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力統一成笑話,北洋軍閥的另類戰爭_風聞
博文说史-重庆人文科技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2019-09-12 22:12
武力統一成笑話,北洋軍閥的另類戰爭
袁世凱死後,中國的國家機器由他培養起的北洋系軍官們掌握,然而這些軍官們並不是鐵板一塊,很快中國就進入到了軍閥割據的北洋時期,國家出現“五代”式分裂局面。
這一時期,皖系及直係軍閥先後控制北京中央政權,但號稱“中央”並得到“國際承認”的直、皖北京政府,實際統治區域並不大。
時人指出:“就民國全體言,則為無政府,因為事實上國中已無一權力的中心可以支配全國或其大部分”。為改變中央政府號令不出京城、國家四分五裂的狀況,皖、直兩系軍閥在其控制中央政權期間興師動眾,強力推進“武力統一”政策。戰爭由皖段首開,1920年的直皖戰爭乃北洋軍閥“武力統一”的首次嘗試,結果直勝皖敗。直系上台之後,憑藉戰勝皖系的餘威,在吳佩孚的極力推動下,先後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對奉戰爭及與西南軍閥的戰爭,雖然也取得了一些軍事上的勝利,而中國政局四分五裂的局面卻絲毫沒有改變。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北洋軍閥之間的戰爭,我們就會發現軍閥們的戰爭絕不是那種流血漂櫓、殺人如麻的殘酷場面。相反的是,北洋系軍閥之間的戰爭,不僅不怎麼血腥,而且還充滿了戲劇性和趣味性,堪稱世界戰爭史上的奇觀。在這樣的戰爭之下,所謂武力統一自然就成了笑話。那麼北洋軍閥之間為什麼會發生如此奇怪的另類戰爭,這期間又有什麼趣聞,就是我們今天所要了解的。
一、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糾葛
一般而言戰爭是矛盾無法調節的產物,譬如階級仇殺或抗擊異族入侵的戰爭,這些戰爭對立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是你死我活的戰爭,自然十分殘酷。然而,北洋軍閥之間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首先,由於大家都是北洋袁大帥的部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北洋軍閥看似派系眾多,但追溯不過兩代便大多同宗,有的軍閥曾今彼此是同窗好友,有的則是師兄弟。有時候在戰場上一打照面發現對方不是同鄉就是鄰居。兩次直奉戰爭,直奉軍閥看似勢不兩立,但雙方最高統帥張作霖與曹錕是兒女親家。試想在種種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下,北洋軍閥之間的武裝對壘怎麼會無所顧忌的瘋狂仇殺呢?
張作霖:都是實在親戚不要下狠手,差不多就行了
其次,從信仰(如果軍閥也有信仰的話)上看,軍閥的不同信仰也沒有到來水火不容的地步。比如馮玉祥信仰基督教,被稱為“基督將軍”;張作霖號稱信仰“四民主義”,在孫中山的“三民主義”里加上“民德主義”;孫傳芳主張“三愛主義”,即“愛國、愛民、愛敵”;吳佩孚信奉“三不主義”,即“不納妾、不存錢、不入租界”,可見這些所謂的主義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也沒有明顯的階級屬性,所以也就沒有為了主義大動干戈、相互殺伐的理由。尤其是孫傳芳標榜的“三愛主義”,連敵人也在愛的範圍,若真信之,就更沒有與其他軍閥征戰的道理。正是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加上各種不知所云的政治主張,使得戰爭的目的變得十分模糊。到戰場上,究竟為何而戰,自己也説不明白。直皖戰爭打響,段軍第一路將領曲同豐誓師時,困於無詞可措,僅對兵士説:“這次戰爭,名義上是説不出來的。不過我們不打過去,人家就打過來。“你説這是什麼鬼理由。可見,北洋軍閥之間即無有你死我活的利益衝突,又沒有明顯對立的政治主張,也就沒有明確的戰爭目的,此種背景下的戰爭,就免不了搞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二、另類戰爭面面觀
