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魯多會栽在一場十八年前的“秀”上麼?_風聞
陶短房-旅加学者-陶短房2019-09-22 23:04
就在一週多以前,加拿大聯邦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躊躇滿志地宣佈解散加拿大聯邦下院,並將新一屆加拿大聯邦立法選舉的日子定在10月21日,也就是説,他只給自己和反對黨留下一個多月的“預熱”時間。

這並非因為他和他的執政黨——聯邦自由黨勝券在握,事實上由於內政外交乏善可陳,個人形象充滿爭議,聯邦自由黨在過去一年民調中並無優勢,他個人的支持率甚至比黨的支持率還要低一些。杜魯多之所以要刻意弄出個如此短的競選週期,意在打反對黨個措手不及,來個亂中取勝。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被打個措手不及的卻是他和他的黨。
9月18日,杜魯多登上專為此次選戰包

租的專機,準備飛往曼尼托巴省省會——加拿大最北方的大城市温尼伯主持競選集會。儘管這架包機不久前剛剛在地面滑行時“剮蹭”了一輛記者搭乘的麪包車,似乎有些不吉利,但他來不及顧忌這些:按行程,19日他將在温尼伯忙碌一整個白天,然後連夜飛往薩斯喀徹温省省會薩斯喀徹温市,翌日一早又有一場競選集會在等着他。
但就在這架專機飛行過程中,他通過機載wifi驚悉,自己陷入了一場令他和聯邦自由黨感到崩潰的“褐色臉”事件。
原來此時美國《時代週刊》上一張杜魯多照片正滿世界傳播,這張照片上的杜魯多臉上、手臂上塗抹着黑褐色的化妝品,正春風得意,左擁右抱地摟着幾個妙齡少女,而且手似乎也“放得不是地方”。
“褐色臉”brownface和“黑臉”blackface在北美文化中有特定含義,當年白人街頭表演者故意將臉色塗得更黑,然後表演歌舞、朗誦或脱口秀,以此侮辱和挑釁有色人種,並以此煽動種族主義情緒,因此近年來“黑臉”、“褐色臉”和由此衍生的“黃臉”yellowface,在北美政治生活中都成為高度敏感的禁忌性話題。今年稍早,美國弗吉尼亞州長洛瑟姆Ralph Northam被曝自己在1984年塗了“黑臉”,就引發了不小的政治危機,可以説,“黑臉”、“褐色臉”是近年來美國政客最避之尤恐不及的“坑點”之一。
後續報道很快出台,有消息稱,這張照片拍攝於2001年,當時杜魯多是温哥華私立學校West Point Grey Academy的一名教師,照片刊登在當年的學校年鑑上,今年7月,身為這所學校網絡社區註冊成員的温哥華商人亞當森(Michael Adamson)偶然在舊年鑑上發現這張照片,覺得“有必要讓大家知道真相”,就將之傳給了《時代週刊》。還沒等杜魯多下飛機,更多“褐色臉”和“黑臉”照片便蜂擁而出,其中一些明顯和《時代週刊》上的一張屬於“同一系列”,只是“同框”者換成了身着印度錫克裔服飾的男性,而另一些則似是杜魯多更“嫩”的照片,臉也塗得更黑一些。有傳聞稱,“嫩照”上的杜魯多還在上高中,他當時正扮作黑人,演唱著名種族主義歌曲《香蕉船》(Banana Boat)——正如一位加拿大網民在CBC網站留言所稱,倘果真如此,杜魯多“大概可以和連選連任告別了”。
杜魯多的危機公關反應並不慢:他迅即在專機上用英、法語承認過失並道歉,且特意用了“和記者對話”的不尋常方式。
在對話中杜魯多多次解釋稱,當時學校舉行“阿拉伯之夜”主題晚會,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扮演一個阿拉丁童話中的角色,“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當時我不認為這樣做是種族主義行為,但我現在認識到這樣做就是種族主義行為,我對此深感抱歉,我應該做得更好”。至於“嫩照”,他承認是自己高中才藝表演時扮演歌星佈雷勃夫(Jean de Brébeuf)的扮相,但演唱的歌曲是這位歌星的代表作、並沒有任何種族主義色彩的Day O。儘管接連道歉,但當記者詢問“會否因此辭職”時,杜魯多選擇繞開這一問題,在被問及“如果發現其他候選人也犯過類似錯誤你會如何反應”時,他表示“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長期以來,杜魯多和聯邦自由黨一直將“進步政策”,即偏左的政綱當作競選綱領,其中就包括強調“種族平等”和“尊重多元文化”,他曾多次在競選活動中反對黨——聯邦保守黨及其黨領謝爾(Andrew Scheer)爾等人“有種族主義傾向”,甚至為顯示自己和聯邦自由黨“堅決反對種族歧視”逼迫犯下類似“褐色臉”錯誤並已主動道歉的本黨國會議員安德魯斯(Scott Andrews)和帕切蒂(Massimo Pacetti)退出聯邦自由黨議會黨團,揚言“任何人犯下這類錯誤都應該第一時間辭職”、“不論任何理由都不應被諒解”。既如此,何以輪到杜魯多自己,就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對此,《國家郵報》專欄作家布拉奇福德(Christine Blatchford)諷刺道,如果只是無心之失,原諒一次、兩次甚至15次都無妨,不道歉也不是大問題,但“虛偽的道歉和偽善才是最大的問題”。
政治評論家萊利(Brian Lilley)則認為,“褐色臉”是個禁忌,但作為無心之失原本並非太大問題,然而自從“反黑臉運動”從美國興起後,杜魯多和聯邦自由黨一直高調指責反對黨或本黨內持不同意見人士在這方面“大節有虧”,並多次揚言“無論誰犯此錯誤都該立即被開除”,此番被人挑剔只能算作作繭自縛——年鑑顯示,在2001年那個“阿拉伯之夜”中,杜魯多是唯一一個把臉塗成那種顏色的人。
