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中國醫生早日科研自由_風聞

寫在前面

我常常把去國外訪學交流的那幾年稱作是“短暫的放縱”。

可以無所顧忌地看病、做手術，可以無所顧忌地學習手術技術，可以專心致志地學習醫學知識。

但這樣的事情，在我自己的醫院裏卻根本做不到。

即使想搞臨牀，也得裝模做樣地寫兩篇綜述，發幾篇核心。

至於原因，也很簡單，無非是無法評上的職稱、無法獲得的資源，甚至是逃不開被辭退的命運。

就拿前幾天遇到的一件事來説。

醫院一年一度的職稱評定又開始了，我拿着手頭髮表的兩篇核心論文去評主治醫生，科研科的那個小幹事收了我的材料，對旁邊的另一個幹事悄悄地説：“連SCI論文都沒有，兩篇中文文章也好意思來評職稱？不嫌丟人？”

其實那天我挺生氣的，但最後沒有去和她爭辯什麼。

而是回家寫下這篇文，想和大家聊一聊這個話題。

因為我知道，遇到類似情況的絕不止我一個，這是大多數中國醫生的困擾。

説白了，中國醫生沒有科研自由。

一

或許你還不太明白這四個字指的什麼意思。

通俗點來解釋就是：

一個醫生，無論擁有什麼樣的學歷和能力，在搞科研這件事上都可以受自己的自由意志支配，並且在此基礎上不會受到各種政策的限制，也不會影響到正常的臨牀工作和患者的健康。

但很可惜，中國醫生沒有這樣的自由。

一方面，中國醫生沒有“不做科研的自由”。與其説是“不做科研的自由”，倒不如説是“不發論文的自由”、“不申請基金的自由”。

假如你是一個醫學生，你沒有一兩篇像樣的SCI論文，你很難進入到一個好的醫院。

上海某醫院在招聘啓事裏要求發表10分以上的SCI論文

假如你是一名醫生，你想評上更高的職稱，從而能夠更快地成長，獨當一面負責患者的診治，甚至獨立帶組。抱歉，你沒有足夠的論文和基金，這一切都無從談起。

全國各地職稱評定要求不完全統計

|圖源：中國衞生和計劃生育統計年鑑

沒有自由，就創造自由。

沒有數據，就創造數據。

沒有論文，就創造論文。

沒有基金，就東拼西湊。

繁忙的中國醫生，在各種各樣的壓力下，要不然就放棄晉升，要不然求人帶文章，要不然就編造數據，要不然就購買論文。

2015年丁香園對1928名醫生、醫學生進行調查

圖源：丁香園

論文工廠產業鏈規模已達數十億|圖源：新浪微博

另一方面，中國醫生沒有“做科研的自由”。

你以為你熱愛科研，想要為生命科學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你就可以做到麼？

你太Simple了，Sometimes naive。

科研對於醫生們太難了。

做科研，你要有錢吧？就是要有基金支持，沒個幾十萬，你能做出什麼成績？國自然你不敢想，你以為省部級課題就容易了？哪一個不是白熱化的競爭。

做科研，你要有時間吧？每天上班都上到昏天黑地，一個月還要值幾次夜班，回到家裏就想門頭就睡，科研，夢裏去搞吧。

做科研，你要有平台吧？做基礎的要有個實驗室吧，做臨牀的要有個臨牀試驗中心吧，再不濟，至少要有個數據庫吧。

做科研，你要有一定的科研能力吧？統計學你得會吧，R軟件編程、生物信息學會吧？不會的話，SPSS、Endnote、Prism Graphpad、Image J什麼的至少要會用吧？寫文章英語得過關吧，不得過個六級、TOEFL？

你根本無法想象，“沒金錢”、“沒時間”、“沒平台”、“沒能力”，你是一個“四無青年”，能搞什麼科研。

醫生太南了

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科研問題，對於一個無時無刻被各種要求，而又面臨巨大風險的中國醫生而言，到底有多艱難？

一副諷刺醫生會寫論文不會做手術的漫畫下

竟然直接貼着代發論文的鏈接

真的是無比貼心|圖源：人民圖片

二

不止如此，一些人的腦袋裏還充斥着極其淺薄，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

以下三種，尤為突出。

第一種，是嚴重的雙標，看似是在支持醫生們科研自由，本質上還是認為“只有三甲醫院的大醫生們才能搞科研。”“小醫院、基層衞生中心就算了吧。”

