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爾,你變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19-09-24 14:59
作者| 牙谷牙狗
來源| 最人物
騰格爾身份轉變的背後,不僅是一種看淡生活的放鬆,亦是一位嚴肅音樂人,對當下流行音樂陳詞濫調的無聲抗爭。
從草原蒼狼,到歡脱的草原野兔,騰格爾徹底顛覆了人們對他的認知。
以前他是中國最出色的民族歌手,聲音渾厚,蒼勁有力。《天堂》、《蒙古人》等經典作品,讓他步入中國民族音樂的最高殿堂。
人生逼近60歲,在即將耳順之年,他卻一改德高望重的藝術家形象,徹底放飛了自己。
綜藝節目裏,他用鋼鐵般的聲音演唱流行歌曲,反差感讓人捧腹大笑。
翻唱抖音神曲《可能否》時,他將原本文藝的小調,唱出一種野狼在草原裸奔的感覺。
曲中一句“可能,我撞了南牆才會回頭吧。”原唱木小雅用清澈的嗓音,將青春的遺憾和小倔強唱得哀怨婉轉。
到了騰格爾嘴裏,猶如開着拖拉機犁地一般,他將原調中的一切美好,碾壓得支離破碎,呈現出一種鋼鐵硬核美。
在B站上,彈幕“南牆:別撞了,我自己倒”刷屏,成為網友口中最熱鬧的段子。
但正如陳佩斯所説:“每一個引得觀眾發笑的人物,其實都有一個悲情的內核。”
騰格爾身份轉變的背後,不僅是一種看淡生活後的放鬆,亦是一位嚴肅音樂人,對當下流行音樂陳詞濫調的無聲抗爭。
2017年的綜藝節目《不凡的改變》,播放到第二期時,即便舞台下坐着張韶涵、袁婭維等實力唱將,這檔綜藝仍舊未在網絡上激起水花。
直到騰格爾出場。
悠揚的蒙古族低音傳來,人們仍舊以為他帶來的,是此前賴以成名的民族曲歌。
27秒的前奏播放完之後,騰格爾卻帶着迷之微笑,用“燙嘴式”唱法唱到:“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像開着140邁的吉普車在草原上飛馳,只不過,在他的歌聲裏,車軲轆是方的。
原曲演唱者張韶涵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騰格爾將一首描寫少女內心堅定和執着的歌曲,生生演繹成為了硬核搖滾。他唱得越正經,越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荒誕感。
有網友評價説:“張韶涵唱的是無助少女的堅強倔強和對未來的美好期望,騰格爾唱的是草原上吃飽了沒事瞎飛着玩的大老鷹。”
更有評論説:“這首歌,彷彿給我前列腺通了電。”
將《隱形的翅膀》唱成《鋼鐵的螺旋槳》之後,騰格爾再次爆紅。
趁着這股東風,在當年年底的跨年晚會上,他身穿黃色熒光健身服,跳着歡快的舞蹈,在舞台上演唱《卡路里》再次引爆網絡。
原曲是選秀節目《創造101》選手成團後的第一首單曲,幾個面容精緻的姑娘,通過歌曲抒發少女減肥的小煩惱。
騰格爾似乎擁有神奇的魔力,將自己蒼勁的嗓音和跳動的音符結合,呈現出一種猛虎被迫喵喵喵的落差感,讓很多人笑出腹肌。
評論裏同樣有人調侃到:“兄弟癱瘓五年了,前幾天無意間放這首歌給他聽,從此健步如飛,至今下落不明。”
騰格爾被玩壞了。

還有《日不落》,在2019年北京衞視跨年演唱會上,他頭戴厚氈帽,身穿紅色大棉襖,在伴舞簇擁下,用最硬核的方式演唱了這首性感天后蔡依林的名曲。
鬼魅妖豔,硬核蒼勁,一種混搭的反差感,彷彿燒起熊熊烈火,瞬間點燃了整個冬天。
網友評論説:“聽了一首騰格爾唱的《日不落》,我彷彿看到了張飛拉着李逵的手在草原上的奔跑,那是日不落的愛戀!”
