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東: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3)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09-09 16:54

透支世界的遊戲:美元霸權的前世今生
目錄
金銀大戰 丨 血腥一戰 丨 風雲二戰 丨 美蘇冷戰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貸危機 丨 尾聲
一、金銀大戰
2
貨幣這個東西,説簡單也確實很簡單,説複雜也着實可以很複雜。
説它簡單——它不過就是個交易的媒介;説它複雜——想要在具有不同想法的人羣中找到這麼一個公認的媒介,那可得狠費一番功夫。
而歷經了漫長的歲月,經過篩選、淘汰,兩種成分相對穩定的貴金屬,最終得到了社會的認可,成了人類文明中,最為特殊的寵兒。
那就是黃金和白銀。
沒有相互的意願,就沒有貿易的可能。而在這貿易的相互意願中,人類對於金銀價值的共識,則成為了極其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稀缺、易分割、體積小、質地均勻、穩定、易收藏——對於黃金白銀,先是馬克思一語中的,“金銀天然非貨幣,貨幣天然是金銀。”
沒有人不愛它們。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金銀所代表的價值,隨着人類社會的進一步發展,又隨着生產力、交易規模的進一步擴大,而愈發深入人心。毫不誇張地説,在過去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沒有什麼需要花錢的買賣能夠繞開它們,因為它們本身就是錢的化身、是所有商業行為中,真正的主宰。
不論一個國家以自身需求,發行了怎樣的錢幣、印刷了怎樣的紙鈔——其面值的背後,都必須以相應的真金白銀作為儲備。因為在交易中,任何錢幣、任何紙鈔,都不過只是金銀的衍生物,更確切地説,就是國家為了方便交易,而發行的欠條。
可對於這種“欠條”該怎樣發行、發行多少——作為一個國家,則必須經過嚴格的計算和把關,因為假若一旦出現這“欠條”無法兑現的情況,則國家的行政機構,必將迅速陷入一場信譽危機,進而蔓延到整個金融層面,最終發展成一場可怕的經濟危機… …
經濟學的規律,就是這般奇妙——也正因如此,1894年2月的第一個禮拜,當美利堅合眾國唯一一位分開兩次連任的克利夫蘭總統,想到國庫中那少得可憐的黃金儲備、和那亂到難以收拾的貨幣制度時,身為整個國家的領導者,他實在無法不感到焦躁。
毫不誇張——整個國家,已亂成了一鍋粥。
沒人知道焦頭爛額的克利夫蘭總統,在他那煩悶的情緒中,是否還能理性地追憶一下歷史——是否還能在那短暫的美國往事中,找到這場亂局的根源。
如果他當真能夠那樣思考一番,他就一定會發現,當初在熬製這碗難以下嚥的“粥”時,他的祖國,卻着實花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在這位總統大約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小夥子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忽然隨着一場猛烈的狂風,擴散在整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上,滲透在每一個美國公民、原本平靜的生活中。
1861年,並行於這個國家內部的兩種經濟模式,終於在這一年走到了無法調和的境地。當北方大踏步步入資本主義社會的時候,位於南方的農場主,則依然過着以黑人奴隸為主要勞動力的種植園生活。這種種植園經濟在當時,主要是通過為強大的大英帝國生產紡織業原材料,而獲取可觀的收入,從而維持農場主自身顯赫的上流地位。
上流人士的生活,是愜意的。夕陽西下,手持一杯葡萄酒,讀一本早已無人問津的騎士小説。接着,宴會、歌舞,歡快的音樂飄過絢爛的晚霞、劃過璀璨的星空。快樂、快樂——除了快樂,還是快樂,載歌載舞的快樂、一醉方休的快樂——直到所有這些快樂混着酒香,彼此交織,混成整個宇宙。直到天旋地轉、天昏地暗、最後分不出上下左右、分不出彼此、分不出你我… …
接着,一切都安靜了。狂歡停止了。月光灑在地板上。再然後,天亮了、陽光重新走過月亮走過的路徑,在人間勾了一個金邊。樹枝在搖曳、鳥兒在高歌。隨後,農場主們便從昨夜的好夢中,緩緩地清醒了過來。
一夜的肆意狂歡過去了。他們終究還是要回歸自我。
——而作為一個生意人,那生意本身,就是他們最為真實的“自我”。
許多人都並不真正瞭解——在農場主這看似光鮮的生活背後,他們的肩膀上,卻壓着一座大山。
即便生活在這名義上屬於自己的種植園內,即便正在辛勤工作的黑人奴隸們都畢恭畢敬地把自己稱為“主人”——但在一座資本的世界裏,在一條肉眼不可見的鏈條上,一個殘酷的聲音,卻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他們——在這社會複雜的關係網絡中,他們從來就算不上什麼真正的“主人”。