他們支持大城市大醫院大醫生們做科研的理由是，他們資源那麼好，為什麼不搞科研？

那麼請問，那些小醫院、基層衞生中心、部隊衞生所的醫生們，難道就沒有資格搞科研了麼，那些全科疾病、皮膚病、常見病難道就不需要研究了麼？

第二種更為可恥，也就是大部分人常聽到的“灌水羞辱”。有一些醫生，能力超乎常人，又十分勤奮，取得了一般人難得取得的成績，發表了很多SCI論文。可一些人，就酸了，什麼“全是灌水的”、“肯定是數據造假”。

網絡上充斥着“灌水羞辱”的言論|圖源：知乎

什麼時候靠自己的努力發表論文也成了一種錯？

第三種，受害者有罪論。發不出論文的説發了論文的在灌水、製造學術垃圾。而還有一些人，卻極度贊同依靠論文進行評價。他們會説，“發不出論文是你自己能力不行。”“不看論文還看什麼，難道看你門診量、手術量麼？”

發不出文章真的是那些醫生能力不行麼？

並不。

他們可能會診治最罕見的疾病，他們可能會做最複雜的手術，他們可能會講最精彩的醫學課程，他們只是沒有把精力和時間花在科研上。

我該去哪呢？|圖源：網絡

三

但我今天寫下這篇文，不止是為了去反駁以上這些觀點。

更多的，我希望大家能明白：

我們為什麼要呼籲“中國醫生科研自由”，為什麼要為“科研自由”作鬥爭？

我給大家講幾個故事。

《人間世》第二季第八集，兒科醫生老張離職了，離開了自己工作十年的醫院。因為他只有本科學歷，還沒有足夠的文章和基金，他只能退出。

即使他認真、勤奮、經驗豐富、帶教認真。

“老張在我這邊，能上呼吸機，能做氣管鏡，能做血液淨化，能做體外膜肺儀，能搞血漿置換，但是我們的體制，導致這樣的人，他在我這邊，他看不到未來一個職業發展的前景。”

——上海某三甲醫院小兒重症科主任 朱曉東

他救治了無數重症小兒的性命、輔導了數不清的兒科人才。只是，在這個頂級三甲醫院的遊戲規則面前，他只能被淘汰。

老張走了，兒科監護室醫生更少了|圖源：人間世

另一個故事。有一次，我國著名心血管專家胡大一教授遇到了一件糟心事，在一個心臟手術的手術枱上，一個心外科主任醫生竟然緊張地手抖了起來，根本無法完成手術。胡院士直接怒了！

“一些熱愛臨牀工作，麻醉、手術、臨牀水平很好，不隨波逐流，堅持醫生天職的優秀臨牀醫生被邊緣化，在大醫院無立足之地。於是出現了絕非個別的有SCl又聽話好用，但上手術枱就手抖的人當上了科主任，我不議論其他科，心外科就有，還不是個別。”

——胡大一炮轟SCI高手

再跟大家分享一個我身邊的故事。我有一個同學阿軍，考研成績全校第三，基本上全校的導師和專業他可以隨便挑了，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選擇骨科、心內等強勢臨牀科室的時候，他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基礎醫學，去搞腫瘤免疫研究。

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

阿軍説道，“一個好的醫生也許可以挽救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但是一個好的科研工作者可以拯救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人的性命。”

那一刻，他是認真的，我能看出來。

而這樣一個熱愛科研，想要投身科研的優秀醫學生現在怎麼樣了呢？

事實上，這幾年由於各種原因，他換了2個導師，3個實驗平台，連畢業都成了問題。

會看病不會科研的醫生被邊緣化，會科研不會看病的醫生越來越多，熱愛科研卻沒條件科研的醫生空有一腔熱情。

長此以往，我們的臨牀上會看病的醫生越來越少，真正愛科研的醫生也會越來越少。

寫在最後

儘管在網絡上，“醫生被迫搞科研”、“學術論文造假”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但我還是希望每一個醫生都能找到自己的定位。

在科研的問題上不要顧忌太多。

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搞科研，也沒有任何人都阻止你搞科研。

另一方面，我也承認中國科研現狀和制度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

但是社會在發展，國家在進步，對醫生科研的包容性也越來越強。

國家出台政策，破除“唯論文”風氣|圖源：政府網站

一個好的制度和體系，

要為不喜歡科研、沒條件科研的醫生鬆綁，讓他們擁有“不科研的自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臨牀上，鑽研疑難疾病、提高手術技能，為更多的患者解除病痛。

要為真正熱愛科研、想去科研的醫生創造條件，讓他們擁有“科研的自由”，把臨牀的問題帶到實驗室去，研究疾病機制、發現治療靶點，探索科學真理、拯救更多蒼生。

就這樣，一起去改變吧。

完

參考資料

1. 祝中國女孩早日穿衣自由. 3號廳檢票員工. 原文已刪除.

2. 炮轟偽專家：外科主任上手術枱就手抖，SCI誤了多少身家性命！看醫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