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關心,鴉片戰爭中的阿富汗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19-09-06 07:10
911之後的阿富汗,至今沒有恢復到正常的國家軌道上。恐怖分子、美國人、傀儡政府、部落酋長、新的恐怖分子,領導來了又去,卻從沒有人能為這個國家重新帶來富強。它的形象,也逐漸從中亞小瑞士,變成了極端分子和毒品聚集地,令人敬而遠之。
其實從蘇聯入侵阿富汗開始就脱離正常軌道了
下圖是50年代的首都喀布爾
(圖片來自wikipedia)
如今,阿富汗已經是全球最大的鴉片生產國,2014年該國鴉片產量就達到6500多噸(佔全球的90%),已經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毒品王國。
世界上有多個著名毒品產地,但側重各有不同
阿富汗可以説是其中的罌粟之王
(參考SIGAR)
而在這龐大的毒品種植產業背後,卻是阿富汗累計千百年未能解決的部落紛爭。
複雜的民族矛盾與部落衝突
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阿富汗境內主要有普什圖族、塔吉克族兩個主要民族,以及哈扎拉人、烏茲別克族等20多個少數民族,民族關係相當複雜。
雖然普什圖和塔吉克加起來可以佔到阿富汗人口的70%
但由於阿富汗國內各地較強的地理封閉性
優勢人口在很多局部地區都佔不到多大優勢
這是一個相當破碎的國家
普什圖族佔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主要居住於該國南部和東南部,是阿富汗傳統的統治者。但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導致大約500萬普什圖人淪為難民,再加上蘇聯隨後實行的削弱主要民族、提升少數民族地位的政策,導致該羣體的社會地位越發下降,對其他民族的優勢地位岌岌可危。
蘇聯入侵一方面使阿富汗主體民族失勢
一方面使大量普什圖人湧入巴基斯坦西北部
但普什圖仍是阿富汗主體民族
這就使巴國西北部變得相當不穩定,成為又一個亂源
塔吉克族的人口數量佔到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左右。人數雖然不是多數,但由於其受高等教育的人口占到國家的一半以上,並且往往是從商從政的精英,社會地位非常高。他們一直以來是普什圖族強勁的對手,對國家話語權有着強烈的渴望。
城市是財富、權力和知識的標誌
阿富汗的大城市並不多,這裏選取了六個30W人口以上的
而這些大城市所在區域基本是普什圖或塔吉克人為主
哈扎拉人主要是什葉派穆斯林。受益於蘇聯入侵阿富汗的行動,大量該羣體人口從伊朗遷移至阿富汗,現佔到總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由於宗教信仰、社會生活的差異以及現實利益的爭奪,該羣體長期與主要民族普什圖人、塔吉克人(遜尼派)發生衝突,19世紀就發生多起針對該羣體的大屠殺,1893年哈扎拉人發動的起義更是導致一半人口被殺。
齋月最後一天聚集在一起的哈扎拉人
(圖片來自wikipedia@ISAF Headquarters Public Affairs Office from Kabul, Afghanistan)
政治話語權的爭奪,和民族仇殺導致的仇恨,在阿富汗的三大主要民族之中不斷醖釀積累,導致阿富汗的民族矛盾十分嚴重。
阿富汗國內的什葉派主要為哈扎拉人與塔吉克人
這兩個民族都是與伊朗淵源頗深的民族
周邊則是廣闊的遜尼派
塔利班統治時期(主要是普什圖人),有一句俗語就直接説明了國家內部的民族對立,“塔吉克人回老家、普什圖人進王宮、哈扎拉人入墳墓”,部分普什圖人甚至認為只有他們才是阿富汗人,其他民族只是居住在阿富汗的外來人。
很多人認為普什圖人是咄咄逼人的多數民族
但從阿富汗的歷史來看
正因為普什圖的多數“不夠多”
其數次統合國民認同的努力都失敗(何況還有國外干預)
(圖片來自wikipedia@Mark O’Donald (Petty Officer 1st Class of the U.S. Navy ))
而在民族矛盾之下,還有民族內部的部落紛爭,讓國家共識的建立更加舉步維艱。
在阿富汗,部落是比民族更重要的社會組織形式,一切社會生活幾乎都能看到部落的身份標籤,人們對部落的認可遠大於國家。
阿富汗還有不少非定居人口
尤其在環境惡劣的地區,遊牧仍是一些人的謀生方式
對他們來説,遙遠的弱勢政府的存在顯然遠沒有部落重要
(圖片來自wikipedia@Petty Officer 1st Class Mark O’Donald)
雖然由於20世紀以來的眾多戰爭導致阿富汗的人口構成發生重大變化,但地方社區的普遍存在仍然牢牢支撐着傳統的部落社會。歷屆政府只能採取籠絡部落長老的做法來穩定統治。而一旦國家政策觸及部落利益,立刻會引發社會混亂,最終導致政局動盪,經濟崩潰,外來勢力干預。
結果就是政令不出喀布爾?