“主人”上面,還有位“金主”。想要種植園持續發展,他們就不得不從外面借來一筆資金,投入到自家產業的再發展中。錢到帳,生產繼續,發展提速,生活依然滋潤。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從別人的口袋裏借錢,就意味着農場主必須要給予相應的抵押和回報。就這樣,按照對方的要求,農場主們只好拿出每年的收成來,每過一個季度,就自覺地給對方分一杯羹,久而久之,掐指一算,農場主們還給對方的財富,竟然遠遠超過自己借走的財富。
而這“金主”卻聲稱,作為提供資金的一方,這高額的差價,正是其應得的回報。
這,叫做“利息”。
太陽昇起,鳥兒歌唱,一夜的歡愉和放縱過後,陶醉於酒香中的農場主們,終究還是要回歸其生意人的本性。壓在他們肩頭的大山,不是什麼闊綽的個體,而是一個正在這個國家的北方,蓬勃興起的一個完整的行業。
那便是銀行業。
面對過高的成本,生意人的額頭上,總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幾道皺紋。對於銀行的高額利息,他們的內心世界,充斥着仇恨。
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為了發展,南部諸州卻又不得不向北方的銀行系統借走大量的資金。於是,久而久之,一個惡性循環被養成了。種植園經濟越是發展,農場主就越得向銀行借款,銀行從他們身上得到了回報,也就越高,而農場主對於銀行的反感,也就越發的與日俱增了。
在這種情緒作用下,面對美國曆史上先後兩次成立的“中央銀行”——美國第一、第二銀行,南方代表以國會為戰場,向其發起了堅決的抗爭,利用政治武器,迫其走投無路,最終以瓦解收場。
之所以這樣做,因為中央銀行是“銀行的銀行”,是一個國家唯一具有貨幣發行權的機構,它的建立,同時意味着地方銀行不得不交出手中的權力,也意味着整個國家財富的源泉,將被集中在少數精英分子的手中。而在南方人的眼中,這些精英分子,不過是一羣想要榨取自己財富的“騙子”罷了。
依然是夕陽西下,依然是載歌載舞,依然是一夜歡愉,依然是一醉方休。日子還在過、太陽還會升起,窗外的鳥兒再次高歌,但一覺醒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農場主們卻忽然意識到,昔日的麻煩還沒過去,新的問題,卻又擺在了面前。
在生產力蓬勃發展的過程中,北方的工業資本家們,正在思考一個問題。
他們是否應該將一位天賦異稟的拳擊少年,直接扔進成人格鬥的鐵籠子中?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少年終歸是少年,即便天賦異稟,想要戰勝成人,他也必須要經過歲月的打磨。而在此之前,若將他直接拋入籠中,面對對方暴力的拳頭,頭破血流是小——若因嚴重的傷勢斷送了職業生涯,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對於北方而言,他們那起步較晚、且正在蓬勃發展的工商業,正如這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假以時日,待其茁壯成長,它或許終將成為成年世界裏下一個冠軍——但在面對歐洲、尤其是英國等老牌工業國家的競爭壓力時,倘若將尚且年幼的它直接拋給那強勁的對手,結果的慘不忍睹,恐怕已經能夠預見。
也正因如此,對於國際貿易,當時的北方工業資本家,更希望以保護主義、對外增加關税的手段,將強者擋在門外,以此來維護自身產業的發展空間。
貿易保護主義,必將同時換來對方的報復。面對美國突然增加的關税,歐洲列強毫不手軟,以同樣的手段,堅決予以還擊。
只不過,隨便吧——早有準備的北方工商業資本家而言,對於這一切,他們早已成竹在胸。他們所尋求的,無非就是利用關税的籠子,把自己保護起來、把敵人隔離在外罷了。
但在這個國家的另一邊,當貿易保護的大棒從農場主的頭頂揮過時,一張張粗糙的臉上,一時之間,只見那蒼老的褶皺扭打在一起,那憤怒的眼睛狠狠地大張着。
於這批農場主而言,一個可怕的結局就在眼前——美歐相互加增的關税,終將導致其賴以生存的出口急速鋭減,而伴隨着這種致命的鋭減——那倉庫中堆積如山的農產品,那藴藏在其中的、鉅額的財富——也終將在沒有出口的貿易迷途中,一天比一天愈加衰敗下去,一天比一天腐爛、發黴,直到永遠消亡… …
生活的壓力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一個温文爾雅的人,逼到暴跳如雷的境地。
不同的經濟模式,孕育着難以彌合的分歧。而在這可怕的分歧中,致命的憤怒,正如火山岩漿一般,隨時準備着噴發。
在這憤怒之中,南方壓力重重的農場主堅決地一口咬定,北方的利益集團,就是壓在他們頭頂上罪惡的剝削者,就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敵。
為了保護自身的利益,他們所能做的,唯有不顧一切的與之鬥爭!
