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回家的不僅僅是豹，還有水獺_風聞

斑貓是誰?

大家好，我叫斑貓，東南荒盟盟主，也是“歐亞水獺在福建”項目的負責人。Emmmm其實沒有聽起來的那麼高大上，我只是一個大學生愛好者，迄今為止我認為自己還是一個玩家的狀態。我們的聯盟由幾個大學生自費自發組織，並不是什麼機構， 

部分成員合照，從左至右：豆瓣醬，金翎，斑貓，半夏生，小哈密瓜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我是如何從一個愛好者到一個半的小保護者的心路歷程，並且和大家分享一下迄今為止我們的在福建所做的一些工作和小成果。

我的起點可以説是很低，一開始就是一個單純喜歡動物的問題少年。童年在紀錄片和蟲蟲草草中度過，後來開始迷戀上養動物，基本上鳥獸魚蟲我都養過，雖然很小就立志要做和動物有關的工作，但當時那個懵懂的孩童顯然還不太清楚這條路該如何走。 

上高中的時候我在網絡上無意中看到了一個叫三北大貓的博客，裏面講述了許多早年間大貓與豹子的故事和一些保護工作，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大貓老師露出了欣慰的姨父笑 吉吉攝

因為我個人的興趣方向其實就是貓科動物，從家貓開始，我對貓的熱愛一發不可收拾。但當時我覺得，像老虎、豹子甚至豹貓這樣的生物，都離我們的生活很遠，彷彿就是另外一個次元的生物。

但在大貓的博客中我瞭解到，原來就在華北這樣人口稠密的地區，還有野生的大型貓科動物，原來我們還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走進它們的生活。

特別是見識到紅外相機以後，我也覺得眼前一亮，看上去不難操作，是不是我自己也可以試着玩一玩？搞一搞？

後來我自費買了一批紅外相機自己摸索着做福州本地的獸類監測，幾年下來也積累了一點點經驗和成果，現在開始嘗試着協助一些地方的林業和保護區做調查。

從17年底開始年拉幾個朋友組了一個叫“東南荒野保育聯盟”的小團隊，取這個名字是覺得國內目前的生態保育重心大都在西部，東南是空白區域，很想為之做些事情。

原來我們還有水獺！

現在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們關於歐亞水獺的工作。

其實我一開始對水獺這一物種並沒有太多的想法。雖然很早就知道福建曾經盛產歐亞水獺，但那畢竟都是上個世紀的老黃曆，近十年來一直未見可靠的發現記錄。

而且，如果你關注水獺的保護，一定會聽到很多這樣的描述：水獺是一個高度依賴優良水質的物種，雖然現在看來這種説法存在一些問題，但它也曾一度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因為我感覺要在福建那些充滿水壩、排污、電魚和採砂的水系中找到這樣的神奇動物是不實際的。而且即便我想找也無從下手。

結果萬萬沒想到，就在18年年初，我們的一個夥伴，來自山東農業大學的葉崢嶸同學，在福建某地觀鳥時無意中看到了一個像大老鼠一樣的生物坐在水中的石頭上啃魚，機智的他當機立斷拍下了照片。

這就是當時葉崢嶸拍下的“水老鼠”

得到這一消息後我們都震驚了。因為這個拍攝地點其實非常靠近大城市，於是我們很快趕去那裏核實情況。

初次尋找鼬科大佬

當時我們對這個物種毫無經驗，只知道它們獨居、夜行，和豹貓一樣喜歡在石頭上拉粑粑標記領地。

幸運的是，我們第一次去到現場，就發現了不少糞便和散落在石頭上的魚鱗等重要的線索，並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在一處有較多糞便的石頭旁安裝了紅外相機。

沒想到，當天晚上就拍到了水獺的影像。

第一次拍到的水獺 ©東南荒盟

時至今日，我們已經在當地做了一年多的水獺監測，逐漸揭開了水獺的部分生存現狀：這片棲息地位於市區的上游，被村莊和公路包圍；目前我們在12公里長的河道內都找到了水獺存在的證據。

