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面人”寫“兩面書”——為什麼李開復的新作變成了華為的“罪證_風聞

李開復欠戰忽工作者一個道歉。

去年，李開復的《AI Superpowers》一書同時在中美兩國上架。2月1日，本公眾號曾經介紹這本書及其社會效果。

李開復用中國AI嚇壞美國人，厲害了我的國？

半年過去了，美國發起的貿易戰攻勢連綿不斷，為了給這種“互相傷害”的政策作出解釋，貿易戰 “指揮部”的具體人員也開始走上前台，對公眾展示論據和“參考書”。馬前卒工作室發現自己不幸言中，李開復博士的書赫然在列。

但同時，李開復的書依然在國內熱銷，被普遍認為是客觀的科普作品，是指明中國未來的重要文件。為了解釋這本書在中美激發的不同效果，馬前卒工作室再次對比了《AI Superpowers》的中英兩種版本，發現了不少差別，結合最近的貿易戰進程，可以給各位讀者講一個好故事：

1. 誰最希望華為去死

繼去年的中興制裁案和孟晚舟案之後，今年美國政府對中國企業連環出招，打擊重點依然落在電信業，華為繼續首當其衝。

這些事件發生在中美貿易戰的大背景下，被很多人自然而然地當成了貿易戰的一部分。然而制裁案的發起者並不這麼想。今年6月，特朗普總統表示，他可能願意放鬆對華為的制裁，以換取中國在貿易談判上做出讓步之。民主黨參議員華納（Mark R. Warner）當即表示反對，説貿易談判與華為構成的“國家威脅”是兩碼事，不能為了貿易戰得勢，就在華為問題上讓中國得分。

簡而言之：貿易戰可以輸，華為必須死！這位華納參議員是何許人也？

馬克·華納是來自弗吉尼亞州的民主黨元老，畢業於哈佛法學院，從事電信業多年，擁有數億家產，直到2012年之前都是最富有的美國參議員。馬克·華納曾在02-06年出任弗吉尼亞州州長，期間政績斐然，以高達71%的支持率離職。很多人一度以為他接下來會進軍白宮，主政美國。雖然華納議員退而求其次，擔任了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副主席，但和特朗普、奧巴馬相比，他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國統治者。

今年1月28日，美國司法部發動對華為的訴訟，馬克·華納是主要的推動者和策動者，他還在他的個人網站上發表瞭如下言論：

“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沒有一家大型中國公司獨立於中國政府和黨——被中國政府和軍方視為‘民族榮耀’的華為也不例外。很明顯華為對我們的國家安全構成了威脅，我讚賞特朗普政府終於採取了措施讓華為承擔責任。”

“這也提醒我們，我們需要認真對待與華為等公司開展業務並允許他們進入我們市場的風險，我將繼續強烈要求我們的盟友加拿大重新考慮是否要允許華為參與其5G基礎設施的任何方面。”

“這進一步強調了我們的政府和社會需要協調一致來應對日益強大的中國構成的威脅。我將繼續敦促特朗普政府將中國猖獗的知識產權盜竊行為作為正在進行的貿易談判的重中之重，並將繼續推動一項更加協調一致的國家戰略，以保護美國技術並確保美國的技術競爭力。”

作為民主黨參議員、電信業資深從業者、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副主席，馬克·華納不但賣力推動華為制裁案，而且支持特朗普的貿易戰政策，這標誌着美國政治精英們已經達成了共識，把壓制中國技術升級趨勢當做頭號戰略。這要這一類人物不下台，就不要指望中美龐大的貿易額就能幫助中國高科技企業逃過制裁。

所謂美國資本家“聯名上書”為中國企業説話，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緩和一下談判氣氛，讓制裁文本的口氣稍微好聽一些——實際上割肉的效率一點也不會小。

馬克·華納在2018年10月接受了《Politico》雜誌採訪，記者問“你今年讀過的最好的一本書是什麼？”，他大力推薦了李開復博士的《AI Superpowers: China, Silicon Valley, and the New World Order》，直譯成中文就是《人工智能超級大國：中國、硅谷和新的世界秩序》，他的原話如下，聊作參考：

I’m currently reading a galley copy of AI Superpowers: China, Silicon Valley, and the New World Order, by Kai-Fu Lee, about the ways tha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s reshaping the world and the economic upheaval new technology will generate. We need to start thinking now about how to address these gigantic changes.