1、未決勝負而就結束
第二次直奉戰爭此戰從1924年9月10日開始,斷斷續續進行了50來天。號稱北洋軍閥史上最為激烈也是傷亡最為慘重的戰爭。此次戰爭主戰場雙方傷亡人數共約4.7萬人,雙方在主戰場的死亡人數約為1.56萬人。看似傷亡不小,但這場戰爭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達42萬人,至戰爭結束僅有4.7萬人的傷亡(尚不排除為動搖敵方軍心而虛假宣傳的成分),約佔投入總兵力的11.2%。這意味着雙方軍隊的有生力量並未消滅,戰爭居然就已“決出勝負”。
西方軍事學者克勞塞維茨強調:“戰爭既然是迫使對方服從我們意志的一種暴力行為,它所追求的就必須是而且只能是打垮敵人。”而“打垮敵人”這一概念的含義,就是“敵人的軍隊必須消滅”。所以看似轟轟烈烈,大張韃伐的第二次直奉戰爭是一場未決勝負就結束的奇怪戰爭。當時有人評論説:“凡民國以來所謂戰勝者,皆不過破城得地,從未消滅敵人之勢力,故雖一朝得志,仍有舟中敵國之勢,此民國所以無寧日也。”這種點到為止,留有情面的奇怪戰爭,自然不會對武力統一有什麼效果,所以武力統一也只能停留在口號上了。然而,當北洋軍閥面對要革他們命的北伐軍時,這種打慣了糊塗仗的軍隊自然一潰千里。諷刺的是直系和皖系軍閥心心念唸的武力統一卻在他們的敵人,國共兩黨手裏實現了。
在北洋軍閥的道德觀念中,戰爭是職業性的相互對抗,而非出於個人之見的相互敵意,所以打仗要講仁義,不能把別人往死裏整。首先,戰爭開始前一定要宣戰,絕不能搞突然襲擊,那是違反軍人的基本道德。除此之外,就算你有武器裝備上的優勢,你也不能仗勢欺人。比如直皖戰爭中,皖軍有航空軍及重炮隊,直軍不僅沒有重炮,也沒有高炮,皖軍在裝備上明顯居於優勢。然而,為了自己顯得仁義,段祺瑞卻禁止航空隊施擲炸彈,並令重炮隊非至萬不得已之時,不準施放重炮。因此,直軍得以得保存戰鬥力,最終勝利。
咱老段是職業軍人,不能有兩鳥錢就欺負吳佩孚這個叫花子
多虧老段手下留情,我才能上時代雜誌封面。
不過要説打仗文明,還得是咱四川軍閥。當兩支軍隊在成都或重慶郊外相互激戰時,兩軍軍官可以在一起打麻將,各自下屬到麻將桌邊報告戰況,麻將打完,像朋友一樣友好分手。若戰爭分出勝負,勝利方會保護戰敗方軍官的家屬。若其有父母或其他長輩,獲勝方軍官會去慰問他們,看其能否每月都得到撫卹金和慰問品。
對於我們四川人來説沒有啥子是麻將解決不了的
三不將軍張宗昌算是行伍出身軍閥的典型代表,他胸無點墨卻愛寫詩,他不知道自己兵有多少,錢有多少,姨太太有多少。現在我們就來欣賞幾首張大帥的詩作。
笑劉邦
聽説項羽力拔山,嚇得劉邦就要竄。
不是俺家小張良,奶奶早已回沛縣。
(張良跟你什麼關係,一口一個俺家的要不要臉)
大風歌
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
數英雄兮張宗昌,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麼偉大的志向)
遊泰山
遠看泰山黑乎乎,上頭細來下頭粗。
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你倒是給我倒過來看看啊)
大明湖
大明湖 明湖大。大明湖裏有荷花。
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達。
(你是有多閒,蛤蟆礙你什麼事)
可想而知在這種將領的領導下的軍隊必然是一直沒文化的軍隊,對於沒文化的軍隊而言任何高大上的武器裝備都是擺設。
大帥讓咱炸,咱就扔幾顆吧,至於命中看運氣吧
第二次直奉大戰之前,雙方爭相訂購飛機。直軍有飛機近80架;奉軍飛機更多,僅新型轟炸機就不下30架。戰爭開始,張作霖致函曹錕,有“以飛機候起居”之語,顯示其佔據空中優勢所擁有的底氣。但直奉戰爭中,奉軍空軍對地面部隊的支持作用並不明顯。僅僅是隨手丟幾顆炸彈就算了事。至於問候卻是做到了。戰爭期間,奉軍飛機經常散發傳單,問候對方。英國軍事記者勞倫斯在立時50天的戰爭中僅看到過一次空戰,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次空戰雙方飛行員居然是用自動手槍進行的。勞倫斯由此感嘆:“張作霖對他那30架轟炸機所耗費的金錢與所獲得的效果很不相稱,可謂得不償失”。