上游的水庫和支流以及下游的入海口都還需要進一步去摸透，繼續發現潛在的活動區域。至於威脅，雖然當地還沒有發現針對水獺的盜獵行為，但電魚的情況時有發生。

偷拍的當地人在電魚 斑貓攝

除此之外，我想大家最感興趣的一定是我們這裏到底有多少隻水獺吧？

數水獺？數你個大頭鬼哦

但其實很慚愧，我們雖然調查了一年多，獲得了大量的影像卻還是回答不了**種羣數量，**這個對於物種保護調查來説相當基礎的問題。

這是因為紅外相機調查對於歐亞水獺這個物種來説其實很有侷限性。水獺不像豹子，可以通過對比花紋精確地識別個體。歐亞水獺長得幾乎一個樣，單看紅外照片我們根本無法確認誰是誰。

認豹子需要的是時間和熟悉程度 

再加上水獺的社會結構與貓科動物很相似，都是領地性極強的獨居動物，因此調查它們需要大面積的實地考察。不像江獺、亞洲小爪水獺和巨獺，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羣居動物。

有時一隻歐亞水獺的家域可以非常大，比如在北歐的一些地區，河流生產能力相對較差，因此水獺便需要非常大的範圍去養活自己。十多公里的河段可能只有一兩隻水獺，因此我們一開始甚至不敢排除當地會不會只有一隻水獺。

今年三月，我們在回收數據時，驚喜地拍到了一對結伴同行的水獺，這至少證明當地的水獺還有繁殖的潛力。歐亞水獺通常在春季配對，結成夫婦的個體會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待母獺懷孕後，渣男配偶通常會馬上跑路。

一對水獺情侶 © 東南荒盟

雌雄不難辨，男孩子拖着一一對醒目的……灰蛋蛋 © 東南荒盟

也所幸，由於水獺的保護工作和水環境的保護息息相關，因此國際上對這個物種的保育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甚至成為了一個熱點。

而我國內地針對水獺的保護與研究也正在慢慢起步，今年四月份在四川唐家河保護區開展的第十四屆國際水獺研討會，便里程碑式地標誌着我國水獺保育的新紀元，這也帶給了我們很多寶貴的資源。更多戳：不好意思讓一下，C位我給水獺君了

這裏要特別感謝嘉道理中國保育團隊邀請我參加研討會，讓“歐亞水獺在福建”這個項目得以走上國際舞台，在研討會上我們得到了來自新加坡的一筆資助，緩解了我們一直以來自費做監測的壓力。

阿飛：盟主領獎的時候，我拍了好多圖，啪啪啪地鼓掌

同時嘉道理也把在台北動物園做水獺研究的團隊介紹給我，他們針對歐亞水獺的保育工作其實起步很早，並且一直持續關注這個物種。

為何如此關心呢？

這是因為，台灣本島的歐亞水獺其實已經消失很久，目前台灣轄區內唯一有水獺的地方就是離福建廈門很近的金門島。

水獺之間也需要更多的交流

金門島上的水獺種羣可以説是一個奇蹟，它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歐亞水獺種羣密度最高的區域。

金門島的面積只有100多平方公里，和我們的廈門島差不多大，但是據當地目前的調查數據，歐亞水獺的種羣數量保守估計也已經過百。

這也帶來了問題，該種羣目前已經達到了飽和的狀態，可是它們並沒有一個相鄰的，用於擴散的棲息地。

雖然説廈門到金門之間的那段海峽對歐亞水獺來説並不是障礙。但問題是，廈門這邊目前來看已經沒有適合的棲息地了。

長期以往，金門的水獺將成為一個封閉的種羣。

台北動物園的公獺小金，來自金門救助

我們都知道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問題，金門水獺目前不光面臨着種羣飽和、棲息地承載量超負荷，還有近繁殖基因窄化的問題。

