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萬人打滿分,500萬人苦等33年,《殺人回憶》的結局還沒有到來...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19-09-21 14:43
作者| 香蕉姐
來源| 影探
用手帕堵住嘴巴,用胸罩反綁手腳,用尖刀劃破乳房,用異物塞入陰道,用絲襪慢慢勒斃。
雨夜裏,他對隨機出現的無辜女性行刑。
看着她們由驚慌到絕望,再由絕望到死寂。
廣播裏唱起悲傷情歌,快感卷席過境,他又在等下一個雨夜的來臨……
1986年至1991年間,韓國京畿道華城一帶,10名女性接連受害。
上至71歲老人,下至13歲孩童,其中9人慘死,僅1人倖存。
韓國警方動員大批警察和軍隊,調查了21280位犯罪嫌疑人及證人,鑑定了570組DNA、180根毛髮以及40116枚指紋。
1993年7月,警方在河溝裏打撈遺物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但直到案件的15年追訴期已過,除第八起案件(有幸存者)的模仿犯被抓,其餘案件均未告破。
就在這個月18號,一則消息炸上了天,SBS等多家媒體報道稱:
韓國國立科學調查研究院從罪犯數據庫中發現,某正在服刑男囚與第五、七、九起案件受害者衣物殘留的DNA完全一致。
左:報道原文 右:新聞翻譯
第二天,事件又發生戲劇性反轉,韓國警方舉行記者會通報案情,更多細節被披露:
DNA雖然相同,但該名男囚的血型和警方此前調查結果不符。
目前,男囚已全面否認犯罪,案件還需繼續調查。
韓國警方19日開新聞發佈會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真相與結局遙遙無期,有一部電影也隨之被反覆提及。
它就是——
《殺人回憶》
2003.2.5
1996年,根據調查資料與採訪記錄,該案件被改編成舞台劇《來看我吧》(《Come and See Me》)。
2000年後,遭遇處女作票房失利的奉俊昊,以該舞台劇為原本,拍攝了自己的第二部長片《殺人回憶》。
他講**“拍片是一種基本衝動,那就是我要拍我想看、但卻沒人拍的電影”。**
這個“沒人拍”指沒人想、沒人敢,也沒人能。
左:宋康昊 右:奉俊昊
短短兩個小時的影像,一個龐雜無緒的懸案,一段橫跨五年的拉鋸戰。
一位小鎮警官樸鬥滿(宋康昊飾),一位漢城警官蘇泰允(金相慶飾),六位被害女性,三位犯罪嫌疑人。
恐嚇周旋、刑訊逼供、懷柔誘導、科學推斷,警官困在籠中,兇手猖獗作案。
黑暗催生恐懼,慾望催生暴行,剖析人性時沒人比奉俊昊更鋒利。
主要演員角色
二排右二為蘇泰允 、 右三為樸鬥滿
2003年,《殺人回憶》上映,觀影人次達525萬,一舉成為當年票房冠軍,並斬獲多項大獎。
很多業內影評人用“毫無瑕疵”“完美”“韓國影史最佳”來形容它。
遺憾的是,16年來,人們對真相的狂熱遠勝於對該片的藝術性探討。
而隨着奉俊昊的《寄生蟲》拿下金棕櫚大獎,又提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今年的影市頗有點奉俊昊元年的意思。
事實上,他在《寄生蟲》所展現的視聽風格、敍事節奏以及時代思考早在《殺人回憶》中有所顯現,甚至過之而無不及。
《殺人回憶》的醉翁之意也絕非“兇手是誰”如此簡單。
當你越在意真相,影片的深層次表達越無法觸及。
今天我就和大家一起在真相之外,欣賞它的藝術之美(含劇透)——
不同於其他導演,奉俊昊的鏡頭語言沉穩且內斂。
他不是不炫技,而是將技藏在了深處。
不留意,就很難察覺到《殺人回憶》其實運用了大量的長鏡頭。
且每一個長鏡頭都在2分鐘左右,但每一個又採取不同的拍法。
比如,第二具女屍被發現時,鏡頭一直跟隨樸鬥滿警官環顧案發地點。
孩子嬉笑打鬧、民眾圍觀、鑑定人員遲到,糟糕的勘測現場一覽無餘。