李開復博士的書在中國賣的不錯，得到不少名人推崇，華納參議員為什麼也喜歡這本書？

2. 一本有兩張面孔的書

李開復博士的《AI Superpowers》一書出版於2018年，隨後很快登上了《紐約時報》等三大暢銷書排行榜。除了充滿氣勢的書名，封面的色彩圖案也很富有視覺衝擊力：以大紅色為主基調，還有金色五角星的圖案。

李開復博士對自己的這部作品頗為自豪，近一年來的微博中有差不多一半的內容都在談自己是如何周遊世界賣書，以及這本書又出了哪個語言的新版本。

中國是這本書的主要描述對象，但中文版和英文版的風格天差地別：不僅封面用了象徵和平與希望的綠色調，名字也換成了温和得多的《AI·未來》。

作為經常自己寫微博的台灣同胞，這當然不是李開復博士翻譯失誤，而是李博士有意為之，針對中美不同的閲讀人羣，提供不同風格的內容，達到不同的宣傳效果。

那麼，李博士想要想要達到的宣傳效果是什麼？下面我們做一點微小的翻譯工作。

3. “兩面書”出自“兩面人”

中英文兩版《AI》，第一章開頭都使用了同一個梗：中國正在迎來“斯普特尼克時刻”。

大多數中國讀者對這個梗並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斯普特尼克”這個詞卻會刺激到很多美國讀者的冷戰神經。1957年蘇聯搶在美國之前發射了第一顆人造地球衞星“斯普特尼克一號”，讓整個美國都驚駭於舊大陸國家的技術力量——這是一個可以用肉眼看到的科技奇蹟。

雖然美國後來通過阿波羅計劃等一系列科技項目奪回了領先優勢，但是“斯普特尼克時刻”對很多美國人來説，仍然意味着被蘇聯人從太空俯視的屈辱和不安。

密歇根州長在人類第一顆人造衞星掠過頭頂時的感慨

李開復博士經歷過冷戰時代、熟悉美國文化，用“斯普特尼克時刻”引出全書內容，我似乎知道他想對美國人説什麼了。

但畢竟這本書還要在中國傳播，所以，在接下來的內容裏，李開復博士乾脆給中美兩國提供了完全不同的文本：

第二章的標題：英文版為“從競技場殺出的抄襲者（copycat）”，中文版就成了好聽得多的“世界級創業者”。

中文版努力地為“模仿”、“借鑑”洗地，英文版就是冷冰冰的提醒：對中國人來説，抄襲是可以接受的！如果真是為了促進中美合作，增進彼此的理解，李開復博士實在應該把兩版的表達方式調換一下。

再比如：

對中國人説：發展人工智能產業，可以對美國等發達國家“彎道超車”、“分庭抗禮”。對美國人説：發展人工智能產業，能對中國這些靠低人力成本跟美國搶工作的國家“上屋抽梯”。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李開復博士在中美之間兩面投機，成功地利用了文化壁壘，在中國激發“厲害了我的國”的歡呼，同時又被馬克·華納參議員引為知己。

4. “兩面書”的影響

李開復這套雙重話術，影響的不僅僅是美國決策者。如今在美國媒體上，關於中國人工智能的聳人聽聞報道和言論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谷歌母公司Alphabet董事長Eric Schmidt就表示過：

“相信我，那些中國人真的不得了，我們美國人必須聯合起來才能在人工智能的競爭中與之抗衡”

https://www.reddit.com/r/Futurology/comments/7a62si/eric_schmidt_says_america_needs_to_get_its_act/

下面的熱評則表示完全支持：

大部分人沒有意識到中國已經在人工智能的起跑階段佔據了更有利的位置，因為他們的政府對所有涉及自動化以及人工智能的公司進行了大量的投資。我們需要在這方面投入一種“太空競賽”級別的努力才能在未來和他們抗衡。一旦他們超越了我們，我們就只能祈求他們的憐憫了。我覺得我們嚴重低估了這場競爭，因為我們早已習慣了西方在科技領域中的主導地位，而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網媒還有更驚悚的標題：