想要解決這些困難，便需要來自海峽對岸的新鮮的血液來打破僵局。畢竟，兩地的水獺種羣本來就是一家。

因此台灣的學者非常渴望瞭解福建現存的水獺種羣與金門種羣在遺傳上的關係，以及兩地日後重新實現基因交流的方法和可行性。

然而，當他們想要來福建尋找水獺領域的工作者或組織時，卻發現福建的相關人士寥寥無幾，很多基礎工作都尚未起步。

後來，台北動物園通過嘉道理找到了我們，因此得以進行交流。今年年初，他們還來到我們的水獺項目地進行實地的考察，建立了合作機制，包括幫我們進行種羣數量的評估和食性分析。

我們項目地所擁有的生境 ©斑貓

對於歐亞水獺的種羣評估和個體識別，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通過DNA檢測，利用新鮮糞便提取DNA，進行對比，可以判斷出有多少不同的個體，然後再利用標誌重捕的模型去評估出我們的水獺總量。

利用糞便所攜帶的信息，我們也可以瞭解一個個體的活動範圍和食性上的選擇。

歐亞水獺的糞便 ©斑貓

以上兩張圖就是水獺的糞便，非常有特點。大家可以留意一下，説不定以後你也會在內地某個尚未被確認的水獺現存分佈點找到它們留下的線索。

**糞便是證明水獺是否存在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證據。**水獺作為一個領地意識很強的物種，會在它重點活動的區域裏，水邊或水中醒目的大石頭上排泄，標記自己的領地。

它們的糞便很好認，通常包含着大量的魚鱗和魚骨，上面一張是比較老舊的幹糞便，下一張比較新鮮。如果你聞過一次新鮮的水獺糞便，相信你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味道，其實就是臭鹹魚的味兒。

**水獺：**我比你想的要牛得多

今年的5月中旬，我受台北動物園的團隊邀請前往金門島去看了當地水獺棲息地的現狀，和他們的在地保護工作。這裏我們先來看三張圖：

斑貓攝

是不是覺得很熟悉？類似這樣的生境在內地也幾乎隨處可見，人流熙攘，河道硬化，水體富營養化……看起來似乎與水獺這個理應十分挑剔的環境指示物種格格不入。

然而實際上，在這三張圖中的生境裏都有水獺在穩定地活動。

諷刺的是，羅非魚在富營養化水體中的泛濫，也是金門能養活如此高密度的歐亞水獺種羣的重要原因。斑貓攝

在金門，歐亞水獺是一個明星物種。當地從政府到民眾對它的保育工作的認同感都是非常高的。

斑貓攝

三張生境圖裏，其中一處位於一個菜市場旁，每天車水馬龍。但水獺在那樣的環境裏，卻會當着很多人的面在那裏玩耍、嬉戲、吃魚，完全不畏懼人。

許多看似糟糕的、我們認為會對水獺造成毀滅性打擊的人工設施，它們其實都適應了下來。可以説金門的水獺就像很多內地城市的黃鼬，融入了城市生態系統，這麼説來我們以後是不是也可以做到呢？

需要回家的不只華北豹

其實對歐亞水獺這個物種瞭解得越深入，越會覺得它並不是一種對環境要求苛刻的金貴物種。相反，它們有時候表現得相當粗放，不挑吃不挑住，神經大條，不介意與人為鄰。

當然這些也都是有底線的，不挑吃不挑住的前提也必須是有棲息地，有獵物，不介意與人為鄰的前提也是我們對它們足夠友好。可以説它們在內陸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由於我們對其它物種的冷漠和對環境的過度索取。

在我看來，福建的歐亞水獺種羣覆育是有機會的，種種信息都表明，除了我們的項目地之外，閩西北的山川溪流，閩東的一些海島甚至一些大城市的周邊，都還可能存在着一些水獺的殘留種羣等待被發現和保護。

