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總統沒了_風聞

津巴布韋國父、曾執掌津國政壇三十餘年的前總統羅伯特·穆加貝，今天在新加坡一家醫院中因病逝世，享年95歲。

津巴布韋現任總統姆南加古瓦（Emmerson Mnangagwa）在悼詞中稱，穆加貝是“自由的象徵”，“一生致力於人民的解放與賦權的泛非洲主義者”，還有，“他對於我們國家和這片大陸的歷史貢獻將永遠被人銘記”。

但大多數人也同樣還記得兩年前那場震驚世界的軍事政變，2017年11月14日，津巴布韋軍方出手軟禁了老總統，前副總統姆南加古瓦幾天後宣誓就職總統，從此終結了津巴布韋的“穆加貝時代”。

● 2017年11月，津巴布韋軍隊進入首都哈拉雷，並宣佈總統穆加貝已被扣押 / 網絡

過去半個世紀，津巴布韋歷史幾乎也就是穆加貝的個人傳記。他是津巴布韋獨立解放鬥爭的領導人、曾任不結盟首腦會議領袖、英聯邦國家首腦會議主席、南部非洲前線國家主席、非盟輪值主席，一生帶領黑人和窮人與統治者抗爭；但與此同時，作為津巴布韋開國領導人，穆加貝卻也在任上把津國通貨膨脹率搞到超過11200000%，活活讓“非洲糧倉”瀕臨倒閉，“非洲明珠”黯然神傷。

那場政變以後，老總統穆加貝被迫離開了國家權力核心，而從今天開始，津巴布韋不再有老總統了。

譭譽參半的政治傳奇

穆加貝的前半生充滿傳奇色彩，他曾長期作為革命游擊隊領導人與統治津巴布韋的英國白人殖民者鬥爭，並因此一度入獄十年之久。經過了二十年艱苦鬥爭，津巴布韋最終在1980年贏得獨立，穆加貝也在首屆選舉中當選新生國家的第一任總理——這段革命鬥爭與民族解放歷史，常常被與曼德拉在南非領導的解放運動相提並論。

獨立之初，津巴布韋是南部非洲第二大經濟體，GDP增長曾連續兩年達到21%，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GDP增長率的3倍。良好的工農業基礎和較高的受教育水平使津巴布韋曾經被認為是最有希望率先進入發達國家行列的非洲國家。

但在穆加貝主導的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之後，津巴布韋一度滑落為世界最貧窮國家之一。

穆加貝認為，津巴布韋國家最大的問題就是土地問題，因此從2000年起，穆加貝採取了激進的快速土地改革，強行徵收白人土地，分給無地少地的黑人。此舉導致大量白人逃走，外資撤離，在大量白人農場主外逃的同時，普通的黑人民眾並沒有從這項“惠民政策”中得到太多好處，很多土地由於技術等問題完全拋荒。土地再分配，根本受惠者最後還是黑人中的上層人物和權勢階層。

二十一世紀以前，津巴布韋以其豐富的資源和良好的自然條件被譽為“非洲的糧倉”，農產品出口也是津巴布韋主要的外貿項目，但激進的土地改革從根本上傷害了津巴布韋農業，白人農場主土地被強制徵收，也引來了西方國家的經濟制裁和援助取消。多重打擊之下，津巴布韋經濟急速下滑，工廠紛紛倒閉，失業率一度高達95%，國內物資極度短缺。

到2003年，津巴布韋已有近四分之一人口逃離，留下的人平均日開銷不到一美元。貨幣的惡性貶值也愈演愈烈，2008年8月，官方公佈數據顯示該國通貨膨脹率達到了11,200,000％。

● 津巴布韋發行過的最大面值貨幣：100萬億元 / Wikipedia

從數據來看，2009年穆加貝與政界反對派達成“權力分享協議”，內外局勢有所緩解以後，當地生活條件略有好轉，但僅以筆者近幾年的田野調查和訪問來看，除了市中心擺攤人越來越少、垃圾越堆越多之外，當地的經濟仍無太大變化。生意人越來越少，不是因為他們無法購買，而是無錢購買。街頭取款排長隊，後面排隊的人明知無錢可取，也無處可去。

而穆加貝本人，則在接連不斷的危機中成了全非洲執政時間最長的國家領導人。像曼德拉和尼雷爾這些和穆加貝同時代的領導人，都知道全身而退，穆加貝卻一直把持政壇不撒手，任性且高調。總部位於倫敦的英國皇家學會的非洲部主任道登·理查德説，“坦率地講，穆加貝已經贏了。這麼多年，西方已經被迫改變了對津巴布韋和穆加貝的一些政策，比如説解除大部分制裁，但穆加貝什麼都沒變。”

