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美國派”_風聞

圖片來源：American Pie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叁裏河

作者：星爸爸

從 1972 年起長期跟蹤美國公眾社會變化的綜合社會調查 (General Social Survey, GSS) 在去年的時候提出了一項數據。數據顯示超過 23% 的美國成年人在過去一年內沒有過性生活，這個水平在過去十年裏翻了一番，達到了歷史新高。

比起 1990 年代，2010 年後的美國人好像沒有多少性趣了，如果再掰得細一點，就會發現，年輕人的性生活似乎還要更冷清。

無論是 30 歲受訪者以下過去一年內的性生活次數、成年人中擁有長期伴侶的人數比例，還是相比起前兩代人不斷推後的 “第一次” 時間，都表現了年輕人對性的退燒。至少從數字上看確實如此。

這份報告本身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但是在《大西洋月刊》以 “美國年輕人的性生活越來越少” 為主題出了封面文章，尤其是月刊編輯 Kate Julia 提出了 “性蕭條 （sex recession）” 的説法之後，很快，整個美國都開始討論千禧一代的性生活了。

大體情況是，最為性活躍的 60 年代至 70 年代期間出生的 X 世代美國人步入中老年期，以及正值青壯年的千禧一代的性觀念的轉變，共同造成了美國的所謂 “性蕭條” 或者用華盛頓郵報的修辭來説，“性乾涸”。

所以 “蕭條” 的原因是後繼無力。首先，從 1991 年到 2017 年有過性行為的高中生比例自 54% 降至 40%；接着，15～19 歲青少年生育率從 1991 年的每千人 61.8  下降到 2012 年的每千人 29.4 ；對於 20 歲左右的年輕人來説，約有 15% 的人在接受 GSS 調查時表示成年之前沒有過性經驗。

另一項調查發現，從平均水平而論，目前美國青少年第一次性行為時間比他們的父母輩推遲了整整一年，直到 11 年級大約是國內的高二時才丟掉初夜。

這在國內家長看來似乎完美驗證了美國人性開放的印象，但與出生於 1960 年代前後的父母輩與祖父母輩相比，現在的美國年輕人確實顯得更加 “冷靜”。美國青少年危險行為調查報告顯示，在 1991 年時9～12 年級的美國中學生又有54.1% 的已經有過性行為，其中有 10.2% 的人在 13 歲之前就已經有過經驗，到了 2015 年，這兩個數字分別下降到 41.2% 和 3.9%。

畢竟嬰兒潮與 X 一代在獨立思潮和口服避孕藥的庇佑下享受搖滾、酒精和開放的性才經歷了短短兩三代人而已，所以在提出 “性蕭條” 的 Kate Julia 看來，現在的美國年輕人有更好更安全的享受性愛的環境，對婚外性行為更為寬鬆的主流輿論、唾手可得的高效避孕方式和五花八門的色情內容和色情服務，這本應該是個激情四射、荷爾蒙橫飛的時代。

然而即使是被認為是最容易撞桃花的大學階段，也能看到激情冷卻的現象，New York Magazine 與調研機構做的樣本規模為七百人的報告稱，74% 的新生和大二學生、64% 的大三及大四學生認為自己的性生活落後於同齡人。

但事實上，所有人都互相高估了自己，大學裏只有一半左右的人處於性活躍狀態，甚至有近四成的人仍是處子之身，這與前兩代人以高中畢業前沒嘗試過 “美國派” 為恥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麼美國派到底去哪兒了？包括大西洋月刊在內的媒體有着各自的分析總結，但大致可以分為兩類：科技發展帶來的替代品以及個體對性的體驗方式的改變；以及社會壓力如職場競爭和經濟壓力帶來的焦慮，以及女權和個體意識的進一步覺醒等導致的避險式的性慾衰退。

個性行為的改變主要體現世界各地年輕人愈發滿足於 “一個人的性”。從東亞蔓延到歐美的御宅族文化和普遍的啃老文化，讓更多的年輕人都忙於用成人玩具和色情片排解慾望，而更少選擇建立長期穩定的情感關係，而後者正是傳統性行為的主要場景。

