入過獄,賣過藝,她説情義算個屁!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951-2019-09-05 09:07
作者:路漫漫
她的人生
是政治的犧牲品
序
宋代最不缺的,就是妓女和官人。
少年佳人,總是真情假意,説不清,道不明。
漫漫今天要訴述的伎女,有行文悽婉之才,僅憑三首詞作遺立後世;
追求平凡樸實的生活,又因官場暗湧,突顯傲骨硬氣,有情有義。
她是營伎中一個特殊的存在,稱得上一句:
十年不識君王面,始信嬋娟解誤人。①
——《宮怨》倪龍輔
她就是——嚴蕊。
①此詩句大意為:多年不見君王,才相信美色是會耽誤功名進取的。
內涵在於:誇讚女子容貌姿態美好。
01
起****承轉合
嚴蕊原名姓周,表字幼芳。生卒不詳,出身不詳。
無需在意,一名軍伎能做到藝名與本命都為後人所傳頌,已實屬不易。
當時誰人不知,台州營中那位絕色女子,善能作詩填詞,多自家造新句。
行事仗義,待人真心,又博曉通古。
多少子弟仰慕她,也願不遠千里,奔赴台州,只為求眉梢輕抬時,可入她眼。
眾人遠觀於她,心裏似螞蟻爬過般細癢,又沒得作為。
還是當時的台州太守唐仲友,最先將嚴蕊召到了身旁。
宋時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伎承應,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許私侍寢席。
——《二刻拍案驚奇》
説來也可笑,官方法律允許伎女賣酒賣藝,但不可賣身。
**卻是與他謔浪狎暱,也算不得許多清處。**着實需剋制。
那日淡粉枝桃染純白,春意盎然,花香醉得人微醺。
唐仲友置了一酒席,招來好友賞玩,同時也將嚴蕊喚來作陪。
嚴蕊應唐之命,以淡粉純白為題,賦詞一首,出聲成闋: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如夢令》
以詞為謎面,謎底是桃花。
純然從空際著筆,空靈盪漾,不即不離。
我,不比那梨白,純淨無瑕;我,不似那紅杏,瀟灑燦爛。
可我,自當東風情味,別具一格。
宋詞習以**桃溪、桃源指妓女居處。**再者“人在武陵微醉”一句,取自陶淵明《桃花源記》。
可曾記否,那桃花幻境處,芳華鮮美,落英繽紛。
不知嚴蕊是揭開自己卑微的來處,還是取那武陵桃花,嘆願凌越世俗。
總之,唐仲友甚是滿意:賞!賞她兩匹縑帛!
於唐仲友,他是喜歡嚴蕊的,這種喜歡超過了欣賞,有點雄性的佔有之意;
但也不是非她不可,捧她寵她又可隨時抽離;
於嚴蕊,這是親身實意感受到的尊重;不痴迷她的腰肢,僅憑藉她的才華。
她願意應他後來的次次邀約,願意陪在他的身邊,她都願意。
但她的附和摻雜了隱忍**,她知道,這並不是愛情。**
能受到一方命官的喜愛,已是突破了次元。
太守軍伎,上下雲泥。哪裏敢奢求勞什子真情實感。
02
起承轉合
又是一日,時逢乞巧。唐仲友席面上多了一人,名叫謝元卿。
他一向聞得嚴蕊之名,如今見此真人,不覺大觥連飲。
一個衝動便以三杯滿甌,換佳人賦詞一首。要求****以七夕為題,謝姓為韻。
這題出得恰恰在業務範圍內,嚴蕊將眼光環繞周圍一圈,隨即一吟: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
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上闋起筆自然,描繪了細緻場景,增添幾分悽清。
而下闋是真真切切的走了心。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
人間剛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鵲橋仙》嚴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人間每隔一年才逢七夕,那天上的牛郎織女,雖不過是一夜相思。
可更多的是,是兩人面對面,卻似隔着銀河的時間。
夢迴自身,觥籌交錯,逢場作戲,並非本願。
簡單真誠,平凡質樸的姻緣,才是本心所求。
不知這人間紅線,天上戀。誰比誰苦?誰又可千里共嬋娟?
那夜之後,唐仲友促使嚴蕊與謝元卿回府共枕蓆之歡。
嚴蕊沒有推辭,沒有埋怨。理清了關係,心裏是有悵然,手裏握不住姻緣,活在眼前也是好的。
這一處,便是小半年。謝元卿把嚴蕊捧在手心裏,就差日日夜夜把她帶在身旁。
一直到沒有再多銀兩,花在嚴蕊身上,才歉然離她而去。
嚴蕊習慣了,唐仲友是這樣,謝元卿同樣如此,一場露水姻緣罷了。
反正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03
起承轉合
前文述明嚴蕊之名,佈滿一郡。而嚴蕊之下還有一個趙娟,色藝雖不及嚴蕊,也算是上台州數一數二的。
這邊,嚴蕊與唐仲友再度日日對着情詩純聊天;
那邊,唐仲友一個談得來的朋友,婺州秀才陳同父,與趙娟迅速墜入愛河。
只不過繾綣幾日,陳同父與趙娟便一個願娶,一個肯嫁。
不久,陳同父求唐仲友幫趙娟脱籍,唐仲友表面回應:沒問題,只要不是嚴蕊就行。你對趙娟有這個意思,包在你兄弟我身上了!
