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搭上貨車,與三千萬無名司機大軍同行_風聞
风起向南飞-2019-09-16 21:06
無名英雄
據一位交通行業的資深人士説,清晨五點左右是中國高速公路上最危險的時刻。危險主要來自於長途貨運司機,他們駕着車經過數天夜以繼日的長途奔襲後,不得不因加油而停下,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根據法律規定,司機每連續開車滿四小時,必須休息二十分鐘方可繼續上路。但是法律並沒有對開車的天數進行限制。黎明到來,司機們或許會嗑起葵花籽、抿着濃茶來使自己保持清醒,與此同時,他的搭檔正在鋪位上酣睡。為了照顧同伴的美夢,駕駛室的窗子一般都是關着的,因此,你能聽到的唯一聲響,也許就是由導航儀發出的淺淺的聲調。這位資深人士説:“這些大車司機就像定時炸彈,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睡着還是醒着。”他還補充道, 如果不是開大車,明智的人都是七點以後再上高速。
如果上面這些讓大車司機們聽上去令人生厭,那現實就更可悲了。由於認識不夠,許多中國人並不認為這些長途貨車有多可怕。中國三千萬貨車司機們至關重要而又往往被視而不見。儘管由於他們的辛苦工作,而幫助中國變成了製造業巨頭。如今,隨着中國中產階級在網上以低價訂購從沙發到自拍杆等的幾乎全部商品,消費熱潮也正在助長快遞業高速發展。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裏,龐大的高速公路網和高科技物流產業橫空出世,使得中國的卡車司機們的流動性激增,但這既沒有給他們帶來聲譽,也沒有給他們帶來尊重。在20世紀,當美國與西歐經歷相同的交通業爆發時,流行文化就創造出了不少出身長途司機的平民英雄——他們強壯、深沉,寧願勇敢的挑戰暴風雪也不願在工廠裏受人支使。好萊塢創作了多部睿智的,心碎的卡車司機戰勝警察和其他權威人物的電影。鄉村歌手也錄製了像1975年的熱門歌曲“護航隊”(“不會有任何東西妨礙我們”)這樣的歌曲來頌揚他們。在成為總統後不久,特朗普就邀請卡車司機到白宮,爬上一個大卡車,按響了它的喇叭,為他的藍領叛軍領導者的形象增添了光彩。
山水一程,風雪一更
作者最近搭上了大車司機劉成兵(音)的便車,老劉今年43歲,將要從北京出發,將貨物運到沿海城市嘉興的一座化工廠。老劉回憶道,回到1990年,司機還是一個享有較高社會地位的職業。儘管大多數司機都只有中學文憑,但他們賺的錢卻很多。如果司機能買上自己的車並能招徠到貨源,那他們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個體很難幹了,利潤在縮減,很多客户都直接去找了物流公司。當今的貨運市場由幾家類似Uber的網絡平台公司壟斷,2018年六月,貨車司機們通過社交軟件聯絡,在全國範圍內進行了一場針對燃油漲價、低工資和市場壟斷的抗議活動。
老劉有時會帶着他的老婆一起出車,她能在導航,停車,吃飯和算賬等此類事情上幫助他。像許多離家工作的人一樣,老劉現在生活在中國的東部地區,那裏離杭州不遠,他的兩個兒子,一個16,一個12則跟隨爺爺奶奶住在老家四川農村。老劉一個月大約能賺10,000元。作為一名危險品專業運輸司機,至少他的工作時間是有限的,夜間駕駛是不允許的。當被問道為什麼中國的貨車司機成不了電影裏的英雄,他哼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坐姿,動了一下因腰痛而佩戴的護具。“等你看見我到廠裏裝貨,保安到處支使我的時候,你就知道司機是什麼地位了。”他説。臨近滄州的時候,一場交通事故引起的堵車給了老劉些許休息時間,他在路邊撒了個尿,抽了支煙,像練武術一樣踢了幾個高抬腿。
他與鄰車的司機相顧無言,儘管大家都是同行。回到駕駛室內,老劉解釋説,貨車司機們都不太善交際。但有一個地方是例外,那是一個微信羣,在羣裏身處各地的司機們分享着交通信息,好吃的食物以及乾淨舒適的旅館等小貼士。許多貨車司機,包括25個粗野的女司機中的一位,已經在短視頻平台快手上有了不少的關注者。老劉並不害怕無人卡車會取代自己。“小車以後也許會用不到司機了。”他沉思道。但像他開着的這樣的大貨車,拖着一罐塗有警告標誌的硫酸,“總是需要個人來看着的。”2018年,由社科院發佈的針對汽車行業全國研究報告顯示,超過71%的貨車司機擁有自己的車,而且往往都因買車而背上了沉重的債務。絕大多數司機來自農村地區,都已成家並育有孩子。平均20天,司機們才能跟家人團聚一次。當被問道是否想讓孩子繼續開貨車的打算時,接近96%的司機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中國特色的粗獷個人主義者
何墨池,瑞典卡車製造商斯堪尼亞駐北京高管,曾經花費數年時間致力於在中國推廣類似於西方的那種“卡車文化”,包括通過駕駛競技來將卡車司機打造成一種“英雄”。一方面,這是為了出售昂貴的進口卡車,這些卡車的燃油效率使其在長期內具有很高的價值,但前提是它們的駕駛性能良好。另一方面,何墨池認為更廣泛的需要是幫助中國發展出一種安全,先進的交通行業,而不是一個飽受產能過剩困擾的“野蠻東方”行業。
絕大多數進口卡車都是由大型的物流公司購買的,這給了司機們在同行中炫耀的權利。來自另一家瑞典公司沃爾沃卡車的Harry Huang説道。他認為,這些汽車的舒適性和安全性,包括檢測到司機昏昏欲睡時能夠自動剎車的裝置,可能有助於解決汽車行業長期存在的招聘問題,他站在廣東省沃爾沃汽車駕駛大賽的場外如是説。邵盼盼(音),一名參賽者,常年駕駛貨車行駛在蘇州與哈爾濱之間,路程超過2300千米。有搭檔司機同行的話,每次來回需要不間斷行駛四天時間。他喜歡這份工作,也不介意跟別人分享一個駕駛室。“找搭檔跟找老婆一樣,彼此能夠相處還要懂得妥協。”邵司機説道,然而,全天24小時的駕駛方式是非常辛苦的。“我們的身體比一般人垮的要快。”他並不指望得到什麼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