騰格爾用自己獨特的嗓音血洗音樂圈。

騰格爾風格轉變背後,也有刺耳的聲音出現。有人質疑他炒作,故意以過分娛樂的方式討好年輕人,丟掉了嚴肅歌唱家的藝術性。
他哈哈一笑:“以前老是有人説我已經功成名就了,用不着改變。可是那樣就好像我是那種老藝術家,我不是特別喜歡那樣,我還是儘量讓自己的音樂不要落伍。”
年近60,他不再需要端着老藝術家的架子,也不需要那麼假。
他只是用自己喜歡和擅長的方式去演唱,剛好被人們喜歡而已。
即便被騰格爾的翻唱作品逗得前仰後合,但很多人最初認識他,還是從歌曲《天堂》開始的。
2000年,騰格爾40歲,正值人生的壯年。他的原創歌曲《天堂》拿下中國原唱歌曲金獎。
第二年,他又拿下中國音樂最高獎項——首屆中國“金鐘獎”聲樂作品銅獎。歌曲迅速傳播,騰格爾藉此紅遍大江南北。
那是騰格爾在音樂事業中拼搏的第15年。此前的歲月中,他並非如此時一樣出眾。
年輕時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被深深傷害的時刻,他想過自殺。這段經歷被他寫在了自傳《天唱》中,時至今日,他仍舊極少提及。
像《天堂》裏唱得一樣,騰格爾出生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鄂托克旗額爾和圖蘇木。
在他的童年印象裏,家鄉和天堂一樣美麗。蘆葦和草叢裏藏着啼叫的鳥,他家門外不遠處有一片寬闊的湖,傍晚站在湖邊望去,夕陽照到湖面上泛起金鱗。更遠處是原始森林,大樹遮天蔽日。
草原廣闊的像海,一望無際。
騰格爾白天追逐牛羊嬉鬧,到了晚上,四周安靜得讓人心曠神怡,湧動的水波聲和偶爾傳來的狼嚎,在空曠的草原上來回遊蕩。
騰格爾的父母是當地有名的蒙古族歌手,時常在空無一人的草原上高歌。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從小能歌善舞,對音樂的領悟能力異於常人。
看似一帆風順的生活,卻在騰格爾初一那年迎來災難。
一次和同學的玩笑中,他將自己比作了國家領導人。在那個動盪的年代,這差點毀了他。他被校長叫到辦公室痛斥,同時要求將他的父母叫來聽候處理。
騰格爾知道自己釀下了大禍,他想到的解決方法是自殺。
提前寫好了遺書,他準備到縣城劇院的樓頂上跳樓。幸虧哥哥及時發現,在半路上將他攔住,才挽回騰格爾一條生命。
但從此,他對學校了無興趣,隔三差五逃課。
1975年夏天,為了徹底逃離當時的學校,騰格爾報考了內蒙古藝術學校,渴望逃離這個讓自己無奈的地方。
“那時候我幾乎什麼都不會,唱歌也不行,演奏也不擅長,只是外在條件不錯,所以就報考了舞蹈班。”
被錄取僅僅2個月,騰格爾就找到了學校教務處請求更換專業,原因是舞蹈班需要每天早上5點鐘起牀練功,他吃不了這個苦。
他想學樂器,“我聽音特別準,鋼琴上隨便某個鍵按一下,我聽了就能把他唱出來”。也是因為出眾的音樂天賦,教導主任安排他學了樂器三絃。
之後的日子,他的樂器彈奏技藝進步飛速。畢業後,他獲得了留校任教的資格,同時兼任學校樂隊的指揮。“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指揮,瞎比劃罷了。”
3年之後,他不顧家人反對辭掉工作,考上了天津音樂學院作曲系。
原因是身邊的老師都在考大學,他受不了被指責為“不求上進”,隨便一考,卻考上了。
從內蒙古來到大城市,他聽不懂漢族老師的講課,十幾門考試掛科一半,他只能無奈借酒消愁。
那時他常常喝醉,被同學抬回宿舍。酒喝多了,本就不富裕的他,生活更加窘迫。
最難過的一次,他為了賺酒錢去獻了一次血,500ml血換來70塊酒錢。
直到這時,他的人生依然跟歌手沒有產生任何關聯。他不是一個勵志的人,只是成長過程中的機緣巧合,推着他往前走。
