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房慘淡、一獎未得，何以佔據IMDB和豆瓣第一？_風聞

IMDB和豆瓣評分第一的，是同一部片子：《肖申克的救贖》。

你何時看的，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從9月22日開始，《肖申克的救贖》重返美國影院三天。該片於1994年9月首映，今年正好是25週年。

主演蒂姆·羅賓斯發推説：“這是25年來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相聚看‘肖申克’的絕妙機會。”

在1994年上映時，它的票房慘淡；入圍七項奧斯卡獎，但一無所獲。

導演達拉邦特當時是個“菜鳥”——之前主要的經歷是給恐怖片寫劇本，再之前是做叉車司機和佈景師。

如今，60歲的他是美劇《行屍走肉》的製作人和編劇，但已有十多年沒再執導電影：“我很肯定：今天不可能再拍出這部電影。我甚至無法想象還有製作公司會對這樣的電影感興趣。”

但他認為，無論文化如何變遷，“人們總是想要相信世界上存在着善良和道德的指南針，這是‘肖申克’能夠一直打動人的原因。”

扮演瑞德的摩根·弗里曼已經82歲了。他回顧了些內幕，比如他曾拒絕導演讓他在電影結尾吹起安迪送他的口琴，他認為那樣太煽情了。

實際上，弗里曼並非瑞德的最初人選，安迪的角色也屬意過湯姆·克魯斯等人，亦有業內大佬想要執導此片……但最終，是陰差陽錯後的這套組合，在那個炎熱的夏天，以每天15-18小時的工作強度，創造了“奇蹟”。

本篇文章較長，講述了“奇蹟”如何發生、又如何綿延至今的。

01

討生活的年輕人 

《肖申克的救贖》改編自斯蒂芬·金不算太知名的小説**《麗塔·海華絲和肖申克的救贖》**。

一個叫達拉邦特的年輕人對這個小説很痴迷，來買它的版權。

斯蒂芬·金有點不耐煩地説：

“夥計，給我開一張1000美金的支票，先完成劇本。如果劇本沒有回應，我會把支票還給你。”

恐怖小説作家斯蒂芬·金

此後五年，這個項目都銷聲匿跡了。

達拉邦特説自己還沒有做好改編的準備，而且，他還要寫很多恐怖片劇本賺錢。

他是編劇新人，每一個機會都要抓住。

再之前，他給一家意大利麪工廠做過司機，給很多商業活動和低沉本電影——通常是爛片——做佈景師。

他説“那就是我的電影課堂。”

他連大學都沒去過——高中畢業後就出來討生活了。

但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練習寫劇本。

這是一件極度枯燥的事情：

“多少年來，我獨自坐在書桌前，殫精竭慮，試圖搞清楚自己的手藝……但沒有人想聽到這些。所有人想聽的都是：‘我給你一個公式，讓你在六個月內就能賣出你的電影劇本。’但那是騙人的胡説八道。”

導演達拉邦特 

1992年，33歲的他終於坐下來改編《肖申克的救贖》。

劇本寫了8周，對原著改變了很多，總體上是強化故事主題，增添了一些暴力色彩。

02

“菜鳥”決定親自上場

行業名宿羅伯·萊納，看上了達拉邦特的劇本，不僅開出300萬美元，而且決定親自執導，並會邀請哈里森·福特和湯姆·克魯斯兩位巨星來飾演瑞德和安迪。

羅伯·萊納的代表作有《公主新娘》、《當哈利碰上莎莉》、《危情十日》、《好人寥寥》等。在商業片和文藝片領域都有佳績。 

對於在法國難民營出生的達拉邦特來説，這個條件足以讓他感動：“在寫作最艱難的日子裏，我幾乎付不起房租，”他説。

但他認真考慮了以後，還是決定由自己來執導——他願意為此接受減薪，因為他感覺到這會是“一件偉大的事情”。

“菜鳥”很快就遭受了打擊。

雖然萊納幫忙聯繫了湯姆·克魯斯，克魯斯也對劇本很感興趣，但他不願意和達拉邦特這樣的新人導演合作。

安迪這個角色還被推薦給了湯姆·漢克斯、凱文·科斯特納、尼古拉斯·凱奇等人，也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前來。