再比如,眾人誤以為案件告破,準備帶嫌疑人指認現場。
長鏡頭的跟隨對象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出現多個人之間的交接。
三分鐘不到,人物換了三次,傳達的信息也極其豐富:
男扮女裝是草率的案件還原準備,樓梯記者拍照是警察急於邀功的虛榮,捆綁的嫌犯是民眾對抗公權力的無助。

▲鏡頭由某警察到樸鬥滿

▲再跟隨樸鬥滿轉到蘇泰允

▲再由蘇泰允轉到犯罪嫌疑人
除了一鏡到底,影片的轉場也十分巧妙。
第一次抓錯犯罪嫌疑人,舊局長被革職,新局長接替。
影片甚至沒有明説,僅是安排了舊局長吃飯掰斷筷子,利用動作相似性,然後轉接到一個翻開報紙的動作。鏡頭再轉,看報的人已是新任局長。
一個只顧吃飯,一個關注報道,鏡頭內容也頗具深意。


而在片中,有一位雨夜給丈夫送傘的女性遭受殺害後。
這名女性家中電話響起,接着利用聲音相似性轉到警局電話響起。
看似普通,其邏輯結構卻十分嚴謹:
女性被害→家人察覺回打電話→遇害報警

但比起長鏡頭與轉場,真正讓人拍案叫絕的其實是奉俊昊的構圖即敍事。
漢城警官蘇泰允初來時,跟隨樸鬥滿辦案,無論是審訊還是現場勘察,都處於畫面的邊緣。
一是因為此時的蘇泰允,並不認同樸鬥滿的辦案方向。
二是因為影片的敍事視角還在樸鬥滿身上。
直到新局長上任,眾人的一次對話中,鏡頭從樸鬥滿身上轉到蘇泰允。
自此蘇泰允開始成為影片敍事的一大視角,樸蘇兩人並存的辦案方式才真正展開。


在影片後半段,樸蘇兩人處在同一陣營審訊第三位犯罪嫌疑人。
四位警方人員處於光線一側,受審的人位於另一側。
人物之間的對立與聯合關係不言而喻。

除了橫向上的構圖,影片中上下的縱向構圖也很多。
導演奉俊昊熱衷於藉助樓梯或坡度製造上下的空間落差。
這在《寄生蟲》中也多次用到。
作用甚至有些相似——製造笑料、反映人物社會地位的差距。

取自《殺人回憶》
樸鬥滿誤將蘇泰允當作壞人,製造笑點


取自《寄生蟲》
上圖:向上走到達富人家 下圖:向下走到達窮人家
《殺人回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樸鬥滿的搭檔曹警官從樓梯高處走下來,飛起一腳直踹嫌犯。
這是一種由高向下的壓迫與霸權。

曹警官作為戲份僅次於兩位男主的角色,他的存在應照着影片複雜的時代背景。
1986年,處於軍政府獨裁統治下的韓國,正艱難地向民主社會轉型。
在暴力鎮壓與流血運動中,焦慮與紊亂將民眾推向崩潰的邊緣。
動盪的時代背景成為殺人案瘋長滋生的温牀。
片中弱智少年、性壓抑工人等邊緣人羣成為首當其衝的犯罪嫌疑人。

正如奉俊昊所説:
“我出生於1969年,我的少年時代充斥着80年代軍事獨裁和政治暴力。《殺人回憶》裏有我的少年記憶,暴力不僅僅限於政治,壓抑的環境孵化暴力,它就在我身邊。”
他在片中將案情進展與時代背景做了密切的勾連:
比如當意識到要發生新的殺人案件,局長向上級請求駐軍支援。
而此時,所有的軍隊已被派到光州去鎮壓示威。