駐紮在阿富汗十幾年的美軍司令就説“這個部落國家中央政府的權威很小很小”,沙特外交官更是直言“阿富汗只是多個部落的集合體,並不是國家”,一位部落長老也曾經説過“我首先忠誠於我的家庭,然後是村莊、部落,政府的存在完全沒有必要”。
個人從屬於形形色色的地方權威(政治上的、宗教上的)
中央政府的權威未必能傳達到,也未必有權威
(圖片來自wikipedia@Staff Sgt. Teddy Wade)
部落內部的利益衝突更是複雜和劇烈。普什圖的兩大分支部落杜蘭尼普什圖和吉爾扎伊普什圖,下屬的部落就有60多個,還有多達500個的部落分支,分支之下又有很多氏族,為了現實利益經常相互攻伐。血親復仇的觀念在很多部落仍然十分普遍。
而在爭奪利潤巨大的“毒品美元”方面,更是相互衝突,矛盾不斷。
與毒品貿易的結合——“毒品王國”
總體而言,阿富汗毒品問題極度嚴重的原因包含價格因素、自然條件、政府管理缺位等眾多原因,而部落問題則成為毒品貿易中“阿富汗特色”的關鍵因素。
在阿富汗,普什圖人壟斷着鴉片的種植,而其他民族中的很多人從事毒品的加工和販運。2000年的時候,全國33個省就有22個省生產鴉片,在塔利班的鼎盛時期,幾乎所有民族和部落都曾參與毒品的生產和貿易。
為什麼種?當然是掙得多
(圖片來自wikipedia)
該國南部主要負責鴉片的種植,西部和北部則主要負責毒品的出境。2010年俄羅斯禁毒署署長就表示“阿富汗北部有大約500個毒品窩點”。
而經過十幾年的治理,到2018年,仍然有13個省大量種植鴉片。擁有自身武裝和習慣法的部落就是這些毒品貿易的保護神,部落長老則通過毒品貿易取得的鉅額收益鞏固自身地位,從而享受種種優待和特權。因此無論是阿富汗政府還是美國,都無法完全打擊這些犯罪,反而要大力拉攏部落長老。
美國大兵又有什麼辦法呢
(圖片來源:SIGAR)
比如美國佔領阿富汗期間,曾大力倡導禁毒,但很多部落對此置若罔聞。無奈之下,美軍司令為了換取部落支持,只能對禁毒工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美國之聲採訪罌粟種植者
也不知最近一次是誰入侵了阿富汗?
(圖片來自wikipedia@VOA)
塔利班時期也一樣,為了爭取部落和農民支持,允許人民種植鴉片以收取保護費和政治獻金。而當前塔利班已佔據國家三分之二的領土,更需要南部的普什圖部落繼續進行毒品貿易對其提供經濟支持,所以阿富汗南部就成為各大毒梟的聚集之地。
紅色為塔利班有一定影響力的區域
綠圈為鴉片主要種植區域,還是有較大相關性的
(參考UNDOC《World Drug Report 2017》)
然而毒品貿易往往伴隨着更惡性的犯罪。不同部落、民族成員背後的毒品集團為了爭奪利益經常發生火併,就連阿富汗總統都説“這個國家的部分地區沒有任何安全可言”。
如此動盪的局勢,導致全世界遊客都不敢去阿富汗旅遊,連保險公司都拒絕為去阿富汗的遊客承保。長期以來,這個國家的旅遊收入幾乎為零,正常貨物的外貿水平也很低,城市人口幾乎沒有收入來源。在全世界大搞城市化的大背景下,阿富汗卻在飛速地開倒車,走入了逆城市化、部落化的快車道。
2017出口前四名:農產品、煤、紡織原料、廢鐵….
這裏沒有鴉片,但可能挺多的,不然也不會屢禁不止
(農產品前兩名是葡萄乾和昆蟲標本?)
