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聽見我的脱口秀,我已經失去了它_風聞
花儿街参考-花儿街参考官方账号-财经作者,曾任职中国企业家杂志、21世纪经济报2019-09-24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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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和碩
編輯 | 林默
1
“我為什麼來這兒呢?是因為我來之前看你們的演出,受到了震撼。這都行?那我也行。”
楊笠參加招新第一次上台時,這是唯一“響”了的段子。
下了台她才知道,這個段子很多人都反覆講過。因為大家,真的都是這麼想的。
比如張博洋。
張博洋本科學社會學,研究生讀是市場營銷,家境優渥,英國留學回歸來,就進了國企。
他讀跟李誕一樣不好找工作的專業,跟思文做着同樣清閒而乏味的工作。
在進入脱口秀行業之前,他們如同潛伏在各自生活中,無法與大家共振的音符。
“在進入這個行業之前,我在我的生活圈子裏沒有遇到過比我更搞笑的人”,在某個窮極無聊的工作日,張博洋開始總結自己身上的特質。
他在百度的搜索框裏輸入了一行字,“搞笑有什麼用”。
不知是不是競價排名的緣故,一個脱口秀演出的信息跳到了他眼前。
150一張門票,四場電影的價格,看完後他得出了一個評價,“這幾個演員講的什麼東西”。
就像深夜電台裏,那些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買了一個療程的病友們,很多走上開放麥的人,都是覺得“我也可以”,慶幸自己無意間破解了一道生命的暗門。
這個世界啊,就是有太多“我覺得”。
2
説脱口秀需要天賦嗎?
李誕説,喜劇是文本的藝術 ,還是技巧的藝術?也許就是天賦的藝術。
天賦是什麼?建國説:“天賦就是才能的轉化效率”。
思文小時候就特別愛看笑話書,還特別會模仿,高中時“思文講笑話”成了一個固定環節,女生們都會湊到她旁邊找樂子。
在能歌善舞的新疆,卡姆從小就喜歡組織大家演小品,《愛笑會議室》裏的作品被他們演了個遍。
除了搞笑,他們大多隱藏着反骨。
Rock在高中輟學了,他對搖滾感興趣,覺得學校沒意思。因為名字中有個“磊”字,他給自己起了新名字Rock。
一次公開檢討時,王建國迎來了他人生第一次吐槽大會。
中午下課老師總是拖堂,對吃飯有着特殊偏好的建國常常處在崩潰的邊緣。有一次,他偷偷啃了兩口麪包,被微服私訪的校長髮現。檢討,嚴肅的檢討。
台上,王建國嚴肅地念稿,台下的同學一陣陣鬨笑。
享受把人逗笑的成就感,對固有規則有自己的審視,這是一個脱口秀演員創作的動因。
命運的確會把一些密匙藏在某人的生命裏,他們似乎都是為了這個時代的舞台而生的。
2015年,思文跟着老公程璐搬到上海,簽約笑果文化,成了一名專職脱口秀演員。
“你這麼有天賦不去説,我們這種當編劇天天寫”,思文走上脱口秀,很大程度上是受編劇老公程璐的鼓動,那時程璐就覺得自己天生是吃這碗軟飯的。
笑果經常舉行線下開放麥,跟《脱口秀大會2》一樣,演完直接投票當着觀眾宣佈排名。
於是那段日子,思文內心的自我對話就是,“為什麼別人講得那麼好,自己講得這麼爛?”
冷場、尷尬、倒數,從懷疑自己入行是不是一時衝動,進而懷疑自己的搞笑品味,最後開始懷疑人生。
從家去演出的路上,思文總有種上刀山的壯烈感,她常常盼望着能出現一場意外,讓她因為不可抗力而去不成。
業餘就是靈感乍現,而專業則要求隨時都能寫出不落下乘的內容,思文做了8年脱口秀,直到今天才能勉強做到發揮穩定。
從被靈感臨幸,到“沒有你的日子,我要好好的”,是專業脱口秀演員要過的坎兒。
今天的張博洋正在坎兒上,他選擇不過去。
“沒有情緒我講不了東西。”
對於張博洋,只存在兩種結果,要麼有話可説,他會自信到不輸任何人,要麼無話可説,乾脆放棄。
他只能表達自己想表達的。
《脱口秀大會》第一季時,張博洋試圖用專業編劇套技巧去表演,可觀眾並不喜歡他,很多人只記住了他習慣在台上來來回回走,給他取名“犁地哥”。
事後他總結髮現第一季站在台上的那個張博洋並不是他。
“它要呈現出的是自我的一部分,他才是最動人的。”
張博洋認為脱口秀的表達必須真誠,這是技巧不能掩蓋的,而為了創作而創作,熬夜寫稿、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這個他做不到。這一季他只想做那個吊兒郎當的自己,沒有想説的就不去殘酷開放麥,寫不出來就乾脆退賽。
從業餘興趣到職業工作,對任何一個行業,都需經歷一次脱胎換骨。
