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貝去世了，你應該重新認識他_風聞

9月6日，津巴布韋前總統穆加貝去世，終年95歲。

作為津巴布韋的開國元勳，也作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穆加貝的人生是複雜的。不少人記住了他富有爭議的後半生，卻不知道他領導本國人民從西方殖民者手中奪回政權的“英雄功績”。

補壹刀（ID:buyidao2016）曾撰寫過一篇關於穆加貝的文章，今天看來仍有其意義。特與新老刀粉們再次分享。

**撰稿：**李小飛刀、妖刀妹、刀賤笑

牆倒眾人推！穆加貝當前的處境正是如此。

穆加貝尚未宣佈辭職，但國際輿論已提前宣佈了他的結局。罵穆加貝，幾乎成了一種道德正確。大家紛紛批評他“獨裁者”“治國無能”“貪腐”“戀權家天下”“縱容悍妻”……

但對一個統治津巴布韋37年之久的政治強人，一個歷史性的人物，任何簡單化的評價都是不準確的。

先別急着罵老穆，看完刀哥刀妹的這篇文章再説。

革命英雄

與穆加貝一同長大的親戚回憶，如果在放牧時有人跟穆加貝爭吵，他會一個人離開大家，趕着他的牛羣獨自走到山裏去。他從來不會向身邊的人尋求和解或者折衷。

穆加貝這種強硬和永不妥協的性格，既跟他童年時期父親出走、自己與母親備受冷眼嘲笑的經歷有關，也是整個津巴布韋百年反殖民鬥爭淬鍊下的產物。

津巴布韋，班圖語意為“石頭城”，説的是它作為南部非洲文明重要的發祥地，留下了200多座壯麗遺蹟。其成就之高，以致於西方殖民者一口咬定這不是津巴布韋先民修建的，這些“低種人”不配。

津巴布韋古城遺蹟

但在穆加貝領導津巴布韋人取得民族獨立前，這塊土地叫着另一個名字：南羅德西亞。

1890年，一個叫塞西爾·羅得斯的殖民者依靠欺詐、戰爭和剝皮刑，奪取了贊比亞河和林波波河河間地區及贊比亞河以北地區，用自己的名字給這塊有數百年文明史的土地命了名。

值得一提的是，此君作為大名鼎鼎的帝國主義者，以及德比爾斯公司（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的創始人，深刻的影響了今後非洲的政治格局。他腳踩非洲兩端搞“兩開計劃”（從開羅到開普敦建立英國統治）的圖片，還上過高中歷史教科書。 

羅得斯本打算搞完“兩開計劃”後，接着恢復英國在美洲的殖民地，佔領太平洋羣島、馬來羣島、中國和日本以及亞洲許多地區的沿海地帶。也許老天也不會讓這種瘋子長命，1902年，他因心臟病死在南非，據説臨死前還問左右，“人們會改變這個國家（指羅得西亞）的名稱嗎？”

“我們的祖國不叫羅德西亞”，為了摘掉這個屈辱的名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黑人一再起義抗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祖祖輩輩與殖民者累積的這種高度對立，是穆加貝在其獨立建國以及國家建設過程中，始終強硬處理外來干涉和國內種族問題的根源。

管理羅德西亞的不列顛南非公司徽章——抓着象牙的不列顛雄獅腳踩非洲象

在穆加貝出生的時代，由當地白人組成的“民選”政府已經替代不列顛南非公司的統治，在土地分配中，儘管白人只佔總人口的４％左右，卻分得了一半以上的土地，在全國各個層面，新政府都大力推行種族隔離制度。

穆加貝出生在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家庭，儘管家境貧寒，但他通過自己的刻苦努力（5個學位中的4個在動盪和監獄中自學獲得）成為“精英黑人”階層。又主動放棄這種身份，投入到爭取民族獨立的鬥爭中，先被白人當局投入監獄10年（3歲的兒子期間夭折），出獄後立即替代被暗殺前領導人契特波，領導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上山打游擊”，與游擊隊員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遊擊鬥爭有多殘酷，根據西方記者當時的報道，為報復游擊隊員的“叛亂”，白人政府在追殺和消滅游擊隊的路上，殺害了大量的平民，而俘虜游擊隊員之後，會對其實施慘無人道的極刑和審問，比如用槍逼迫這些俘虜在烈日炎炎下保持俯卧撐的姿勢45分鐘。每當有人堅持不住而趴到地下時，士兵會把他帶到一旁槍決且朝天鳴一槍。在審訊中有幸存活下來的人心靈上都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穆加貝在這樣“血與火”的環境下，長期堅持不懈，最終領導津巴布韋人民摘掉了殖民者給的屈辱名字，激勵了包括曼德拉在內的後來者。當初曾經將“孔子和平獎”頒給穆加貝的獎項評審委員會顧問劉志勤這樣對刀哥説，對歷史人物，輕易否定和無限拔高都不對，穆加貝後期出現了一些問題，但他在解放黑人和爭取民族獨立這兩個根本問題上做了正面的工作和正面的貢獻，歷史應該給予客觀評價。