然而，津巴布韋正在改變。“我們想要改革”——“只要不是穆加貝總統領導的，應該都是好的吧？”筆者在連續幾年的津巴布韋實地訪談中耳聞目睹，津國人在提及總統時從不敢説，不想説，到不能不説。這算是一種“民主”的迴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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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命運的政變

大約從2014年開始，津巴布韋執政黨內部圍繞“後穆加貝時期”的領導權之爭不斷加劇。兩大陣營一方以時年75歲的副總統姆南加古瓦為首，另一方以52歲的“第一夫人”格蕾絲·穆加貝（Grace Mugabe）為首。副總統有軍方支持，第一夫人則有穆加貝這棵大樹可靠。內鬥好戲連台，第一夫人四處展現風采，副總統傳説已經向巫醫問道。到2017年夏天，津巴布韋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和政治聯繫起來，外匯管制、交通排查、機場大樓……

局勢不斷緊張，最終導向了震驚世界的那場政變。

2017年11月6日，穆加貝突然宣佈將姆南加古瓦從副總統位置上解職，代之以第一夫人格蕾絲·穆加貝。2017年11月14日凌晨，津巴布韋國防軍士兵佔領並控制了津巴布韋國家廣播電台，隨後，穆加貝被軍方軟禁。軍方稱，此舉是在剷除穆加貝身邊的“罪犯”並出於總統自身安全考慮控制了他。

● 穆加貝（左）和妻子格蕾絲·穆加貝（右）/ 網絡

前副總統姆南加古瓦隨即回國，11月19日，姆南加古瓦取代穆加貝，就任執政黨津巴布韋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ZANU-PF）黨主席。11月24日，姆南加古瓦宣誓成為津巴布韋新總統。

老總統穆加貝則被迫遠離了國家權力。儘管看上去並不情願，但穆加貝沒能參加2018年7月的大選，也被迫放棄了全部政治職位。從2019年4月開始，傳出了穆加貝健康情況每況愈下的消息。

政變容易，但然後呢？

在執政的最後幾年，穆加貝政府制訂了社會經濟發展轉型五年計劃，但是從出口數字來看，經濟仍然不景氣。研究表明，受礦產非法出口、國際市場商品價格下降、高生產成本等因素的影響，近幾年，津巴布韋的出口收益一直處於低位。以礦業產品為主導的經濟很容易受到外部衝擊影響，傳統優勢農業萎縮，再加之經濟增長放緩，燃料進口價值下降，政府執行保護主義政策，進口商則需要以外匯進行支付的種種挑戰之下，津國總體經濟需求也疲軟。

● 2017年11月，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爆發抗議，民眾希望穆加貝下台 / 網絡

自2009年以來，津巴布韋一直沿用着由美元主導的多貨幣制度，2015年，津巴布韋當局擴大了貨幣籃子，推出了與美元等值的債券票據。這種債券票據曾被吹捧成一種美元現金替代方案，但由於這種債券票據沒有經濟實力作為支撐，無法在國際市場中取得實時結算的任何優勢。

非洲進出口銀行曾多次對津國“出手相助”，但根本無法逆轉津巴布韋的經濟頹勢。2017年政變前夕，非洲進出口銀行剛剛向津國提供了一筆6億美元的往賬維穩資金，以幫助銀行處理正在影響工業生產能力的外國支付積壓問題。津巴布韋央行行長曼古迪亞公開表示，對經濟的干預措施是與津國央行擴大生產基數的努力相一致，旨在增加出口部門多樣化，從而減少過度依賴少數出口產品的風險。此外，央行還引入了一種新的12.5%的工業出口激勵資金，以擴大津國的外匯創收基數。

然而，儘管金融持續加碼，但實體經濟運作不佳。津巴布韋的生產能力持續受阻，出口前景也依然黯淡。

穆加貝離開總統職位之後的兩年，津巴布韋經濟依然沒有出現人們期待中的亮色。2019年7月，津國發行了新的津巴布韋幣，同時宣佈禁用外幣，國內通貨膨脹率再次飆升到176%，引發地區性大規模騷亂，人們擔心，這可能會是新一輪惡性通貨膨脹的開始。

無論這種憂慮會否成真，老總統穆加貝都已經看不到了，英雄壯志難酬，縱有千古豪情，且待人訴説。無論穆加貝願不願意放手，一段歷史都已經劃上了它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