老百姓像看戲一般興奮觀看軍閥打仗的回憶,至少説明了以下幾點。其一,説明軍閥間戰爭的酷烈程度有限,較少傷及無辜,故戰場附近的百姓沒有太多恐懼感。其二,説明戰爭在一個地區不常發生,否則老百姓就不會因好奇而往觀。其三,説明交戰雙方均未挾持百姓作為人質或攻守盾牌,否則百姓將會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過去常説的軍閥統治下戰亂頻仍,兵連禍結,這在局部地區和特定時段也卻又事實,但就全國範圍及長時段而言,則多少帶有文學或宣傳色彩,失之偏頗。
三、激烈無比的電報戰
軍閥雖都是行伍出身,但掌握政權後,他就不能不問政治。於是,國際政治的風氣也必然影響到軍閥內戰,從而形成了民國曆史的一大奇觀。由於第一次大戰的酷烈,巴黎和會至華盛頓會議期間,和平主義思潮瀰漫全球。受其影響,國內裁軍反戰的和平呼聲日益高漲。在這種語境下,主張“武力統一”,不免給人造成窮兵黷武的印象,加上中國自古以來講究從道義上先聲奪人。如唐代駱賓王“討武曌檄”,近代曾國藩“討粵匪檄”,均體現了“師出有名”的思考。為此,各路軍閥千方百計延攬文人,助其“文鬥”。如四川軍閥楊森,對文人就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重視。時論指出:“楊森,其用人也,喜歡用一般持手杖穿洋服的青年,只要説是何處畢業,便可立地收入夾袋,掛上秘書職務,進入智囊團”。於是一般知識青年紛紛前來報效,以致成都的衙門裏充滿了“留學歸來的新貴”。
我發明電報就是讓你們用來互懟的嗎
所以, 在荷槍實彈的“武鬥”開始前,“文鬥”率先出場。然而,這一次文鬥有了新的手段,就是電報。新科技的運用使得信息傳播更為廣泛,也使得文鬥更激烈。第二次直奉戰爭,斷斷續續不到50天,而“文鬥”的時間,至少延續了一年半。激烈且歷時遠超實際戰爭的“電報戰”,成為中國戰爭史上的一大奇觀。
下面我們來欣賞幾則“檄文”親眼目睹電報戰的奇觀
段祺瑞討伐曹錕、吳佩孚電
年來政治,目不忍睹,耳不忍聞。上林已作污穢之場,中樞儼成髒私之肆。不知國家為何物,禮義廉恥為何事。憑逆取之勢,無順守之能,佞幸弄權,荒淫無度……伐罪弔民,春秋之義”,故聯合東北西南共反直系。
吳佩孚攻擊段祺瑞電
自古中國,嚴中外之防。罪莫大於賣國,醜莫重於媚外,窮兇極惡,漢奸為極。段祺瑞再秉國政,認仇作父,始則倒賣國權,大借日款,以殘同胞。繼則假託參戰,廣練日軍,以資敵國,終則導異國之人,用異國之錢,運異國之械,膏吾民之血,絕神黃之裔,實敵國之忠臣,民國之漢奸也。……共和主權在民,總統為國民之公僕。元首袒賊以賣國,吾人精忠以報國。
張作霖聲討曹錕電
國人苦兵禍久矣。……夫曹、吳罪惡山積,悉數難終。……人民所希望者自治也,則百方破壞之;全國所禱企者和平也,則一意蹂躪之。……流毒既深,輿情共憤,作霖為國家計,為人民計,仗義誓眾,義無可辭,謹率三軍,掃除民賊,去全國和平之障礙,挽人民垂絕之生機。
曹錕討伐奉張電稱
自謂受任總統以來,“以振導和平為職志”,而張作霖乘東南多事,“為擾亂中原之計”,破壞國家統一大局,致生民塗炭,故不得不“以國家權力強行制止”;並宣稱:“軍隊經過地方,所有中外人民生命財產,並著一體妥為保護,毋任驚擾”,“務期邊亂弭平,國基奠定”。
北洋軍閥的武力統一,最終淪為笑話,説到底是北洋軍閥之間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而且盤根錯節的各種關係又造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自然不可能做你死我活的較量。而其所謂的政治分歧實在是不痛不癢,也沒有為此一決雌雄的必要,無論是皖系、直系,還是豐系,爭搶的都不過是一箇中央政府的名頭而已,他們即不打算徹底解決割據的局面,也不打算將對手置於死地。打一些無關痛癢的仗,解決一下面子上的問題就可以了。不辛的是,他們將要面對的是由國共兩黨合作和蘇聯教官調養出的具有信仰的全新黨軍,也就註定了他們走向失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