可背地心裏又有點糾結,趙娟究竟知道不知道,這陳同父看似出手揮霍,家中早已空虛。
於是次日便召來趙娟,暗示她陳同父之況。
趙娟比嚴蕊要實際,唐仲友只是稍微提示,整個人都清醒了,再不談嫁陳。
陳同父得知內情,怒了:老子沒動你的嚴蕊,你居然把我的趙娟給勸走了?
塑料兄弟情,説散它就散。
陳同父路子也廣,交得了唐仲友這樣的一方太守,也與理學家朱熹是朋友。
朱熹和唐仲友本就意見不和,秉承着“存天理,滅人慾”的信念,唐仲友那些孟浪催情,在朱熹眼裏簡直就是有違天理。
陳同父心有負氣,先是八卦了一番唐仲友與嚴蕊的“苟且勾當”,
再説了一句“小唐説公尚不識字②”,成功讓朱熹與唐仲友撕破了臉。
南宋淳熙九年**(1182)****,朱熹做了一件轟動當時朝野的事件。他一共上了六道奏摺彈劾唐仲友,史稱「台州公案」。**
②陳同父的意思是,唐仲友説朱熹不識字
愛久未到,禍先將至。
那隱藏在官場黑暗湧潮裏的觸手隨意一拍,一簇小水花,都能傾覆重舟。
更何況,嚴蕊還不是重舟,她只是一枝依傍在岸邊的細桃。
朱熹很快下令讓地方官逮捕了嚴蕊,罪名是她與唐仲友通姦。
禍及自身,嚴蕊不卑不亢。當是細桃,也有似寒梅傲骨的硬氣。
你可辱我軍伎身賤,靠賣詞侑酒生存可以;通姦之事,沒有。
你打我欺我,監禁苦審我忍;欲歪曲事實,妄想。
身為賤伎,縱合與太守有濫,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偽,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
——《二刻拍案驚奇》
是喜,也是悲。
是該高興自己於唐仲友是如此重要好,
還是該嘲諷士大夫之間彼此較量的工具,僅是一介女子。
是情,也是義。
縱使你並非我良緣,可你對我好,我永記在心。
我有一身骨氣,不畏強權,不會背叛你。
04
起承轉****合
朱唐鬧得沸沸揚揚,我們旁觀之人可以不做評斷,但孝宗皇帝不行。
唐仲友有同鄉友人王淮,在孝宗皇帝耳邊説好話,局勢很快扭轉。
朱熹被論斷成心不化,偏執之過,改調而去。
許是嚴蕊與卿字有緣,生命中的貴人都帶有一個卿字。接替朱熹繼續審理嚴蕊的,是岳飛的第三子,嶽商卿。
嶽商卿對台州嚴蕊早有耳聞,給了她一次機會。
嚴蕊此時,已是疲憊。
不管是唐仲友還是朱熹,説到底,這官場的事,究竟與她何干?
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她的願望,僅僅不過是一份平凡。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卜算子》嚴蕊
你以為我真的留戀風塵嗎?
我根本找不到自己沉淪的根源,無可奈何,只好歸因於冥冥不可知的前緣與命運。
離開苦海,是我渴望;今日不去,他日容顏枯槁,下場更慘。
若問我夢想的歸宿,便是能夠將山花插滿頭鬢,過着一般婦女的生活。
就是如此簡單,樸實,平凡,就很好。
牢獄之下,沒有委曲求全,旨在婉轉透露。
雖然尚處於倍受冷落的階段,但仍堅持着自己人生的理想和追求。
好在嶽商卿聽懂了,也默許了。他去了嚴蕊的伎籍,判嚴蕊從了良。
據説,一趙姓宗室納了嚴蕊為妾。嚴蕊雖不得夫人正名,但夫君在她之後,再無續婚。
雖沒能成為普通山間婦人,也算隨了願,得一窩心人,安穩度一生。
這便是嚴蕊,與出生同樣不詳的結局。
05
番外
事實上,關於嚴蕊和唐仲友還有另外一種説法。《宋史》記載:
熹行部至台,訟仲友者紛然,按得其實。
説朱熹呈上的前後六本奏摺,經過證人證實,並非空穴來風。
朱熹的第三本奏摺寫到:
其嚴蕊、沈芳之徒,招權納賂,不可盡紀。
言明嚴蕊確實依靠唐仲友為保護傘,做了一些收受賄賂的違法勾當。
還有人説她僅有的三首詞之一的《卜算子》不是她寫的,只是她複述的。
縱觀事蹟,孰是孰非,各人有各人看法。
在漫漫心中,嚴蕊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是存在的,在情人的眼眸裏,在政治的風波中;
她是存在的,在那片武陵桃林,在縹緲着炊煙的草屋。
在她的身上,漫漫嗅到了平凡,也嗅到了不羈;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追求的是什麼。
不為時境所變,在一次次失望與痛苦中,磨練自己,催化自己。
到最後,依然能保持一顆清醒的,冷靜的心。
有情有義,頑強剛烈;
至真質樸,方是嚴蕊。
在你的心裏,嚴蕊是一種什麼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