他天生擁有一副好嗓子,無需刻意保護,也不練聲,就能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在自己心裏,他把唱歌視作上天安排的緣分,“等到有一天唱不動了,緣分就盡了,契約到期”。
這種隨意造就了日後他藝術和生活上的頂峯,也成就了當下那個“網紅”騰格爾。
1986年,已經26歲的騰格爾大學畢業。參加了東方歌舞團主辦的第一屆“孔雀杯”青年歌手大賽。
比賽中,他演唱了自己原創歌曲《蒙古人》,被選為十佳歌手。
從理論上講,騰格爾早期的音樂風格很難歸類。他有着蒙古族音樂的根基,又融合了當時港台流行音樂的風格,甚至細品之下,又有一種搖滾音樂的感覺。
作品中出現了諸多布魯斯、搖滾、雷鬼等風格的作品,甚至還有説唱。
1992年,他接受中國台灣演藝公司邀請,成為首位在台灣舉辦演唱會的內地音樂人。
很多參加當時演唱會的人回憶説:“當時現場都瘋了,從沒有聽過這麼有力道的民族音樂。”
售票火爆,主辦方乾脆將第二場的場地移到中正紀念廣場。那天來了超過2萬台灣觀眾,台上他放聲高歌,台下山呼海嘯。
2000年憑藉《天堂》爆紅之後,他重新組建“蒼狼樂隊”開啓全國巡演,有時甚至一個月連演24場。
最火的一次,他和樂隊在新疆博爾塔拉蒙古族自治州體育場演出,亢奮的觀眾紛紛爬上了舞台,將樂手淹沒。
騰格爾無奈之下,趁着觀眾尚未反應過來,拔腿就跑。第二天清晨,打掃場地的保潔發現,體育館的兩座鐵門全都被擠爛了。
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2007年,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作品會將他送上中國民族音樂的最高殿堂。
坐擁名氣和地位,他只需要在重要場合出場演唱幾首觀眾耳熟能詳的歌曲,享受人們的尊重和敬仰即可。
但偏偏,意外出現了。
周國平在《妞妞》一書中寫道:生命的第一聲啼哭是不夾一絲悲傷的,生命由之而來的那個世界裏不存在悲傷,悲傷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產物。
2004年,44歲的騰格爾等到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在接到記者打來關心的電話時,他絲毫不掩飾初為人父的喜悦,大聲告訴記者:“我的女兒7斤4兩,好漂亮啊!”
中年得女,騰格爾將10年前就想好的名字“嘎吉爾”取給了這個女兒。他甚至專門為女兒創作了一首新歌,名字就叫《嘎吉爾》。
不幸的是,女兒長到3歲,被查出患有嚴重的先天性疾病。得知這一消息後,騰格爾推掉了所有演出,專心在家陪伴女兒治療。
兩年的時間裏,他漸漸淡出公眾視野,找遍所有朋友,花光了所有積蓄,卻始終無法治癒女兒的疾病。
2010年,年僅6歲的嘎吉爾去世,騰格爾一蹶不振。
很長時間,騰格爾都沒有從女兒去世的悲痛中走出來。
從2007年到2013年,他鮮有作品問世,前三年他在為女兒的病情奔忙,後三年,他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走出。
每到深夜,他總會想起女兒年輕時可愛的笑臉,不自覺流下淚水。
周國平寫道:“對孩子的愛是一種自私的無私,一種不為公的捨己。這種骨肉之情若陷於盲目,真可以使你為孩子犧牲一切,包括你自己,包括天下。”
這種感觸騰格爾永遠清楚。
“女兒”一度是騰格爾不能觸及的話題,在彼時接受採訪前,他的工作人員都會提前告知記者不要問與女兒有關的問題。
那首叫做《嘎吉爾》的歌,騰格爾也再沒有唱過。
一直到2018年,在一檔聚餐吃飯的綜藝節目中,騰格爾喝多了。
他唱起了蒙古族歌曲《送親歌》。這是一首蒙古族人送女兒出嫁的歌,過去在草原上交通不便,女兒嫁出去之後,可能一輩子回不來。
他趁着酒勁説:“在蒙古,唱這首歌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哭。”
