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回憶之李昂:追夢累了,睡一覺,醒來後太陽照常升起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19-09-08 12:06
(李昂,全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全國校園文學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戲劇文學學會顧問。已出版語文教學專著有《語文之美》、《教壇漫筆》等,以及各類文學著作,總著述達600萬言。)

當代中國文壇作家叫李昂的有好幾個,被大家所熟識的多為台灣作家李昂; 但為我所熟悉的卻是家鄉衡陽籍作家、著名語文教育專家李昂先生。 本文記述的就是我與李昂先生的兩三件往事。
二十多年前的李昂先生在少年時代的我心中,與現在已經成為油膩大叔的我在那幫年輕粉絲心中一樣,是一個大腕式的厲害角色,即網絡流行的所謂大咖。依稀記得,李昂先生是衡陽地區第一部長篇小説《太陽照常升起》的作者,那時還身居要職,是市教委副主任,市語文組組長,《衡陽校園文學》雜誌的主編。
那時,我在湘南某偏僻農村的一所普通高中讀書,業餘寫點詩歌散文,也在當地報刊雜誌上偶爾發表出來,算是個眼高手低的文學少年,寫文章時經常想着來點兒新意,以讓讀者另眼相看。
高三上學期期末,全省高中會考,作文題是認真閲讀荀子那段話“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自己命題,寫一篇議論文,記得我寫的作文,題目叫《跬步與千里》。
寫完作文,交了卷,走出考場,內心忐忑不安,覺得跑題了,因為全文沒有用名家偉人成長成材的故事作為論據來論證自己的觀點,而是另闢蹊徑,從自己成長出發,把做一名作家的理想比作千里,把平時向着這個目標不懈努力的故事比作跬步。

找當時的語文老師譚先蔭先生求證,譚老師也覺得夠懸,即使沒跑題,至少也不可能像平時作文那樣拿高分,能及格就燒高香了。這件事兒帶來的不快,讓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耿耿於懷,吃飯睡覺都不香,包括那個寒假和春節。
高三下學期開學,就要面臨即將到來的決定命運的高考,也就沒想那麼多了,把時間和精力盡可能地放在功課上。
南方的春天來得格外快,四月份就春暖花開了。那個春天的早上,我坐在教室裏,正扯開喉嚨晨讀。坐在教室門邊的那個女同學跑過來,打斷我讀書,告訴我説,走廊上有個親戚在找我。
我放下書本,來到走廊,看見沒有熟人,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但我不認識他。記得他穿着一件淡淡的襯衣,隱隱透着紅格子;戴着大大的墨鏡,遮住了半邊臉,一幅與我們鄉村普通中學格格不入的打扮。
當時我想,他不是我親戚呀,我家也沒有失聯的親戚呀,莫不是騙子?
但他見了我很高興,緊走了幾步,握住了我的手。礙於禮貌,我還是很客氣地跟他攀談了起來。在確認我是曾高飛後,他十分興奮地拉着我的手,走進了教室,站在講台上,示意全班同學安靜下來。
他對全班同學自我介紹説,他叫李昂,是市教委副主任,這次來,是因為你們班曾高飛同學在全省高中會考中作文得了滿分,是全地區第一名。他還説,本來閲卷組覺得那篇文章是數年來會考中難得一見的佳作,要加4分,但這要向省教委彙報,專家共同評審,在彙報前,幾個閲卷老師又細心地讀了一遍,發現有個錯別字,就只好打滿分,沒法加分了。
在我們那種鄉下普通中學,還從來沒出過全市冠軍,也被管教育的“衙門”遺忘,縣教育局來個小科長,就是大領導來了。市教委副主任來,那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早就有同學溜出去,把這事向班主任彙報了。不到五分鐘,教務主任來了,副校長來了,校長來了。一大幫人把李昂先生圍在中間,前呼後擁地架離了教室。
到教室門口,李昂先生擠出人羣,折回來,走到我身邊,一隻手拉着我的手,一隻手放在我手背上,語重心長地説:努力啊,年輕人,以後衡陽文學在中國文壇有沒有地位,就看你們年輕人了!
臨走,李昂先生從褲袋裏掏出一張紙條,塞在我手裏,上面寫着他家和單位的地址,要我方便的時候,到市裏找他,一起好好聊聊。當然,市與老家之間,有一百多里路,除了高中前讀中專的時候,呆過一段時間,之前和之後就沒有去過。但我有了他的地址,就給他寫了信過去,他很快就回了。從此就建立了書信往來。