(圖片來自wikipedia@OEC)
而軍警涉毒的程度之深,也讓阿富汗政府的禁毒法令只能成為一紙空文。
2010年,政府新招募的軍人中就有一半左右沒能通過毒品檢測。軍隊好不容易逮捕了一批毒品販子,竟然搜出大量由國家禁毒總署簽署的安全通行證。更誇張的是,一個被定罪的海洛因走私分子,竟然是多年前卡爾扎伊任命的反貪局局長!
阿富汗警察在赫爾曼德省繳獲到一批鴉片
(圖片來自wikipedia@Sean K. Harp)
政府高層為了爭取部落社會支持,都不得不默許部落長老的販毒行徑,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國內才俊和國際社會也在努力
毒品貿易在阿富汗國的泛濫葬送了無數家庭,很多年輕人不到30歲就因各種毒品疾病而死亡。“毒品王國”不斷的鴉片輸出也讓阿富汗周邊國家和國際社會深受其害,同時也更加認識到努力消除部落參與毒品貿易的必要性。
最大的需求還是歐洲和北美
這中間的各個環節,都能賺一次,也被禍害一次
許多留學西方的本地才俊和國際社會都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不過在阿富汗的部落統治實際下,他們設想的方法和1979年前統治阿富汗的穆沙希班王朝並沒有什麼區別:
首先,維持部落社會傳統的自治地位和長老的權利,努力將部落長老吸納進政府。
既然長老的地位無法撼動,那麼就將其吸納進決策層,成為政府的高級官員,這樣在制定具體措施時便能因地制宜,並用憲法的框架對其進行權力束縛,以達到最終削弱其參與毒品貿易的目的。
然而任何政府想在阿富汗站穩腳跟
都要有足夠地方勢力的贊同和支持
一個需要地方支持的政府反過來統合地方,是一個難題
(前總統卡爾扎伊在喀布爾,圖片來自[email protected]. Department of State)
同時,禁毒還需要大力為部落社會提供經濟補助,減少因生活無着而參與毒品生意的人。很多人知道販毒是在刀尖上添血,期待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只要給予必要的生活保障和改善經濟,大量不同百姓還是願意金盆洗手的。
其次便是將部落和宗教力量的聯繫儘量切斷,使其喪失組織和動員能力。
當前阿富汗政府正在這方面努力,但鑑於伊斯蘭教與部落的結合之深,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20世紀60年代,當時的穆沙希班王朝就在努力將部落和宗教相互隔離,進行了漸進式的世俗化道路,並通過聯姻和授予官職的方式拉攏宗教人士,直接的結果便是國王得到宗教階層的支持,不僅壓制了部落對國家的威脅,更通過宗教旗號強化了自身合法性。
宗教在阿富汗社會的影響力仍是相當巨大的
阿富汗馬紮裏沙里夫一座清真寺
(圖片來自wikipedia@Peretz Partensky from San Francisco, USA)
最後,努力強化國家機器,爭取大量外國軍事援助。
在毒品貿易的字樣下,阿富汗的部落武裝極為強盛,指望孱弱的中央武裝去打擊他們是不現實的。從禁止毒品貿易並且軍力強大的俄羅斯和伊朗等國爭取援助就顯得十分重要。
然而美國人的決定權還是很重要的
(圖片來自wikipedia@Master Sgt. D. Keith Johnson, U.S. Army)
雖然這會導致外來勢力干預阿富汗政治,但相比國內部落分立、毒品猖獗的亂象,這畢竟是長期的副作用,有望通過合適地引入大國制衡解決。畢竟對阿富汗這樣地緣局勢極為微妙的國家來説,先整合內部實力,再通過以小克大的方式用大國的資源為自己的獨立謀福利,也屬於正常操作。
然而可悲的是,大國也有自己的利益,並不那麼容易被操控。俄、伊、美等國都不希望看到喀布爾真正統攝全國,因此在支援中央政府的同時也在支援部落武裝。
救救孩子
(圖片來自wikipedia@Todd Huffman)
總的來説,這些設想都在進一步完善和實踐中,但阿富汗的社會分裂、民族衝突、經濟落後、外部勢力干預仍然無法解決。再加上部落問題與毒品貿易結合的結果,使得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阿富汗註定還是世界主要毒品生產國。
不知道現代觀念和現代科技的發展,能不能最終讓阿富汗人民過上安居樂業的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