中國是如何在人工智能的死亡軍備競賽中打敗西方的？

https://www.reddit.com/r/Futurology/comments/96h4nx/how_china_could_beat_the_west_in_the_deadly_race/

炸出了好多冷戰時代乃至鴉片戰爭時代的網民：

如果中國製造那樣的武器（將人工智能用於軍事技術），我們有兩個選擇。

1 - 對中國進行先發制人打擊，把他們的發展水平打回200年前。

2 - 在人工智能上超越他們，造出更厲害的武器。

如果你不覺得中國是對全球自由和穩定最大的威脅，你肯定是沒有留心觀察。

人工智能將會是新的槍，新的核武。有了槍，一支20000人的英國遠征軍可以打敗擁有80萬大軍的中國。有了核武，美國立馬結束了打了幾年的太平洋戰爭。所以，戰爭打的是技術。只要有先進的武器，一個小國可以打敗一個巨型國家。

Quora網絡社區討論，儼然把中國AI的領先地位當成不言自明的前提：

***在數字化創新和AI領域，中國是怎麼從山寨者轉變成世界級競爭者的？*它憑什麼能夠比美國甚至全世界其他所有國家都更快更有效地創新？

https://www.quora.com/How-did-China-go-from-being-a-copycat-to-a-world-contender-when-it-comes-to-digital-innovation-and-AI

中國在AI和數字革命上還談不上是一個競爭者。並且，在***領導下，這一點將不會改變。一個壓迫性的政府扼殺了革新與創造力。中國基本上就是個抄襲狗。

除此之外，像《中國致力於在人工智能領域超越美國，引領世界》（China is intent on overtaking the US to lead the world in AI）、《中國擁抱人工智能之際，白宮卻在沉默》（As China Marches Forward on A.I., the White House Is Silent）之類的文章標題可以説是俯拾皆是。

即便刨除掉評論中那些純屬腦殘的扯淡和謾罵（為數不少），我們仍然可以看出，今天美國從上到下，瀰漫着一股對中國AI產業憂心忡忡、如臨大敵的氣氛。

再讓我們來看下亞馬遜上對李開復博士《AI》一書的高贊書評：

李開復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和人工智能這兩股力量是如何不可逆地交織成一條牢不可破的繩索，這條繩索將改變、控制甚至絞殺人類的經濟未來。

……

美國還在快樂地打盹，我們可能會像Rip Van Winkle那樣在20年後（也可能只要20個月）醒來，然後發現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落後於中國。《AI》這本書巧妙地利用並加劇了恐懼因素。那些槓精們會説這不過是又一次1980年代AI恐慌的重演，當時日本看起來就要用他們的邏輯程序設計征服世界了。但我不想跟他們槓，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欣賞這本書。

*中國政府正在用盡一切手段縮小規模差距——承諾為人工智能研究提供廣泛的支持和資金，並鼓勵地方政府和教育工作者跟進。相反，美國政府對創業不聞不問，削減基礎研究資金，對於中國發展迅速的人工智能教育行動也沒有任何反應——**還記得我們當年對前蘇聯的第一顆人造衞星的反應有多激烈嗎？*不過至少，我們目前對中國進行的“貿易戰”努力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中國的人工智能計劃。

這就是李開復博士製造的中國威脅論，至少也是最有“科技感”的中國威脅論。

李開復博士以為幫美國人分析中國的AI產業形勢，渲染中國AI對美國的威脅，會讓美國精英們更加重視中國的AI產業，進而更加重視他這個“中間人”的地位。目前看來，美國精英們確實對中國更加重視了，不過他們並沒有因此更加器重李開復，而是決定用自己熟悉的方式來打壓中國，打壓中國的高技術產業，力圖阻斷中國經濟的升級轉型之路。

如果中美的對抗持續升級，李開復未必會喜歡這個結果，但至少可以為自己參與的歷史性事件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