在來找我沒多久,李昂先生就給我寄來了兩本散發着油墨清香的《衡陽校園文學》。開篇之作,正是我的那篇高中會考作文。李昂先生還在前面用飽含感情的文字寫了編者按,後面附了評論。當年《衡陽校園文學》是全市中學生的課外閲讀教材,精選的是全市中學生的優秀作文。我的作文得到李昂先生的青睞,對少年時一心一意做着夢,想長大後成為作家的我來説,是一個多大的鼓勵和動力啊!
那個學期,每期《衡陽校園文學》出刊前,李昂先生差不多都要來信向我約稿。他的信很長,絮絮叨叨的,學習生活,方方面面都要問個遍;他的字很漂亮,龍飛鳳舞;他的信用的信封是市教委公用信封,信紙是市教委公用信箋,每次從班主任那兒接過李昂先生的信,我都被同班同學羨慕得不行,小小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滿足。
高中最後那學期,緊張忙碌,恨不能一天24小時都泡在書山題海中。最休閒的,就是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一會兒,憧憬一下上大學了,尤其考上了中文系,可以自由地放飛文學夢想的美事。
其實,自己希望的放飛文學夢想,不用等那麼久,高考一結束就可以了。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拜名師了。名師理論深厚,實踐豐富,點撥一下,可以讓人少走彎路,更何況名師還有很多報刊雜誌編輯資源,可以拿過來,為我所用。
在自己崇拜的本地名師中,李昂先生排在第一位,看他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清早,我坐上了最早的那班車,到了市裏,一邊問,一邊找,到了市教委大院。到了李昂先生的辦公室前,我門都沒敲,就推門進去了。當時李昂先生正在埋頭編輯稿件,看到我來了,有點吃驚,但很高興。
寒暄了幾句,李昂先生問我吃飯沒有。買了票,我已經沒錢吃飯了,正餓得眼冒金星。但我囁嚅着,沒有回答。李昂先生一下就猜出了我的狀況和心思,他放下工作,領着我,穿過幾條街巷,到了他家。家裏沒有其他人,他拿出一本《湖南文學》的雜誌,要我先在客廳沙發上看看書,然後他自己進了廚房。
我聽見廚房裏一陣叮叮噹噹,十多分鐘後,李昂先生端出了一大碗肉沫麪條,碗裏還盛着3個荷包蛋。
那是我吃過最香的一碗麪,也是吃得最飽的一碗麪了。吃完麪,我跟着李昂先生又回到了市教委,在辦公室跟着他一起看稿改稿。下午,我要趕回鄉下。李昂先生把我送到車站,給我買了車票,一直看着車開走。李昂先生站在七月的烈日下,向着越來越遠的汽車揮手,直到彼此看不見。值得提出來説一下的是,那天幸好李昂先生給我買了車票,否則,我口袋裏錢不夠了,只能坐到離家的隔壁鎮,還有十多公里得自己在黑夜中走 。

那是我20多年來最後一次見到李昂先生。兩三年後,在大學期間,寒暑假回老家,路過衡陽,去市教委找他,他已經退休了。靠着記憶,找到他家,他也搬家了。那時候,也沒有手機。我曾經拜託在衡陽的文朋詩友找過他,都沒有結果。就這樣,我和李昂先生徹底失去了聯繫。
轉眼就20多年過去了,這些年來,心裏一直牽掛着李昂先生,將他放在自己心中人生導師的位置上。我想,他肯定也牽掛我。現在已經進入網絡時代,信息發達。藉助網絡,我一直在關注李昂先生。我得知李昂先生仍然健在,也常被當地中學請過去,舉辦閲讀和寫作相關的講座。這讓我十分高興,這些都説明李昂先生仍然身體健康,思維敏捷。掐指算來,他應該80多了。
作為當地文壇伯樂,李昂先生賞識並施恩的文學少年很多,包括我高中校友、原法治週末報社社長兼總編輯、現騰訊公共事務副總裁肖黎明先生。當年的肖黎明少年老成,才華橫溢,散文和小説寫得超級捧,常在《衡陽校園文學》的重要位置上發表,深得李昂先生賞識——在當年,我和肖黎明,也常被李昂先生在不同場合提起。
與肖黎明先生一起回憶當年文學往事,都不約而同地聊到李昂先生,都對他充滿了感激。我們也曾數次相約,一起回衡陽找找李昂先生,與他共話文學和人生。但因為彼此都忙,很難有時間交集,至今仍然擱置着。
不曉得完成這個心願,要到什麼時候。但想起李昂先生,就想起他那本長篇小説《太陽照常升起》。
人生追逐夢想,就像李昂先生的小説所喻示的,很多時候是在黑夜中行走,這個過程或許千辛萬苦,千艱萬難,奔跑累了,就閉上眼,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太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