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黑戰記》的大「NB」與小「但是」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19-09-21 15:32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babblers
文/ 旅鳥妄言
作者/ 旅鳥妄言
編輯/ 彼方
“《羅小黑戰記》大電影仍是一部粉絲向的電影,它對一般觀眾提出了一定的‘腦補’要求”
9月7日,**《羅小黑戰記》**大電影提檔上映。對大多數路人觀眾來説,這部動畫電影或許顯得並不起眼;但對於粉絲,超話裏卻早已刷滿“有生之年”,此前規模不大的點映更是場場爆滿,一票難求。
本片的上映之所以能引得粉絲如此瘋狂,大概與其TV版高評分、慢更新、常年經費緊張的特點有關:自2011年進入人們視線以來,這部畫風簡潔、風格温馨的“泡麪番”,竟然出乎意料地拿下了豆瓣9.6的高分。
為了能夠在未來繼續追番,衝首日、打高分、勤宣傳,做羅小黑的自來水是粉絲們可以做的唯一努力。電影上映兩週以來,《羅小黑戰記》大電影憑藉着精良的製作、温馨的故事收穫了良好的口碑。它的豆瓣評分穩定在了8.2分,票房也已超過2億。
可以説,羅小黑作為國產2D動畫電影,有着非常上佳的表現。
然而,誠如木頭自己所言,《羅小黑戰記》作為電影並不完美。撇開製作上的客觀困難不談,也並非如某些粉絲所吹捧的那般“沒有硬傷”。
“從不迴避問題”,這或許是使得木頭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重要原因之一。作為粉絲,在給大電影打出一個無愧於心的10分以後,自然也有再做一些事情的義務。在電影大盤已然相對穩定的情況下,我們就來聊一聊大電影的一些問題。希望能為讓小黑成為更好的小黑,盡一份綿薄之力。
**(預警:**本文內含大量劇透)
塑造不足的核心意象——“家”
在《羅小黑戰記》的宣傳語乃至宣傳曲中,**“不再流浪”**四個字都是主打的關鍵詞。縱觀影片敍事主線,無論是以小黑以及無限為首的主角團隊,還是反派風息,兩邊的矛盾也都圍繞一個“家”字展開。
但是,細思即會發現,全片中對“家”這一意象的刻畫顯然是存在一些缺漏的。
從小黑的角度看,“家”的失去和獲得、流浪感與安穩感間的反覆搖擺,構成了電影的主線故事。
故事的開頭,森林毀壞、樹木傾倒,小黑失去了它棲居的森林,因此踏上尋找家的道路。當他一路流浪、居無定所時,路遇的風息等人給了他食物與住處,成為他的新家。然而,短短半日,執行者無限對風息的追捕,打破了這裏的安寧,被無限帶走的小黑被迫跟隨這位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重新陷入流浪,直至片尾。
在開篇森林毀壞的場景中,小黑一直是以孤身一人(貓)的姿態逆行其間,與周圍的小動物並無互動,更未出現任何讓小黑眷念的其他角色。假使如此,小黑所失去的似乎只是一處具象的“山居”,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家。
由此出發,對比此後小黑對風息一行人的“好”的眷念,以及全片最後小黑選擇與無限相依為命,“有師父的地方就是家”這份抽象化為“家”的温馨,二者的差異明顯。追尋所失與得未曾有,兩者之間的心情差別是微妙的。