而在另一邊——北方的工商資本家則認為,南方的奴隸制經濟體系,才是嚴重影響社會發展的一顆毒瘤。
利益面前,雙方毫不掩飾地闡述着自身的訴求、揭露着對方的“罪惡”,在國會、在民間、在這個年輕國度的任何一個角落裏,沒完沒了的口水和爭鬥,都在不斷地上演着。
到了1857年,口水戰,終於演化成了一場真正的衝突。
這一年,南方代表試圖利用一部法案,強硬地將奴隸制度一股腦兒推廣到整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去。一石激起千層浪。作為回應,北方政治家約翰·布朗更是直截了當、縱身上馬、揮刀前行,用他手中的武器,撕碎了南北雙方的最後一層窗户紙,以其滿腔的熱血,利用有限的武裝,發動了一場豪邁的“廢奴運動。”
沒有預兆、沒有結局——在兩種不同經濟模式難以調和的深淵矛盾中,這年輕國度的一切,都陷入了某種可怕的混亂。
分歧、憤怒、爭執、爭鬥。亂哄哄的昨天、亂哄哄的未來——就在這亂哄哄的紛擾中,美國曆史上,那個極其不平凡的1861年,緩緩拉開了序幕。
這一年,在這個年輕國度那象徵着權力的椅子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落座。時間彷彿靜止、歷史彷彿屏住了呼吸。
只見他輕輕地揮了揮手,輕輕地在滿是鬍子的臉頰上,擠出一副冷冷的笑容。
接着,人們便記住了他的名字。
他叫做——亞伯拉罕·林肯。

美國總統(1809年-1865年)美國政治家、戰略家、第16任總統
至於他本人究竟是不是一個發自內心的“人道主義者”,多年以來,歷史學家各有各的爭論。但不論怎樣,對於世人而言,這位總統身上的一個客觀事實,卻毋庸置疑——作為北方資本家利益集團的代表,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為了自身的利益,他一定會站在反對奴隸制度的最前沿。可以確定的是,不論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利,即便是在他尚未參與競選的年歲,他已經開始在公開的場合裏,向萬惡的奴隸體制展開了攻勢。
也正因如此,當這個人物終於還是坐在美利堅總統寶座上的時候,南方那些喋喋不休的農場主們,也終於決定要來一次徹底的爆發了。
就這樣,南北雙方經濟模式上根深蒂固的矛盾,終於在這一年、在這樣的時刻,徹底走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他們叛亂了。
就在林肯出任總統後的沒多久,面對眼前這個天大的威脅,南方11個州,竟突然發表聲明,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鄭重地向世人宣佈,他們將脱離聯邦政權的統治,並聲稱要在他們的地界上另立總統,自成一“國”。
山窮水盡。和平的生活,終於再也過不下去了。
而面對國家的分裂,不論那時那刻的林肯,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出於公心的“人道主義者”,不論他反對奴隸制度的初衷究竟是因他崇高的靈魂,還是出於對利益的某種訴求——嚴峻的形勢下,擺放在他面前的行動選項,都實在不多了。
身為這個國家的總統,1861年,當整個社會,都陷入失控的狀態時,他能夠做出的決定——唯有戰爭。
於是,在這片年輕的大陸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忽然隨着一場猛烈的狂風,擴散至每一寸土地,滲透在每一個人的生活中。
那是美國曆史上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場內戰。
後人給它取了一個直白的名字。
——“南北戰爭”。(AMERICAN CIVIL WAR,英文直譯即“美國內戰”)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