摩根·弗里曼和導演

幾經周折後，瑞德先定了摩根·弗里曼——弗里曼推薦了蒂姆·羅賓斯——羅賓斯又推薦了正和他在一起拍戲的攝影師羅傑·迪金斯。

導演達拉邦特（右）和攝影師迪金斯（左）。迪金斯後來的作品還有《美麗心靈》《老無所依》《銀翼殺手2049》等。

羅賓斯看完劇本後説：“震撼……這是我讀過的最優秀的劇本。”

他要求被提前單獨監禁一段時間：

“我的體驗都是表面的……但被關禁閉的那幾個小時，我經常從那扇小窗户裏往外看。我體會到時時活在恐懼中是什麼滋味。”

蒂姆·羅賓斯在屋頂上神秘的笑容。值得一提的是，演完《肖申克救贖》後，羅賓斯緊接着自編自導了《死囚漫步》，繼續討論懲戒與自由的話題，獲得了奧斯卡多項提名和影后。

羅賓斯還和許多服刑人員及獄警聊天，甚至去動物園研究關在籠子裏的動物。

摩根·弗里曼倒是不需要去體驗生活——因為他年輕時，真的蹲過監獄。

03

每天都在問：

“我把事情搞砸了嗎？”

《肖申克的救贖》的主要場景在俄亥俄州一個廢棄的監獄裏拍攝。為了找到它，劇組花費了5個月的時間。

影片投資3500萬美元，但仍然捉襟見肘。1993年6月到8月間，他們每週六天，每天拍攝15-18個小時。任何影響進度的人都要被罰款。

天氣酷熱又潮濕。還不時有龍捲風、冰雹。

“我記得當時腦漿都要從耳朵裏流出來了”，達拉邦特説。

因為強度太大，演員和導演關係很緊張。

弗里曼回憶説，他也一度非常討厭導演。因為有些重拍很多次的場景，他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差異。

比如，安迪第一次接近瑞德要購買石錘的“簡單”場景，拍了9個小時。關鍵是，鏡頭中弗里曼要與另一名犯人打棒球，因為拍得次數太多，他的胳膊第二天就動不了了。

屋頂鋪設瀝青戲工作照

還比如，安迪幫助囚犯們爭取到啤酒的那場戲，他們要在屋頂塗瀝青，瀝青很快變幹變硬，他們就得冒着高温塗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終於喊停時，“我轉過身，發現所有人都是淚流滿面”。**導演回憶説。

“最後，我們都筋疲力盡了。”弗里曼回憶道，“所以，拍坐下來喝啤酒那場戲時，大家是發自內心的十分雀躍”。

羅賓斯記憶最深刻的是牛糞——因為拍攝越獄場景時，他掉進去的地方雖然沒有人屎，卻有牛糞。他們當時朝管道里衝入了純水，以便淡化那些不明液體。“那玩意兒真是夠了”，他回憶説。拍完這場戲去洗澡時，他説自己真的感受到了宗教般的渴望得到洗滌的感覺。

羅賓斯説，拍攝雖然艱苦，但他一點也不感到沮喪，因為“安迪心中充滿了希望”。

“安迪有一個秘密，一直保守到電影結束……演好這個角色的關鍵，就是把握住他有一個不能説的秘密：****他既不能告訴任何人為什麼，又真的相信自己最後能夠出去，他從來沒有喪失過這個希望。”羅賓斯説。

導演在和演員説戲。地方艱苦，缺少好的酒店和娛樂設施，顯見的好處就是：所有人只好把精力都放在拍攝上。“大家感覺就像是參加一個半宗教的活動一樣。”扮演獄長的鮑勃·岡頓回憶説。

達拉邦特説自己交替被兩種感覺撕扯着：“**有一天我要拍5個鏡頭，但沒能做到，這時就有一種沉淪的感覺，不斷地問自己：‘我把事情搞砸了嗎？’**如果有一天任務順利完成了，我才會感到踏實些。“

因為日程的原因，有一幕他最喜歡的場景被割捨了：夢裏的瑞德被吸進一張麗塔·海沃思的海報裏，他孤零零地站在太平洋的岸邊，感到彷徨無助，他説：“我很害怕，沒有回家的路。”