只是對於脱口秀來説,這場脱胎換骨本身就很矛盾很搞笑,就像你對一個脱口秀選手説:請你認真負責專業一點,然後看着一個脱口秀選手頭髮炸裂,眉頭深鎖,在凌晨三點對着筆記本一本正經地搞笑着。
忠於表達自我還是像一個專業演員職業的高產的討好觀眾,這是建國在脱口秀大會決賽冠亞軍爭奪賽的最後一刻,提出的疑問。
3
“他不是段子快用完了,是人生快用完了”。
面對龐博不夠精彩的表演,李誕説。
交大畢業成了一名程序員,在上海有車有房,説了一年開放麥就成了“脱口秀大王”,對於龐博來説,這一路走的過於順遂。
在吐槽完程序猿、英年早婚、已婚男人坐在車庫裏的心酸,和上學時跳健美操的經歷,為了編段子龐博只能去動物園找靈感。
“很多東西你説出來之後,其實就從生命中沒有了”,Rock説。
在講述了自己的北漂經歷、創業經歷、斷腿經歷後,他要開始講自己最不想回味的離婚往事。
很多人以為台上脱口秀選手不過是為了節目效果説的段子,其實大部分都是他們真實的生活經歷。
思文真的因為程璐當年沒有工作,而產生過婚姻危機。
建國是真的曾在上海一間不到15平米的出租屋裏輾轉騰挪。
張博洋是真的很喜歡沒事兒仰望星空,幻想哪天UFO才能從窗口路過。
“每一個笑話裏,其實都有一個受傷的人”,Rock的創作大部分來自於負面情緒。
負面情緒才會引起反思,引起共鳴,產生反差和刺痛的效果。
合格的喜劇讓人笑,偉大的喜劇讓人痛。
喜劇大師大多生於艱難的環境中,卓別林童年困窘,周星馳多年龍套,香港脱口秀天王黃子華一路星途坎坷,然而這些都成了日後寶貴的創作素材。
如此看來,思文多舛的人生經歷反而成了創作的另一種饋贈。
思文和姥姥
“生活是殘酷的,喜劇只是在展示這種殘酷,”李誕評價思文的演出。
然而,這種經歷是有限的,隨着人生髮跡,迅速萎縮。
脱口秀必須紮根生活,他們瞭解小人物的辛酸苦辣,瞭解小人物的無奈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成功者都會走向起點的反面,至少在脱口秀行業,這個成功的結果有些諷刺,那些最深刻理解、最淋漓盡至演繹的小人物,會成為“大人物”。
北京的郊區也是首都,“娛樂圈的郊區”也是明星。
4
當別的行業的豬都從風口上掉了下來,笑果文化的估值卻從幾千萬飆至十幾億。
風口可以加速一切進程,甚至摧毀原有模式。
在過去,想成為相聲演員需要拜師,十年學藝,想成為喜劇主角,需要當數年無名小輩。
在美國這個脱口秀從興起走向成熟的國家,一個脱口秀演員的成長時間需要5至10年甚至更久,他們先要用六七年時間在線下劇場反覆演出和創作,累積下來精髓的段子,才有機會走上頂尖的綜藝節目。
而在脱口秀席捲的內地,他們還沒有經過沉澱積累,就已經迫不及待被推上了台前。
在成為脱口秀大王的一年前,龐博還在位於上海漕河涇開發區的一幢寫字樓裏敲代碼。
沒接觸脱口秀之前,楊笠還是一個從北京服裝大學畢業,做設計師不成,做場記無聊,為了餬口在劇院做了檢票員。
當年王建國的理想還是當一名小説家,2010年他剛從大學畢業,待在家裏寫了一年小説,100多萬字,賺了160塊錢。
他們本來是散落在這個世界上做着平凡工作,甚至有些失意的普通人,因為脱口秀,突然成了站在舞台追光下的公眾人物。
這種原地飛昇的經歷,發生在某些類型的藝人身上,可以依靠行業的專業運作予以彌合。發生在脱口秀演員身上,卻不行,因為他們本該是生活邊緣的觀察者。
**你不能要求開着紫色勞斯萊斯的汪峯再寫出他要飛的更高,他已經高了;**你不能要求一個主流了的脱口秀演員,再用底層生活視角觀察生活。
20歲的王建國討厭站上舞台,不喜歡當明星。
“我是一個很內向的人,我不喜歡站在別人面前,不喜歡被人評價,不喜歡跟人有直接的交流,我平時就是因為實在不知道怎麼跟大家相處,所以只能嘻嘻哈哈的。 ”
今天,他已經從方框眼鏡換成了時尚的多邊形框,從幕後編劇變成了台前藝人,從脱口秀演員、喜劇編劇拓展成擁有百萬粉絲的跨界美食博主,除了脱口秀表演還運營着“隔三岔五國仔飯”,努力打造自己的IP。
30歲,王建國依然不習慣舞台,但他不再拒絕好的機會。
這是一個才華都會被看到的時代,王建國坦言自己現在想紅,因為看人家掙錢眼饞。
王建國是他的藝名,當時他起名字時特意起了這個聽起來像老頭的充滿樸實感的名字。
“像一個鄰家老街坊的名字,對於生活沒有這麼急躁,面對急躁事情的時候也可以稍微緩下來,他有他自己的節奏,自己的事,他更頑固,他更執拗,他更有規矩。”
如今,他輾轉於脱口秀大會和各種通告之間,生活被排的滿滿登登,已經沒有太多自己的時間。
曾經沉迷創作的青年,已經無法滿足於單純寫小説的快感,脱口秀讓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他們的一切都在變好,只是好像走在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