電影以前者起勢,又以後者收尾,小黑心情刻畫在細節上喜怒豐富,但在大的趨勢上卻缺乏具有引領性的清晰脈絡,只能留待大家腦補。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對反派風息的行為動機的刻畫上。
透過風息的回憶,我們可以知道:最初,妖精與人類的生活互不打擾。風息的故居,靈力充沛的“石頭城”,曾一度是妖精的天堂;漸漸地,妖精與人類開始一起生活,但人類敬畏妖精,二者矛盾也並未激化;隨着科學與工業的發展,人類侵入到地球的邊邊角角,留給妖精的選擇,只剩下遠離人類或扮成人類“偷偷摸摸”生活其間。對這種“偷偷摸摸”的反抗,成為風息與人類為敵的重要理由。
**但是,在這些風息的過去裏,其所眷念的東西也是相對抽象、模糊的。**若“不偷偷摸摸”重要,那原有的自由是怎樣的,觀眾不得而知;若地理上的“不願離去”是重要的,那麼從電影的世界觀來看,“奇裝異服”的無限在城市裏也只是多了些回頭率,風息又未嘗不可以現在的樣子生活其中;若“為了妖精”重要,那麼“妖精”這一羣體有着怎樣的訴求,需要怎樣的生活,在電影中也同樣沒有點明。
城市中的妖精
從電影給人的觀感來看,觀眾反倒更會覺得是風息太過偏執。在電影的後半段,借他人之口説出的一句“太執念”雖然做出了一些回應,但仍舊顯得比較蒼白。
當然,過分具象地講述故事對於電影來説,也不是必要一環。跳躍式的講述,也可以劇情充分留白的情況下,顯得不完全而完整;於角色的構建來説,多面化的動機較之於單面化的動機,也存在使人物更加飽滿而立體的優勢。
如宮崎駿的大多數電影,其故事講述方式都顯現出典型的“重在參與”的特質,往往以情緒的調動填補劇情完整性上的缺失,自成一派。在**《哈爾的移動城堡》中,哈爾與蘇菲幼時是否真的相遇,劇情交待並不明晰;《千與千尋》**也同樣未對湯屋所在世界的具體設定等進行展開,只作為千尋冒險經歷的抽象背景。
《千與千尋》中的湯屋
然而,無法迴避的是,於觀眾而言,電影中存在多個或者一個衝擊性的“記憶點”仍是重要的。
在宮崎駿的**《毛毛蟲菠蘿》**製作花絮中曾介紹過,為了做好小毛毛蟲在勃勃生機中的那一次回頭,宮崎老爺子及團隊經過了漫長的修改、調試。這正是因為,那一瞬的“生機”,是小毛毛蟲在生命伊始時直觀而強烈感觸,是小毛毛蟲眼中世界的重要狀貌基礎。
開幕時,電影展現了小黑在森林中驚醒而奔逃的場景。我們有理由相信,它也許在家鄉已經奔波依舊,在這一過程中也有過許多令人動容的經歷。但對於一部電影,這或許不能夠光靠觀眾來進行“腦補”。
而風息的故事,也隨着唸白般的敍事一晃而過,雖然無甚可指摘,但也並不令人記憶猶新。
敍事風格趣味有餘,帶入感不足
**動畫不同於小説,沒有明確的第一、三人稱的敍述視角。**但通常來説,主角會被下意識的認定為第一人稱視角。
在這一視點的選擇上,動畫也往往偏好選擇更易與觀眾產生共鳴的角色。通過這些角色的經歷及心情上變化,角色得以成為觀眾共情的連接點。但在《羅小黑戰記》中,這樣可共情、可代入的素材,在一定程度上是缺乏的。
首先,作為主角的小黑,其設定為價值觀一片空白的孩子。這在動畫作品中並不鮮見,宮崎駿筆下的主角這樣的形象有很多,暑假爆款的小哪吒也是這樣。
若能通過孩子純淨的眼睛,更鮮明地表現出成人世界裏趨於平淡的喜怒哀懼,則可讓觀眾更加酣暢。然而在電影中,這樣的描繪卻仍顯不足。
無限問小黑,風息給他吃的就是好人,為什麼他也給,卻不是。給不出答案的小黑本可藉此有所思量,但下一秒話題便轉回到食物上,説是點到為止也可,但與膚淺也僅是一紙之隔。
