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電影表達當代人類的互動為何這麼難?_風聞
造就-造就官方账号-发现创造力2019-09-06 13:31
最早的影視劇字幕不是一系列文字,而是一連串問號和感嘆號。時長1分鐘的1900年短片《被碾過的感覺》(How It Feels to Be Run Over)就用這些符號來強調車禍的後果。
這些問號和感嘆號(“??”“!!!”“!”)出現後,屏幕上閃現了四個英語單詞,一幀一個:
Oh!(噢!)
Mother(媽媽)
Will(將)
Be(感到)
Pleased(高興)
“這就算不是電影史上最早的字幕,也是最早之一,”格雷戈裏·魯賓遜(Gregory Robinson)在2011年《文學電影季刊》(Literature/Film Quarterly)的一篇文章中寫道。這也引發了一個深刻的問題:
文字和閲讀的本質是什麼?
至今,電影製作人在繼續解答這個問題。魯賓遜寫道:“脱離書面後,文字還能做些什麼?”
一百年後,這個問題仍然很有意義,但已經發生了明顯演化。自從電影和文字的首次碰撞以來,二者通過多種方式結合到一起,發揮着各種各樣的敍事和風格塑造功能。電影的敍事框架如同大聲朗讀一本書,這個比喻在電影行業裏早已有之。從1959年《睡美人》(Sleeping Beauty)等迪斯尼影片,到後來的1987年《公主新娘》(The Princess Bride)等經典作品,無不如此。
“1998年的《電子情書》(You’ve Got Mail)是第一部嚴肅探討數字通信如何影響人們生活的電影,”諾亞·吉特爾(Noah Gittell)在2014年為《大西洋月刊》撰文寫道,“但該片改編自1940年的《街角的商店》,因此只是把電子郵件視為一種舊通信方式的新化身。在《街角的商店》中,兩位主人公是筆友,書信往來使他們墜入愛河。”
《街角的商店》劇照
如今電影不僅需要體現紙面文字,還要表現出更小的個人設備屏幕上的文字內容。當代電影製作人面臨的挑戰在於,當基於文字的通信與日常生活中的社交活動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但主要發生在小小的手機屏幕上時,如何通過文字來捕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很多電影製作人避重就輕,在編寫劇本時,繞開了對文字消息、電子郵件和網絡搜索內容進行形象化描述的挑戰,強迫劇中角色面對面交流,或者採取更笨的做法,通過不經意的人物對話,告訴觀眾手機服務不好,藉此解釋現代技術的缺失。
2014年,託尼·周(Tony Zhou)在一個被廣泛分享的視頻中,談到了電影對文字消息和電腦界面的描述。他説:“有時,你必須想方設法解決某個難題。這是我喜歡製作電影的一個原因。文字消息是可見的,因此從理論上來講,這應該不難。”
但很多評論家都説這很難,至少電影製作人沒有什麼好辦法。長時間展示文字消息的鏡頭令觀眾感到厭煩,而且需要花費額外的時間和金錢拍攝,但讓旁白(影片中的書信常常用旁白的形式讀出來)大聲朗讀文字消息又顯得矯揉造作。
2015年,一位Reddit用户在一個關於好萊塢電影如何描述文字消息的帖子中寫道:“我覺得,你可以在電影中描繪文字消息,但消息的內容不應該是重點。”他認為,更重要的是人物對文字消息的反應,或者消息本身所揭示的發送(或接收)者的內心世界。
把文字消息作為情節發展重要推動力的幾部電視劇和電影就是這麼做的。例如,在《緋聞女孩》(Gossip Girl)中,觀眾常常看到文字消息的特寫鏡頭,但描寫人物反應的鏡頭要多得多。
例如,幾部電話同時響起是一個信號,告訴劇中人物和觀眾某件大事即將揭曉。
近來的幾部電視劇和電影採用了一種更像增強現實的文字消息描寫手法,也就是把文字消息疊加到屏幕上,同時呈現出演員對消息的反應。在《明迪煩事多》(The Mindy Project)中,文字消息(包括表情)常常出現在氣泡框中。
這部電視劇也利用旁白朗讀文字消息,這種手法可以增添清晰度和複雜性。例如,下圖中顯示的文字消息用明迪的聲音讀出來,以此表示收到這條消息的人以為是她本人發的,但實際上是她的朋友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的。
這種將彈出式視頻和文學詮釋結合起來的手法使鏡頭更加連貫流暢,而且按照託尼的話説,這讓導演“不必拍攝電話的60個特寫鏡頭,從而省下很多錢”。這種手法也比文字消息本身的切換鏡頭更加簡練,使文字消息的描寫與劇中的美學更廣泛地融為一體。例如,風格簡潔的《神探夏洛克》(Sherlock)採用文字疊加的手法,不僅描述了文字消息,還説明了偵探主角對細節把控的精確和獨到之處。
託尼指出,《神探夏洛克》對文字消息的描述手法有點令人困惑,觀眾常常不知道消息是誰發的,需要觀眾自己推斷,因此提高了觀眾參與度。《被碾過的感覺》也採用了類似手法。車禍後出現的文字感覺很奇怪,這有幾個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説話者的身份未知,但幾位影評人認為,這些文字可能是車禍受害人的內心獨白。
現在,人們越來越習慣文字消息出現在他們自己的生活中。“這是混合現實,”藝術家本·格羅塞(Ben Grosser)説,“我們所處的物理空間與我們持續參與的數字連接(從短信到社交網絡的方方面面)正在不斷融合。”
除了《神探夏洛克》以外,《紙牌屋》(House of Cards)也對文字信息的描述採取了類似的增強現實手法。格羅塞製作了一個五分鐘的集錦,把描寫劇中人物使用智能手機和其他電腦界面的片段混剪到一起。
格羅塞對軟件如何影響文化、社會和政治生活特別感興趣。“人們往往把軟件視為方便溝通交流的中立工具。”他説,“但實際上,軟件會影響我們的言談舉行、所思所想。軟件是人類設計的產物,這意味着所有的軟件都帶着某種預期效應。”
軟件已經變得非常重要,應該將之視為人們生活中一股親密的、非中性的、無所不在的力量,但這對電影製作人來説是個巨大的挑戰。電腦界面無處不在,但由於技術變得更具有沉浸感和個性化,因此更難在銀幕上加以描述。更大的困難可能在於文字和圖像之間的衝突。這種衝突在智能手機甚至電影誕生之前就早已存在。
“文字在電影裏的出現常常被視為一種打擾,”魯賓遜寫道,如同幾個世紀前評論家用輕蔑的目光看待詩與畫的結合。魯賓遜引述了哲學家和藝術評論家萊辛(G.E. Lessing)在1766年發表的文章《拉奧孔:論詩與畫的界限》(Laocoon: An Essay on the Limits of Painting and Poetry)。萊辛認為,文字和圖像應該像“兩個友好的鄰居,誰都不能隨便進入對方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