此外，自慰也讓年輕人寡慾。從 1992 年到 2014 年，美國男性每七天內有過自慰的比例翻了一番來到了 54%，女性則達到了 26%，三倍於之前。這只是保守的估計，在其他各種報告中，這項數據只多不少。

年輕人放開了擼（Fab），自然更容易進入賢者時間。Fab 在歐美如此盛行，到了每年十一月份，社交網絡上就會有人提出 No Fab Novermber 挑戰，以 “戒掉自慰就能獲得超能力” 之類的戲虐反襯自慰在當代美國人日常生活中的普遍性，就連梵蒂岡也不得不也表示要重新審視生命， “自慰不再是一項罪孽” 了。

為以上提供助力的則是技術發展帶來的替代品，尤其是成人玩具以及色情行業在互聯網普及之下的飛速發展和迭代。自慰成為主流，順便帶動了一個龐大的成人玩具市場，預計到 2020 年將會達到 300 億美元的市值，遠超避孕套市場。而根據官方統計，Pornhub 的日訪問量從 2009 年的 1000 萬人次暴漲到 2018 年的 9200 萬人次。

軟硬件結合，在自己的房間裏 solo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方便。上一代人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覓得的色情作品，如今已經正大光明地成為一種流行文化。就在幾天前，領頭羊 Pornhub 還推出了環保主題的短片，而近年來其它方面跨界更是數不勝數。

看毛片不僅 “無傷大雅”，更是一種很酷的行為，把這個趨勢和自慰人數的上升結合，也許前者不僅不會在整體上促進性行為的發生，還有一定的抑制作用。

同樣的還有各式約炮軟件。像 Tinder 這樣的應用總是給人一種向右劃就能劃出豔遇的感覺，但是現實卻是 16 億次右劃只能換來 2600 萬次匹配，如果把這 1.625% 的成功率疊加到靠顏值帶來馬太效應上，那麼普通人匹配成功概率就會更低。這類產品吸引了大量用户，卻只給少數人兑現了承諾。

媒體和學者們也充分討論了社交網絡和其他類型的在線娛樂給年輕人造成的社交脱節現象。嬰兒潮和 X 世代熱衷的開車、喝酒、約會派對在如今的年輕人看來越來越沒必要，但根據大西洋月刊的報告，90 後們也沒有花更多的時間學習，在做作業這件事上所用的時間還不如他們的父母輩多。

取而代之的是花在智能設備屏幕上的無限時間，大西洋月刊發現花在屏幕上時間與快樂程度成反比。花在人際交往上的時間變少，導致了約會變少，也導致了青少年行為與青少年懷孕率的下降，比如開頭提到了 13 歲之前的性行為發生概率。

這是一件好事，但是能反應出整體不斷推後的第一次性行為時間和不斷下降的頻率。

另外一些證據把目標指向焦慮和女權等問題帶來的壓力，這些重壓使年輕人在兩性關係考慮問題比上一代人更加全面，也就更容易猶豫不決，普遍出現的晚婚不婚現象就是一個例子（但這本身也跟整體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有關），來自各方面的壓力使年輕人把婚戀甚至兩性關係看成是一種需要衡量產出比和風險的投資。

舉個例子，對生長在美國飛速發展時期的 X 世代來説，16 歲懷孕，然後從高中輟學後奉子成婚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時的環境允許一個只有高中文憑的人也能輕易在製造業找到足以支撐中產生活的工作，實現大房子兩輛車幾個孩子一條狗的理想生活。

而對於如今的年輕人，父輩生下來就能預定的美國夢大禮包正在被全球化的人才競爭、高房價和高就學成本所代替。就學成本包括了必須獲得更高的學歷來取得職場優勢，高昂的學生貸款和與國際移民競爭少數高收入崗位。

無法擁有自己生活的年輕人更難實現性自由，Politico 雜誌的數據稱，與 2008 年金融危機前相比，有更多的年輕男性和年輕女性與父母同住，房價和租金使他們難以負擔自己的住所。在職場，高壓的競爭環境又進一步侵蝕個人生活…… “性行為” 的成本正在變高。