風息對小黑動手前,電影對小黑的心理描寫是相對空白的。一句“這就是你對我好的原因嗎”本應是重要的情感轉折點,但風息幾乎無停頓的動手速度,絲毫未給小黑情緒進一步展開的餘地,因而對於觀眾而言,這一場景的情緒感染力也顯得有些微弱。
此外,在整個電影的敍事裏,有許多部分是以風息或無限的視角展開的。由此引發的一個問題是,**看淡風雲的無限與一直抱有執念的風息,事實上並不是觀眾的容易產生共情的對象。****觀眾的體驗也更接近於第三人稱。**此時,通過外化的行為對兩個人心理的展開就顯得更為重要。
但在分配給無限與風息的大量故事裏,兩人的性情——一個是處變不驚的最強執行者,另一個則我行我素、性格偏激的反派——**並沒有經歷巨大的變化,也沒有展現出更多的層次。**這樣一來,角色一定程度上變作了“人設”,使得原本豐富的設定在表達上變得略顯扁平了一些。
對於眾多小黑粉來説,導演木頭對故事裏世界觀、價值觀的精心構建固然是百分之百的加分項,但作為創作者、表達者,深入淺出、節奏分明的表達也同樣重要。
對比更有商業化傾向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就可以發現,在整體上,《哪吒》的核心世界觀與以及故事矛盾,其實是相對簡明的,而劇中人物也存在臉譜化的問題。
但若將視線投入到情緒把控上,《哪吒》的優勢便非常明顯:哪吒獨自一人頂着“煙燻妝”在街頭晃悠的失落模樣、遇見敖丙時幾個毽子踢出來的欣喜、被誤解時的傷心與嘴硬共存……一個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鏡頭把哪吒所經歷的孤獨與難過表現得淋漓盡致,使得一個並不少見的“傲嬌”人設在片中變得鮮活。
再將目光投向叫好不叫座的**《大護法》**。其威權制度、警察國家的立意,可謂主旨深刻,格局極高。但在刻畫上,大量遠景鏡頭、並不明晰的敍事與過分冷漠寡言、不近人情的主角選擇,使得觀眾很難有所共情,始終處於在觀看他人故事的觀感中,其結局也必然是懂其深意者讚歎,對路人卻缺乏感召力。
無可否認的是,藝術作品的思想和表達應該兼顧,僅有思想上的深刻,而無深入淺出的表達,必然有所偏廢。在TV中或番外漫畫中,單章篇幅短暫、劇情緊湊,觀眾們要做的,只是通過一個個的零散的“點”來感受其中的深意,對創作者講述上的要求也不像電影般需要收放自如 。
無論《花精靈》一集對人們習慣性漠視渺小生命的刻畫,還是月宮上老君帶領清凝審視“人間”的渺小,都集中於一點展開,融宏大於尋常,也成為劇集“封神”的重要原因**。****遺憾的是,在電影中,這樣不疾不徐卻引人深思的劇情有所缺失,TV及漫畫中最大的優勢在電影中並沒有得到充分體現。**為一個個“點”的連貫性花費了太多筆墨之後,原本淺白但發人深省的故事結構就被沖淡了許多。
《羅小黑》劇集中的花精靈
另外,不少小黑粉都提到,一刷覺得前半程推進太慢,二刷卻驚覺細節滿滿。但事實上,電影本身並不是找彆扭的遊戲。在鋪陳細節之前,更重要的,或許是講好一個主線故事。這正如木頭所言,彩蛋只是玩笑,圖個樂子,我們更多的,還是要將視線落回作品本身以及更多人的觀感上。
羣像與世界觀的刻畫仍有缺失
在《羅小黑戰記》整部電影中,出場人物並不算少。單論新出場的配角,也有洛竹、虛淮、天虎等等。對於他們,電影卻沒有進行足夠的描寫,有時會讓人它們只是一個個推動情節發展、介紹世界觀設定的NPC的錯覺。
虛淮的設計手稿
在對風息的追隨者們的刻畫上,這一點體現得尤其典型。縱觀整個動畫,洛竹、虛淮、天虎為何追隨風息,未有任何筆墨涉及。相反,從無限等人的聊天中,倒可以知道風息行事的極端與拒絕與他人交流,這樣一來,細心的觀眾不免會覺得配角們的忠心耿耿似乎有些難以解釋。