土改風雲

2000年被普遍認為是穆加貝個人政治命運，以及津巴布韋國運的分水嶺。這一年，穆加貝啓動了“激進土改”。

真實情況如何呢？

一組對比被廣泛引用：2000年之前，津巴布韋是南部非洲的“麪包籃子”，經濟年平均增長率達到4%；2000年開始快速土改後，津巴布韋糧食陷入短缺，經濟急速下滑，2006年時增速掉到負4.4%，2013年初財政更是幾近枯竭，賬户上只剩下217美元。

這樣的對比遮蓋了穆加貝推動土改的歷史背景和現實基礎、津巴布韋土改的真實面貌和複雜結果。

20世紀中下葉，雖然不少非洲國家贏得獨立，但土地分配不均，仍是整個南部非洲黑人心頭久難癒合的傷疤。1980年獨立時，津巴布韋4500個白人農場主佔據着全國75%的良田，而700萬黑人卻只佔有25%，這就是穆加貝和他領導的執政黨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當時面對的現實。

獨立戰爭期間，穆加貝和他的戰友們一直將土地分配問題作為獲取民眾支持的基礎。既然國家獨立了，他們也如願執政，就有責任和義務兑現承諾。

於是，穆加貝政府在津巴布韋獨立之初就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土地重新安置”計劃，收回白人“霸佔”的土地分給無地黑人百姓。但它原來的宗主國英國不是善茬兒。在答應津巴布韋獨立的《蘭開斯特大廈協議》中，英國留了一手，要求津巴布韋政府只能贖買而非強徵白人土地。

也就是説，穆加貝政府一開始就被英國帶上了枷鎖，隨後的土改部分實現了最初目標，但比較緩慢。津巴布韋經濟最初總體保持平穩，上世紀80年代經濟增速保持在5%左右，90年代也有4.3%。

但在此期間，津巴布韋內外部環境和土改的基礎條件，都在變化。不少人認為，變化的起點就是英國的違約變卦。

在以《蘭開斯特大廈協議》束縛住穆加貝手腳的同時，英國也承諾為津巴布韋贖買土地提供一定資金援助。但1989年，英國政府指責津巴布韋在使用這些援助時不夠透明，停止提供資金，差點導致土改夭折。

津巴布韋無地農民和老戰士的不滿隨之上升，穆加貝政府的態度也變了。2000年初，數萬名老戰士，其中不少都跟隨穆加貝打過游擊戰，搶佔了1200個白人農場。英國等西方國家強烈抗議，要求法辦涉事人員，而穆加貝卻説那只是抗議行動，不是司法問題，不能通過法院解決。

除與英國關係惡化，其他方面壓力也向穆加貝政府襲來：1990年10月津巴布韋在世界銀行要求下實施“結構調整計劃”，導致經濟發展速度驟然下降。在土改進程緩慢，通貨膨脹、財政赤字等問題逐步顯現的情況下，民眾不滿情緒上升，1999年剛成立的的反對黨“民革運”藉此迅速崛起，對執政黨形成衝擊。

壓力交織下，穆加貝再次選擇獨立戰爭時的策略，以更激進的土改爭取民意支持。2000年6月，津巴布韋政府拋棄贖買式的“土地重新安置”計劃，啓動更有“打土豪，分田地”意味的“快車道”土改，強徵3000多個白人農場。

隨着數千白人失去土地甚至在農場中捱打，大量西方公司也從津巴布韋撤走。產權劇烈變更，導致原有大型商業農場和種植園迅速解體，新分到土地的黑人農民經營能力很有限，結果農業產能迅速下降。

接下來就是嚴重的連鎖反應，糧食產量下滑導致價格上漲，原本吃力的經濟雪上加霜。為了應對赤字等問題，穆加貝政府不得不在實行價格管制的同時大量印鈔，最終導致人類歷史上罕見的惡性通貨膨脹。