而綿長的海岸線和與金門相鄰是福建的一個優勢，像貓科動物一樣，歐亞水獺也有很強的擴散能力，年輕的個體獨立後會離開出生地建立新的家域，而海岸線會成為居住在沿海的水獺種羣擴散的重要通道。

想讓水獺們擁有更多的家園 ©東南荒盟

也就是説，在當前內地的水獺種羣大片消亡的大背景下，金門就像一顆火種，只要海峽對岸的我們能夠重新為它們留出一片安全的家園，它們就能很快實現擴散，若能與福建殘存的水獺種羣或個體相遇，星星之火就有望重新燎原。

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也能實現帶獺回家。

而這也是一條長路，在這人口稠密的東南沿海地區，我們不可能把水獺棲息地內的所有人類活動和開發建設全都阻擋在外，只能更多地尋求雙贏的共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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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不可能只為了水獺的食物來源就讓棲息地內充滿羅非魚，一片能福及儘可能多的原生物種的保護地才是旗艦物種保護的終極目標。

我們眼下能做的只是儘可能找到並守住現有的每一個種羣，在此基礎上一步步整合各方資源來實現最終的打通廊道，帶獺回家。

總之，沒有太多捷徑，既要仰望星空，也要腳踏實地。

我們還想要雲養豹貓

在水獺之外，其實我個人最感興趣的一直都是貓科動物。我也一直很想為我們福建，乃至整個華東南地區的貓科保育做一些實在的事情。

我一直以來都非常想做專門針對豹貓的保育工作，已經在團隊中發起了一個叫做“雲養豹貓”的項目。

我對這個項目的構想是：在市郊淺山區找到一個可以長期監測的豹貓種羣，使用公民科學的方法鼓勵公眾參與監測和巡護工作，基於監測數據和影像素材，以個體傳記的形式向大家講述這些豹貓的故事，讓它們像M2一樣擁有自己的粉絲團體。

豹貓 拍攝地：深圳 ©東南荒盟

有很多人被豹貓的魅力吸引想將其養做寵物，這種非法寵物貿易也是國內豹貓種羣面臨的重要威脅之一，那麼為什麼不能轉變一種思維，通過這種公眾參與和合適的傳播讓更多人瞭解並關注它們再野外的自然美，實現“雲養”呢？

飼養豹貓是違法的行為 圖片來自網絡

養在家裏的家貓可以人見人愛，活在荒野中的豹貓也一樣可以人見人愛。

如果能讓更多人愛上它們真正的魅力，並由此去關注它們所代表的生態系統，或許其中無數像它們一樣重要卻長期不受重視的“草根物種”的命運都可以因此而改變。

集華麗，優雅，可愛於一身的豹貓，承載着華南許多因人類活動而日益荒涼的古老森林最後的野性與尊嚴。沒人愛？像話麼？

圖為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的豹貓妹妹Manis。斑貓攝

更多戳：初遇嘉道理：如何與一座山一同生活

這個項目目前還處在起步階段，希望在未來可以落地生根，拓展開來，也在這裏呼籲大家一起關注這件事，集思廣益。

我們也希望未來的工作能夠輻射到福建之外的更多省份，和諸如穿山甲、平胸龜等更多的物種。

以及，在福建乃至整個東南地區的莽莽羣山中是否還有金貓，雲豹，甚至豹在掙扎求存？儘管現狀看起來比較悲觀，但絕症還沒確診就放棄治療總不是個事 。

需要更多投身到這件事中的人

很慶幸自己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認識到身邊的物種魅力和保護的重要性，並以此為使命，以荒野之名，為留住這些美好儘自己的一份力。

在這個過程中，興趣一直是我的老師，而在興趣之外，也往往離不開貴人的指引，以不至於走錯路。

而現在，保護工作最急需的還是更多投身到這件事中的人，貓盟曾經在這條路上指引過我，我想我現在也應該去喚醒更多還在沉睡或迷途中的美好靈魂。

東南的未來，我們來守護。失落的荒野，我們來重建。和我們一起，在最好的年紀擁抱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