温哥華當地接近聯邦自由黨競選團隊的人士稱,杜魯多因今年稍早為“SNC-蘭萬靈案”報復時任聯邦司法部長、本人既是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人又是原住民的王洲迪Jody Wilson-Raybould)並逼迫後者辭職,在該省選情十分艱難,此次又恰好在温哥華出這樣的事,因此才如此緊張和敏感。
事發之後,選情並不明朗的反對黨精神大振,開始“集火攻擊”。
謝爾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稱照片表明杜魯多2001年是種族主義者,今天仍然是種族主義者,“加拿大人今天所看到的,是一個完全缺乏判斷力和正直感、不適合治理這個國家的人”;本人為印度裔錫克人的另一個反對黨——聯邦新民主黨黨領駔勉誠(Jagmeet Singh)稱,這一形象“令人不安”和“具有侮辱性”,而聯邦綠黨黨領伊麗莎白.梅Elizabeth May.也在推特上批評了這一形象。
不過事件“受害人”——一些加拿大少數族裔個人和團體的聲音則顯得相對温和一些。
全加拿大穆斯林委員會(NCCM),執行主任法魯克(Mustafa Farooq,)稱“看到聯邦總理的這種扮相令人回想起不堪回首的種族主義時代,這不可接受”,但該委員會和法魯克隨後對“時代進步”和總理道歉表示感謝。很顯然,這些團體和個人並沒有“乘勢掩殺”的興趣和意願。
最耐人尋味的則是前述幾位與杜魯多“同框”的錫克裔男性之一——素裏市Guru Bazaar印度服裝面料店老闆庫哈納(Sunny Khurana)。這位莫名其妙“沾光火一把”的少數族裔生意人表示,自己“當時和現在都未感到受冒犯,也不認為杜魯多當時打算傷害任何人”,既然“杜魯多在聯邦總理任上並未表現出什麼種族主義傾向”,過分炒作這件18年前的事“不免小題大做”。另一位同樣參加了那次晚會、但未“同框”的家長穆頓(Jeff Murton)也作了類似表態,並認為“炒作這件舊聞是在刻意干擾人們對現實問題的關心”。
當然,“政治正確”氛圍裏公眾人物和單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West Point Grey Academy通訊主任麥克米蘭(Megan MacMillan)表示,當時的晚會是由主張多元文化的家長志願者發起的,旨在慶祝和表達對少數族裔的尊重,“我們認識到過去18年來文化敏感的角度業已發生變化”。
事件還在發酵:加拿大環球新聞電視台已披露了第三個發生在不同時間、地點(貌似比“高中才藝表演版”還早)的杜魯多“褐色臉”圖文——而且這次還是視頻,杜魯多則不得不取消在温尼伯的一切競選活動,改為給全國各地不同少數族裔社團領袖打電話公關,並繼續在公開場合不厭其煩絮叨“無論背景或情況如何都不該塗臉,那時我就應該明白自己永遠不可以這麼做”,以及“希望通過努力重新獲得加拿大人的信任”。、
對於熟悉加拿大政治語言者,他前半句話的言下之意是“不管後續還有多少‘褐色臉圖文’放出來我都道歉”,後半句的言下之意則是“道歉歸道歉,但我不打算辭職,更不打算退選”。
這顯然並非反對黨所樂見:謝爾19日在魁北克城出席競選活動,並當眾指責杜魯多“道歉並不真誠”、“撒謊後的道歉沒有實際意義”,而本人是少數族裔的駔勉誠則一副雲淡風輕、高屋建瓴的姿態,稱應由加拿大人而非他來決定是否原諒杜魯多,他表示“必須誠實指出,我們所看到的是一種持續的行為模式,這的確會傷害到加拿大人,後者會看到自己的總理在嘲笑這麼多加拿大人的現實,這不是個玩笑”。
耐人尋味的是,上文提及的、本是杜魯多“親密戰友”的王洲迪也出面了:她.18日晚在温哥華一次活動中表示,自己對杜魯多這一醜聞“非常失望,最初簡直不敢相信真有此事”,她表示,作為一個經歷過種族歧視的原住民,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接下來會怎樣?
正如選舉分析家格尼(Mart Gurney)等所言,“完全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分析家們指出,聯邦自由黨顯然將因此遭受重創,因為沒有什麼比一個整天拿着“反種族歧視”大棒子敲打反對黨和政敵的政黨領袖作繭自縛更讓人尷尬的事了。但謝爾等人的幸災樂禍也顯得十分滑稽,不久前被杜魯多用“反種族歧視”逼得喘不過氣來的謝爾曾表示“只要道歉就應該諒解在種族問題上犯過無心之失的人”——然而他為何不用同樣的標準對待杜魯多?
此事對選舉的影響究竟如何還需慎重觀察,從目前情況看聯邦自由黨的應對尚算得體,而聯邦保守黨如果揪住這一問題窮追猛打是否真的不會適得其反也尚未可知,可以斷定各黨手裏還有不少類似“猛料”,但倘若用力過猛,一旦惹來選民逆反心理,就可能過猶不及。
不少分析家更指出,加拿大乃至整個北美社區確實存在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但這種歧視更多體現為“掩蓋在‘平等’堂皇台詞下的不平等”,以及那種“白人種族是最優等種族,歧視是‘優等種族’特權”的種族優越論思想,而不是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行為藝術”。他們指出,種族和多元文化問題的討論不僅有必要,而且必須、迫切——“但人為和選戰掛鈎只能把水攪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