同時,在故事中的風息,似乎並沒有強大到製造出足夠的威懾力,導致其他妖精不敢反抗,然而,即使洛竹對風息殺害小黑的行為已經明顯表現出了不贊同,其仍然未曾試圖出手阻止或離開風息,其行為的深層次原因為何,還有待進一步的剖析。
風息的人設手稿
**同樣,“人類”作為被風息憎恨的羣體,影片也只一味描寫其對自然的傲慢與遇事吃瓜的冷漠。**如果僅僅如此,那風息之行為從根源上講到底有何不可?會館費盡心思去維持的平衡,意義何在?在妖精的力量明顯強於普通人類的情況下,坦白身份對地球分而治之,又有何不可?現狀較之於此,優越性、重要性體現在何處?這一連串的問號,影片中似乎都沒有答案。
逃離妖怪騷亂的人類
彷彿藉着東方文化中對摺衷的提倡,或許作品的確可以天然地將價值觀的取向偏向維持平衡的會館——可以説,這符合東方人的思維慣性,在設定上也具有普遍性,並不難理解,觀眾也未必會產生違和感。**但對於這一類型的影片而言,進一步進行展開、**得出一個屬於該片自身的答案,也無疑是有必要的。
或許對於這樣的質疑,兩個可能的回應是:影片本身時長有限,並不可面面俱到;小黑也並不是只會有這一部,這些問題還可以留待未來慢慢展開。
對於前一種説法,需要明確的是,一些背景性的答案並不需要被過分明確地和盤托出。在近藤喜文執導的**《側耳傾聽》**一片中,通過片段的夢境描寫與爺爺隻言片語的講述,爺爺年輕時在異國他鄉的情感經歷就已經躍然紙上。
《側耳傾聽》
通過夢境的補充,故事從眼前少男少女的困惑,擴張成為三代人因夢想、因愛情而生的喜悲的交織,在時間、空間上都更為寬廣;相反,本片中,雖也有夢境的側面描寫,卻幾乎都只着筆於已有鏡頭的剪輯回放,強化情感有餘,卻並未使得故事顯得更加豐滿。
而對於後者,電影並非TV連載,即便是系列作品,單部作品的完整性仍是至關重要的。留待未來的問題當然可以留待未來,但這一部作品當中,一些基礎性的世界觀,至少應當被提及——哪怕並不充分。目前《羅小黑戰記》的故事設計,對於非粉絲的觀眾而言,無疑是存在觀影門檻的。
結語
木頭曾説,他認為本片上9分的可能性極小。我想這也是他面對問題不迴避的態度的體現。
**總的來説,此次的大電影仍是一部粉絲向的電影,它對一般觀眾提出了一定的“腦補”要求。**即便其並不走大信息量、複雜故事線索風格,單從作品本身來看,它也仍有一些不夠明確的地方。
然而,在找了如此多的“茬”之後,我仍然對自己“盲目”打出的10分不覺有愧,也並不覺得這是“華為式營銷”,頂着國字頭騙取好評。
**木頭最大的優勢,就是知道如何不帶包袱、不強加價值渲染地去講故事。**他在尋常裏讓觀眾體察出趣味,讓講述上的硬傷被作品風格的温和所柔化,讓執着於2D的作畫廚們一臉滿足,更讓粉絲們享受到與寒木春華的眾人一起通過TV、番外、電影,一點點去構造起一個並不膚淺、並不單一的世界觀的喜悦。
其間諸種優點好評,已有太多的人説過。在這篇文章當中,不過是略過不談。這個10分,不是打給現在,而是希望木頭與員工們過往的堅守能延伸到未來,構建出更完美的羅小黑大帝國。
木頭表示第二部和劇集都已經安排上了
常説國漫要有“光”,而木頭和他的寒木春華或許並不是光**。**如其名,他們或許只是一點點初春的新芽——以自己的姿態做出一點點微薄的探索,卻在並不盡善盡美的試探裏,讓飢渴的非子供向2D動畫愛好者們,不斷嚐到了一絲又一絲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