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祭夜,肉菜飄香瀰漫村莊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19-09-07 08:40
嘴巴滿足了,肚子填飽了,幸福指數就高了。
對這句話有深刻認識,是在忍飢挨餓的童年,生產隊打牙祭的那個高光時刻。
那時候還沒分田到户,生產隊的適齡男女,集體出工,掙工分,年中年底按累計工分進行分配。

只要生產隊長的權威哨聲一吹,大家就扛着鋤頭,挑着籮筐,在村頭集結,或頂着烈日,或冒着小雨,成羣結隊,浩浩蕩蕩,下地幹活去了。
平時勞作完了,從地裏歸來,就各回各家,各吃各飯,結束辛苦勞累的一天。但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兩天,尤其是春耕秋種時分,陰曆十五、十六的晚上,生產隊要集體出夜工,打牙祭。
從百度上查找得知,打牙祭原來是一種用豬鴨魚肉來祭祀祖先的活動。但在生產隊那個時候,泛指有肉吃,可以改善伙食。
那時候,吃肉是過年過節才有的事,平時要吃上一口肉,實在太難了,連飯都吃不飽。
所以,決定打牙祭的消息傳來,足以讓全村人莫名地興奮,眼裏放出異樣的光彩,大家奔走相告,見誰都滿臉喜氣。
在寫這篇文章的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當年打牙祭,原來下地勞作只是一個幌子,大家找個藉口,吃頓飽飯,嘗三五塊豬肉,才是真實目的。
打牙祭那天,一般都選在晚上六七點鐘出工。夕陽西下,隊長一聲哨響,大家整齊劃一地在村口集合,扛鋤挑筐,向地裏進發。

既然是打牙祭,就要留下三五個家庭婦女,給大家做飯菜。這些婦女要愛乾淨,手腳麻利,廚藝好。
媽媽年輕的時候很能幹,是生產隊公認的廚藝最好的,是打牙祭的時候大廚的最好人選。三五個婦女都由她帶隊指揮,儘量把飯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集體在地裏幹活的,要忙到晚上十點,才能披星戴月地統一趕回來。他們回來的時候,飯菜也準備妥當,被盛在碗裏,整齊地碼在桌上,碗邊擱着一雙竹筷。飯和菜冒着騰騰熱氣,一圈一圈的,就像吐出來的煙圈;村子裏瀰漫飯菜的香氣,刺激得肚子咕咕作響,不住地吞嚥口水。
打牙祭的地點,一般選在大户人家,因為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那麼廣闊的室內空間,能夠擺下七八張桌子,一次性容納五六十人吃飯。也只有大户人家,才備有大鍋和大灶。當然,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有那麼多桌椅板凳,都是我們這些小夥伴幫忙,挨家挨户東挪西借過來的。吃完飯,大人們再順便把自己家的帶回去。

大人打牙祭,小孩子跟着沾光。當然,小孩是沒有機會上桌的,但一般都被賞賜一碗米飯,一塊鍋巴,一坨油豆腐,兩三點油渣——這些都是我們平常在家難得一見的奢侈品。
生產隊那麼多小孩,也不是每個都能跟着沾光,一般都是十二歲以下,家裏最小的那個孩子,小孩去多了,會有人有意見。過了十二歲,還去蹭飯,就有點不好意思,面子上也掛不住了。
為那口牙祭,在大人收工回來之前,我們就在曬穀坪上嬉戲,追逐,玩老鷹捉小雞,躲貓貓的遊戲,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皓月當空,月移影動,蟲吟蛙唱,一幅美麗的鄉村畫卷。
那時候村裏沒有通電,用的都是煤油燈,平時睡得早,有些夥伴熬不住,沒有堅持到大人收工回來那一刻,就回家睡覺了。做父母的自然不願讓孩子錯過這頓難得的吃飯機會,收工回來,見自家孩子不在,藉故回家洗把臉,把孩子從牀上拽起來,帶到打牙祭現場。
由於媽媽是大廚,我就有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打牙祭做菜,要用很多油,油是用豬肉炸的。柴火大灶上支一口大鍋,沾在鍋上的水分一蒸乾,切得巴掌大塊的一籃豬板油就被倒了進去,被煎得滋滋作響。三五分鐘後,從豬肉裏不斷滲出油來,約二三十分鐘,半鍋油就被炸了出來,豬肉成為油渣,只有二指粗細,浮在油麪上,滿滿一層。

聞到油渣香,我甩開小夥伴,偷偷地溜進廚房,來到灶邊,把髒兮兮的食指伸進嘴裏含着,眼巴巴地望着鍋裏。
媽媽察言觀色,一邊嗔怪地罵着饞貓,一邊用鍋勺給我鏟上三五塊油渣。
把油渣抓在手裏,我一陣風似的溜了出來,回到曬穀坪。我不敢獨食,也不願獨食,意氣風發,聲若洪鐘地招呼一聲:吃油渣羅!
小夥伴旋風一樣圍過來,把我圈在中央。我開始鄭重其事地給他們分油渣。分的時候,儘量公平,不能讓小夥伴覺得別人多了,自己少了。油渣不多,最後一般是一人一塊,或者兩人一塊。
領到油渣,幾顆小腦袋擠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咬着油渣。牙一咬,滾燙的油流了出來,香噴噴的,滿口生津,味道好極了。
大人收工回來,打牙祭就開始了。小夥伴也各被賞賜一碗。但小孩是不能上桌的,也不能自己動手夾菜,只能站在父母身邊,低眉順眼地瞅着。父母一邊罵,一邊給我們夾點菜,要我們到一旁待著。

有一碗米飯,一塊油渣,一塊油豆腐,兩三個青辣椒,那就是當時我們所理解的幸福生活了。那個時候,大多數家庭不可能一日三餐有米飯吃,即使有,也吃不飽,更別説油渣、油豆腐了。
小孩們沒有盛第二碗米飯的份,約定俗成的規矩是先要讓着出工的勞動力,只有鍋裏的鍋巴才可能輪到我們——大人有盛飯的權利,一般都能吃飽。大鍋裏的飯被盛完後,露出來偌大的一鍋鍋巴,緊緊地貼在鍋面上,金黃金黃的,散發出陣陣特殊的米香。
當然,也有那麼三五個大人,不懂憐惜兒童,要來給我們分食鍋巴,畢竟鍋巴香,很脆,嚼起來味道比米飯還好。
每個小孩子都能分到一塊巴掌大的鍋巴。鍋巴到手,就一鬨而散,躲進夜色裏,找個角落,啃鍋巴去了,生怕別人搶了似的。
吃完鍋巴,也就曲終人散,牙祭算是打完了,大家各找各媽,各回各家。
夜深了,回到家裏,倒牀就睡。那晚的夢,全是打牙祭的內容:白晃晃的米飯,黃澄澄的鍋巴,二指寬的油渣和油豆腐。
若干年後的今天,想起打牙祭,我還能清楚地看到那晚的月亮,夥伴,母親,米飯,鍋巴,油豆腐和油渣,那味道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