另一方面，由於女權意識和個人意識的進一步覺醒，兩性關係也被重新審視。1960 年代口服避孕藥的發明讓女性徹底掌握了自己身體的主動權，當時的進步標準是婚外性行為和成人娛樂內容的普及，自由主義者挑戰的是傳統的婚戀觀念，比如婚前性行為、節育措施這種在現在常見不過的現象，當時都可以是視為是自由主義的主張。

但到現在，用觀察者雜誌 The Spectator 的話來説，年輕人正在經歷一場 “反向性解放”：1960 年代所見證的對性的觀念解放，已經來到了極限，現在的反向運動已經把性自由變成了性恐懼，以及把幾乎所有兩性機會變成一片法律雷區。

讓上代人歡呼雀躍的美國派和性解放，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可能充滿了對女性和性少數人羣權益的漠視。《模糊的邊界：反思大學裏的性、權利和性自願》一書總結説：前幾代人歸於 “糟糕的校園體驗” 分類下的性行為，有很多可以（按照現在的標準）被定義成足以遭到退學懲罰的性侵行為。

長期跟蹤研究美國人性生活的心理學家 Jean Twenge 如是説：“當你可以在自己的卧室裏看着色情片自娛自樂的時候，為什麼還要冒着被拒、性傳播疾病、兩性關係、和人際交往的風險（去尋求性）呢？”

大西洋月刊的 Kate Julian 在告訴受訪者，自己和丈夫的姻緣始於一次電梯裏的對話時，年輕人都會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他們認為自己這麼做就很可能被冠上性騷擾的罪名。

這説明即使不涉及到性行為的情況下，年輕人對兩性交往也也抱有一定的恐懼心理，或者用今天的話來説，有點兒社恐。

新的標準還沒有令年輕人適應，美國的 90 後及 00 後們有一大部分人選擇避免這種道德甚至法律風險，或者乾脆是被拒絕的尷尬，很多年輕人在回答為何選擇在家自慰或者根本就顧不上排解性慾時，都會如此回答。

究竟美國派到底去哪兒了，沒人能説得清，媒體和專家們只能根據自己收集的證據來提出各自不同的理論，也沒系統的研究來闡明其中的道理。也許這是一個經濟現象，也許這是社會學現象，也許這只是歷史發展的正常一環。

所有人都在納悶怎麼回事，只有年輕人不在乎。為了反擊大西洋月刊，自由主義傾向明顯的新媒體 Vox 寫了一篇文章反擊説，“年輕人的性生活越來越少。誰在乎呢？”

作者 Lux Alptraum 説，像 Kate Julian 這樣家長式論調都在討論為什麼年輕人不能像他們的父母那樣進行 “成家立業生孩子式” 的正常性行為，而他們目前享受自己的方式描述成不正常的性。無論結果和過程如何，只要 “一個人的性能讓自己感到滿足和充實”，按照怎樣的模式進行根本就不重要，所謂的 “性蕭條” 也就根本不重要了。

所以美國派不是有或沒有的問題，而是兩代人的吃法不同了。

參考資料：

The millennial ‘sex recession’ is part of an even bigger sex drought among Americans

https://www.msn.com/en-us/lifestyle/lifestyle-buzz/the-millennial-sex-recession-is-part-of-an-even-bigger-sex-drought-among-americans/ar-BBVJcF5

Why Are Young People Having So Little Sex?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8/12/the-sex-recession/573949/

Trends in the Prevalence of Sexual Behaviors and HIV Testing National YRBS: 1991—2015

https://www.cdc.gov/healthyyouth/data/yrbs/pdf/trends/2015_us_sexual_trend_yrbs.pdf

The Year in Numbers

2018-year-in-review

Sexual revolution in 1960s United State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xual_revolution_in_1960s_United_States#Changes_in_social_norms

Young people are having less sex. Who cares?

https://www.vox.com/first-person/2018/12/13/18137906/sex-recession-atlan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