達拉邦特説很後悔沒能拍那場戲，但當時顧不上想這些，因為”實在太累了“。

04，

為什麼票房這麼差

1994年9月底，《肖申克的救贖》公映。斯蒂芬·金的擔憂成了現實：它的票房只有1800萬美元。在獲得7項奧斯卡提名後，票房又增加了1000萬美元。

弗里曼記得，在奧斯卡之夜上，很多人都在問他：”為什麼票房這麼差？“

**最常被提到的原因是標題不好。**因為“肖申克的救贖”聽上去像是宗教片。

如果你告訴他是監獄片，感興趣的人也不會增多。

尤其是聽説裏面沒有女性角色、幾乎沒有打鬥場面後，還被吸引的更是寥寥。

但它後來在錄像帶和電視上的奇蹟，説明了影院營銷邏輯的狹隘性。

電影取景的俄亥俄州立監獄。原本計劃拆除的，現在成了一座博物館。

達拉邦特倒是看得開，因為那一年的好電影實在太多了，奧斯卡的焦點都在《阿甘正傳》上，《肖申克的救贖》的七項提名輸得算不上冤枉。

（閒話一句，1994年是電影史上神奇的一年：美國還有《獅子王》《低俗小説》《燃情歲月》，歐洲有《這個殺手不太冷》《紅色》《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烈日灼人》，華語也有《陽光燦爛的日子》《活着》《重慶森林》《飲食男女》《東邪西毒》，等等。）

為了鼓勵達拉邦特，斯蒂芬·金將他購買版權的1000美元支票裝裱起來，當做禮物送還。

而且，金還在很多場合説，這是自己小説改編的影視作品中他最滿意的一部。

05

奇蹟……如何發生的

在達拉邦特看來，票房不好，卻又被奧斯卡頻頻提及，反而勾起了影迷的好奇心。所以，它成了第二年錄像帶市場上最受歡迎的作品，《真實的謊言》也只能排第二。

隨後在電視上的播放，也大獲成功。

就像美國曆史上被觀看次數最多的兩部電影：《生活多美好》和《綠野仙蹤》，同樣是遭遇了票房慘敗，後來通過電視重播才重拾輝煌。

人們發現，在私密的家庭場景中，更容易與這部電影建立緊密的個人關係。

一位觀眾形容《肖申克的救贖》錄像帶“就像客廳裏的一個朋友，在我失落的時候跟我説話，把我扶起來”。

從這些親密的邂逅中，甚至產生了類似宗教的解讀，將這部電影視為現代版的“福音書”，將安迪的角色視為耶穌。

還有一些精神治療機構，將這部電影作為激勵病人的手段。

也有調查顯示，這部電影在運動員中受歡迎的比例相當之高。

此外，曼德拉等政治人物也是它的擁躉。

很多人重複觀看它，向朋友分享它如何觸動了自己的人生體驗。

導演和兩位主演也經常收到影迷來信。

羅賓斯注意到，人們感謝這部電影，不是簡單地誇它拍得有多好，而是説“這部電影對我很重要”“這部電影讓我感受到人性。”

有人告訴他們説，“天哪，你的電影讓我從一段非常糟糕的婚姻中挺了過來”，或者“它讓我度過了生命中一段非常低落的時期”“當我所愛的人去世時，它幫助我堅持了下來”“因為它，我放棄了自殺，意識到我可以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問題。”

“直到這個時候你才會意識到，你所做的不僅僅是一部2個小時的電影。”達拉邦特感慨道。

達拉邦特把它歸功於斯蒂芬·金：

“金熱愛人類。他愛他們的高貴，也愛他們的弱點；他愛他們的出類拔萃，也愛他們的崩潰和墮落。他愛人的兩面性。就像所有最好的故事講述者一樣，他是人類靈魂的分析師。”

這種口碑的頂點，就是1999年，它在IMDB 上躍升至影史第一，後來讓位給《教父》。但2008年因為《黑暗騎士》的粉絲給《教父》刷低分，《肖申克的救贖》漁翁得利又升到第一。