而在片中最後一起殺人案件中,行兇現場與進入宵禁時刻的小鎮鏡頭交替剪輯。
遠方的喇叭傳來“民防演習與燈火管制”的聲音。
受害人的絕望也隨之放大,她知道這意味着不會有人路過解救她。

除了明示,大多數時候,導演將軍事獨裁化身到了曹警官身上。
曹警官穿一雙軍靴(象徵軍政府),踹人時慣用右腿右腳。
作為權力掌管者,他經常濫用私刑,對嫌犯刑訊逼供。
片中甚至有一處他參與鎮壓的鏡頭。

到了影片後半段,因和別人鬥毆,釘子恰好扎進曹警官右腿,並感染了破傷風。
醫生給出的治療意見是截肢。
而這正是奉俊昊給社會的處方:只有將軍政府完全推翻,才能建立民主社會。
國內的混亂局勢,與韓國對美國的依附、美國對韓國的操控脱不開關係。
奉俊昊一直對韓美關係持警覺謹慎的態度。
這種態度從《殺人回憶》延續至最近的《寄生蟲》中。
取自《寄生蟲》
上圖:代表美國印第安文化的頭飾 下圖:美國製造的户外帳篷
《殺人回憶》中多處談及到美國文化——
樸鬥滿與曹警官經常看的美劇《警長》。
樸鬥滿為向錯認的犯罪嫌疑人道歉,送了一雙仿NIKE的假鞋。
在最後進行DNA對比鑑定時,真實案件其實是送到日本鑑定,奉俊昊特意改成了美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那紙代表最高技術權威的美國報告,最終沒帶來好消息。
樸鬥滿對FBI的吹捧崇拜,也隨着鑑定報告的碾碎而土崩瓦解。

在蘇泰允初來小鎮時,稻田旁插着一個穿紅衣的稻草人。
上面寫的字其實是樸贊鬱(代表作:《老男孩》《親切的金子》)為影片取的電影名:
你如果不自首的話,四肢就會腐爛
儘管這個名字最終未被採用,卻正體現了警方對罪惡的痛恨以及無力。
樸鬥滿與蘇泰允,兩位警官。
一位鄉鎮老油子,一位漢城高材生。
前者辦案肆意,刑訊逼供、求神拜佛,十八般武藝樣樣使盡。
後者辦案嚴謹,關聯推論、心理畫像,合理分析且邏輯縝密。
只是正義在罪惡面前不堪一擊,強強聯手卻沒鬥過敵暗我明。

在第六起殺人案件發生後,一向理智自持的蘇泰允也徹底崩潰,他舉起槍準備殺掉嫌疑犯。
此時鏡頭從隧道深處反打到兩人身上,肅殺的氛圍似在説那句:
當你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而堅信自己可以一眼看穿對方是否犯罪的樸鬥滿,死死盯着嫌疑犯的臉,只能説出:
“媽的,我看不出來。”
以及那句絕望發問“你每天早上也會起牀嗎?”

這句是宋康昊的即興表演。
韓國影評人金應鎮在看完《殺人回憶》後,評價宋康昊擁有能夠**“概括時代的表情”**。
尤其是在影片結束時:
多年以後,早已不是警察的樸鬥滿再回案發現場。路遇過的小女孩告訴他,之前有個人也在這裏看,並説想起在這裏做的事。
樸鬥滿問女孩這人的長相,女孩告訴他**“很普通”**。
接着樸鬥滿直視前方,這足以載入影史的鏡頭打破了電影的第四面牆。
他望向的是觀眾中真正的兇手。

而樸鬥滿的原型河升均警官在給殺手的一封信中寫道:
那部電影,《殺人回憶》你看了嗎?作為一個連犯人都抓不到的警察,我無論如何也沒臉面走進熙熙攘攘的電影院,只能一個人在汽車放映場觀看。
即使公訴期取消,沒有我,後輩們也必定將你逮捕歸案。
請務必不要比我先死,我們必定應該會會晤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