津巴布韋被拖垮了，但原因比我們想的要複雜得多。

值得注意的是，在不少人歷數穆加貝土改的“N宗罪”時，另有一些研究者也在“念它的好”。提高土地利用率，使無地黑人農民改善生活等等，都被認為是不能全面否定那場土改的原因。南非、贊比亞等其他一些非洲國家，也從津巴布韋土改中獲得的啓示，有南非學者甚至認為那是世界上少數成功的土地改革之一。

悍妻坑夫

“腐敗和不正當的人被逮捕了，被妻子利用的老人被扣留了”。在“政變”當天，津民盟官方推特發表的聲明中有這樣一句話。

“被妻子利用的老人”，或許真的是津巴布韋官員和民眾對穆加貝的真實感受。穆加貝的“功與過”仍有很多值得討論的灰色地帶，但他的夫人格雷絲，幾乎是一邊倒的“不受待見”。

比穆加貝小了40多歲的格雷絲並不願意走通常第一夫人的“低調有內涵”路線，而是在放飛自我的道路上樂此不疲，個人經歷“槽點滿滿”：

**1.“小三上位”。**前第一夫人廣受津巴布韋民眾愛戴，但在她纏綿病榻之時，已為人婦的格雷絲就與穆加貝開始了地下戀情。穆加貝豪擲千金的“世紀婚禮”上，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2. 揮霍無度。**格雷絲的購物慾絕對跟她的權利慾不相上下。在極端貧困的津巴布韋，格雷絲女士出行必須是珠寶加身、名牌籠罩，綽號“古馳格蕾絲（GUCCI Grace）”的她，據説有一個耗費2600萬美元打造的“格雷絲樂園”，還轉讓給了利比亞前領導人卡扎菲。

**3.性格兇悍。**比較有名的例子中還有兩個“跨國暴力事件”——2009年在香港親自動手打記者，和今年3月在南非不滿兒子與模特開房，抄起一個接線板暴打嫩模。

這樣一個想當武則天的女人，雖有野心，但看起來欠缺智慧，有網友評價説格雷絲“跟武則天之間差了10個慈禧”。刀妹也覺得，正常邏輯來看，這種人在甄嬛傳裏可能活不了太多集。

或許津巴布韋民眾也這麼想，敗家媳婦雖然糟心，但也忍忍也就得了，畢竟敬愛的穆加貝總統那麼寵愛她。

 所以，為什麼格雷絲能在津巴布韋“恃寵而驕”那麼多年呢？穆加貝總統的加持必然是最大的原因，但壞毛病“無傷大雅”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事情的轉折可能出現在2014年。這一年，格雷絲開始跨入政壇。同年，她就逼走了前副總統穆朱魯和7名內閣部長。大多數人認為，格雷絲釋放了剽悍的權利慾，但也有人認為，隨着近兩年，穆加貝年紀愈長，總統接任人選不斷浮現，保護丈夫讓格雷絲“肅清政敵”戰鬥力爆表。她擔當執政黨“醜人”的角色，要求敵人辭職或道歉。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穆加貝，從未明確把格雷絲當做是自己的繼承人，他提名了軍方認可的姆南加古瓦作為副總統。而姆南加古瓦成為了格雷絲總統之路的最大絆腳石。今年8月，甚至傳出格雷絲涉嫌毒殺姆南加古瓦的傳聞。

穆加貝對格雷絲繼任應該也是有所保留和猶豫的。今年7月，格雷絲在演講中公開向穆加貝施壓，催促他趕緊確定自己為繼任者，她聲稱“不要害怕，告訴我們誰是你的選擇”。對穆加貝“不要害怕”的喊話，還出現在她11月5日的演講中。

11月6日，格雷絲公開宣稱自己將繼承總統，穆加貝最終選擇了站在愛妻這一邊，下令解除了姆南加古瓦副總統的職務，由此拉開了這一場轟動世界的政局變化。

在這場驚世之變中，格蕾絲顯然是個關鍵人物。但也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她。穆加貝本人仍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和格蕾絲都因此付出了代價。此外，為什麼在津巴布韋會出現格蕾絲？為什麼她扮演了這樣的角色？外人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在津巴布韋應該有其合理的邏輯，只是我們不夠了解。

穆加貝時代落幕，但留給世人的感慨和思考才剛剛開始。 

文中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