06，

為什麼有如此廣泛的共鳴

首先，它關乎救贖。

有人評論説：生活如同牢獄，我們如同瑞德，而安迪救贖了我們——因為他讓我們重新去思考自己的生活。

而在扮演獄長的鮑勃·岡頓看來，安迪也是被救贖者，因為他以前總是與人很疏離，對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情，但後來，瑞德等人給予的友誼，對安迪就是一種救贖。

導演也説，他想講的是所有人的救贖：“每個人在這部電影中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救贖。即使是監獄長，當他扣動扳機的時候，那就是他的救贖。”

它還講述了希望，和人生的寓言。

“儘管不是每個人都被關在監獄裏，但在更深層次、更形而上的層面上，許多人覺得自己被環境、工作、人際關係奴役，被他們生活中的東西束縛。”蒂姆·羅賓斯説，“而《肖申克的救贖》講述的是一個關於忍耐，並最終逃離監禁的故事。”

羅賓斯認為，安迪的力量來自於他知道自己是無辜的、來自他幫助他人的能力，以及文學和音樂——靠想象熬過去。

“也許這部電影如此感人的原因，就在於它告訴觀眾，如果你有耐心、有信仰，你就能到達光明的彼岸。它使人們看到了希望，能夠走出他們自縛的繭。”

羅賓斯特意提到這部電影的結尾，認為“它給人以希望，又不廉價輕飄”。

這個結尾在劇本里沒有，是製片方要求加上的，導演一度想把它剪掉，覺得“太矯情”。最後因為試映時很受歡迎才保住。

扮演獄長的鮑勃·岡頓也提到，他認為“希望”這個主題是吸引所有人，特別是女性的原因：

**“我認為許多女性會覺得自己處於沒有希望的境地，比如無望的婚姻，在社會上遇到的玻璃天花板，或者生活中讓她們沮喪的地方……**這部電影正好是在討論希望這個主題，雖然講的是一羣監獄中的男人的故事。”

它還是一部男人間的“愛情電影”。

蒂姆·羅賓斯持有這個觀點，摩根·弗里曼也基本同意。

當然，不是同性戀那個意義上的。

羅賓斯提到有很多勞動階層的男人，跟他表達過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我們很難有機會在電影中體會到你可以和男人建立深厚的友誼，那種友誼與性無關、與暴力無關，也不是偷竊泡妞，卻是彼此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蹲過監獄的弗里曼則認為這種類似愛情的關係，是“**一種基於共同出生入死後產生的感情，**共歷艱險的男人們緊緊抓住彼此，產生長時間的依賴感。”

還有一個越是成長越能深入體會的主題，則是“體制化”。

人的一生都在不斷地經歷各種體制化，學校、軍隊、公司……人被制度體系禁錮，又對它產生依賴。裏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

很多人年輕時，以為自己一定會是安迪那樣勇敢的人，人到中年卻對瑞德的軟弱、遲疑心有慼慼——因為我們隨時隨地都可能在經歷“體制化”。

“體制化”這個詞，在片中是通過瑞德的口中説出的。

瑞德剛出獄時，並沒有想過要去找安迪，而是更想自食其力。但出來後，他發現自己一樣“被體制化”了，對新生活很害怕。

“瑞德的經歷禁錮着他……自由了，沒人制約了，這種生活反而很嚇人。”弗里曼説。

所以，弗里曼認為，瑞德是把和安迪的約定，當作對未來生活的期望，當做新的依賴——它不僅僅是“友誼”或“愛情”。

好的電影就是這樣，能讓人咀嚼出不同的滋味，而且，不同年紀去看，又會有不同的收穫。

比如我年輕時看，激動於安迪越獄成功後在滂沱大雨中體會自由的場景，如今再看，最被打動的情節，變成了安迪將自己反鎖在獄長辦公室裏，通過廣播給犯人們播放《費加羅的婚禮》——他的臉上露出奇異而滿足的笑容，就像在屋頂看眾人喝啤酒時他露出的那樣。

那些時刻，雖然身在牢籠，心已然自由。

安迪給瑞德留下字條和路費的橡樹，成了影迷們的朝聖之所。它後來兩次遭遇強風，在2017年時被砍伐，樹身做成了紀念品。

 你最被這部電影觸動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