這首歌勾起了他的往事。隨後他唱起了另一首蒙古歌曲《鐵蛋蛋》。
《鐵蛋蛋》的由來,是早些年蒙古族孩子存活率不高,每當家庭迎來新生命,蒙古族人會唱起這首歌祝福孩子能夠堅強地活下去。
騰格爾唱這首歌時,8年前的往事再度湧上心頭,他説不出任何話來,在鏡頭面前強忍着眼淚。
避開眾人回到房間後,他獨自一個人坐在牀邊用手捂住臉,身體微微抖動,小聲啜泣。
人間的清歡與執念終究會像家鄉上空飄出的炊煙,如風散,卻又在想念的那一刻,如風湧。
年輕時騰格爾對中國流行音樂有頗多的批判。他抨擊那些順從市場,在音樂風格上作出妥協的偽藝術家。
他也偏執地認為,內地流行音樂沒有自己的風格,過分模仿港台流行音樂。
“內地如此廣闊,有着多樣的風土人情,不同民族的生活和文化,如果失去‘本土風格’,就失去了它的豐富、大氣和活力。”
在經歷女兒去世後,他卻逐漸看開了,“説也是白扯。説了也沒人做,也改變不了”。
剪掉長髮,他成為了真正的草原雄鷹。
2013年,他發佈原創歌曲《桃花源》。MV中,他帶着假髮與一羣妖豔的姑娘狂舞,誇張又詼諧,引發了炸裂式的傳播效果。
隨後是一系列驚人的翻唱,《隱形的翅膀》、《卡路里》、《日不落》、《可能否》。
無論什麼類型的音樂,在他的嘴裏,都呈現出一種推土機碾壓過的幽默感。
歌曲火了,他不高興,也不難過,“人到了這個歲數,沒什麼可較勁的”。
但在翻唱爆紅之際,他又倔強地出了幾首高水準、大製作的藝術歌曲,儘管沒人聽。
生活中騰格爾也逐漸學會了順着自己,不再去爭執。
他愛喝酒。“來朋友了就喝一個,久沒見了也得喝一個”,無論大事小事,他總會找到理由喝一頓。
喝多了酒,他就變得格外豪邁。曾經他在北京開了一家酒樓,剛開始的時候生意紅紅火火,騰格爾高興。一高興難免又要喝酒,喝多了就扯着嗓子喊全場免單。
不到兩年時間,酒樓垮掉了。騰格爾不懊惱,笑呵呵地收拾爛攤子。
喝了三十多年的酒,騰格爾落下了一身病:脂肪肝、高血脂……跟喝酒沾邊的毛病,他都有。
公司曾經為了照顧他的身體,給他定下規定,“喝一次酒罰款500”。他一次性交了兩萬,得得瑟瑟地跟領導説:“我先交一百次的。”
像李宗盛歌裏唱得一樣,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只不過偶爾,跟搞音樂的朋友喝多了聊起音樂的未來,他又會批判兩句。有時抱頭痛哭,追憶心酸往事。
那也只是偶爾。
2018年,因神曲再次爆紅的騰格爾走上了《歌手》的舞台,重新演唱歌曲《天堂》。
如果不是那次演出,人們幾乎都忘記了,中國還有個頂級民族歌手叫做騰格爾。
那場演出,騰格爾身穿黑色褲裙禮服,緩緩走上舞台。光束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他身上,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在馬頭琴搭配呼麥的悠揚伴奏裏,他垂下眼睛,動情地唱到:“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綠綠的草原,我的家……”
到副歌時,配樂逐漸急促,他抬起手揚起高音,又沉落嗓子輕吟,像草原上的駿馬,仰起前啼嘶吼,聲音穿透全場,直戳人心。
當撕心裂肺地用蒙語唱出尾句“順其自然,一切如故”時,他又轉過身用力半蹲,唱出最後一個音符。
轉過身來,他再次張開懷抱,致謝所有人,臉上帶着享受的神情。
一場大氣恢弘的表演,將人們內心對於家鄉的眷戀,振得粉碎。很多觀眾不自覺流下了熱淚,華晨宇被驚得長大了嘴巴,汪峯投來尊敬的目光。
也是隻有這時,人們才會發現,那些詼諧的翻唱不過只是熱鬧的表演,《天堂》才是騰格爾作為國寶級藝術家,真正的歌唱。
收回嬉笑調侃,你大爺,終究還是你大爺。
騰格爾,還是騰格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