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馬非馬”解釋為“白馬不是馬”,公孫龍一定會“氣死”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09-24 13:24
來源:上觀新聞 2019-9-22
作者:孫曉磊(浙江師範大學人文學院)
公孫龍的“非”即“無”,亦即“相異”“不等於”,反向則可推知他的“是”當即“不異”“相等”,他的思維模式為“甲是甲”。一物只能“是”它自身,只與自身存在聯繫,與任何它物之間只存差異,沒有聯繫。公孫龍切斷了事物之間應有的聯繫,每個事物都是孤零零地獨存於世界,故而他的世界是一個物物相離的世界,這就是他的世界觀。
公孫龍(約前320—前250),姓公孫,名龍,字子秉,戰國趙人,為先秦名學之集大成者。今本《公孫龍子》一書,其《跡府篇》乃後人彙集公孫龍事蹟所成,而《通變論》《堅白論》《白馬論》《指物論》《名實論》五篇可信為公孫龍本人作品。先秦名學辯題甚多,“白馬非馬”雖非創始於公孫龍,但他的《白馬論》卻最為世人所熟知。然而,“白馬非馬”論題的真實含義卻始終難以被世人確切地瞭解。
“白馬”何謂?公孫龍在《名實論》中曾説:“天地及其所產焉,物也。”又説:“夫名,實謂也。”他承認客觀存在的實物,且給予實物以具體的名稱。“白馬”之“名”用以稱謂現實中白色之馬這一“實”,公孫龍不否認此點。他在《白馬論》中説:“馬固有色,故有白馬。”又説:“合馬與白,複名白馬。”公孫龍不否認現實中的白馬,只不過它是被“白”限定了的“馬”而已。
“非”字何義?學者有將“白馬非馬”解釋為“白馬不是馬”者(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三松堂全集》卷二),亦有將其解釋為“白馬不等於馬”者(屈志清:《試論公孫龍的哲學思想》,《社會科學戰線》1979年第1期)。公孫龍曾在《通變論》一文中系統地論述了他的“二無一”論題,這個論題又服務於“白馬非馬”論題,“非”即“無”,他是在説白馬無馬、無白,亦即白馬不是馬、馬白不是白,公孫龍絕不是在簡單地論證“白馬不等於馬”這一常識。公孫龍將兩物之間的“異”“不等於”等同於“非”“無”,凡兩物之間有差異,其關係便為“非”,不存在聯繫。公孫龍在《白馬論》中説:“求馬,黃、黑馬皆可致;求白馬,黃、黑馬不可致。使白馬乃馬也,是所求一也。所求一者,白馬不異馬也。”接着又説:“馬者,無去取於色,故黃、黑馬皆可以應;白馬者,有去取於色,黃、黑馬皆所以色去,故唯白馬獨可以應耳。無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馬非馬。”公孫龍論證“白馬非馬”的思路就是通過“馬”與“白馬”的不等、相異來論證“白馬非馬”。
“馬”字何指?此乃千百年來學人無法確切瞭解“白馬非馬”含義的關鍵所在。公孫龍在先秦思想家中比較獨特,其獨特之處便在於他不滿足於現實世界的思考,他努力對現實世界做出抽象化的思考,形成了一個由共相組成的所謂的彼岸世界。
公孫龍在《堅白論》中説:“物白焉,不定其所白;物堅焉,不定其所堅。不定者,兼。”又説:“堅未與石為堅而物兼,未與物為堅而堅必堅。”其所描述的就是這樣的彼岸世界。他在該篇又接着説:“白固不能自白,惡能白石、物乎?若白者必白,則不白石、物而白焉。黃、黑與之然。”現實世界中的“白石”已説明“白”能“白石、物”,則“白”固能“自白”,即“白者必白”,其所論述者乃是作為共相之“白”,“堅必堅”者亦同此理,乃謂由共相所組成的彼岸世界不依賴於現實世界,是獨立的存在。
公孫龍看來,現實中的“白馬”是由“白”之共相與“馬”之共相和合而成,《白馬論》説:“馬未與白為馬,白未與馬為白。合馬與白,複名白馬。”所謂“馬未與白為馬”乃“馬”之共相之義,而“白未與馬為白”則是“白”之共相之義。共相和合而為實物,這裏公孫龍割斷了實物與更為本源的彼岸世界之間的聯繫,他在《白馬論》中又接着説:“白者,不定所白,忘之而可也。白馬者,言白定所白也。定所白者非白也。”此即“馬白非白”。“白馬”之白,是以殊相形式而存在於現實世界,為“定所白”,它不是那種以共相形式存在於彼岸世界中的“白”,即它不是“不定所白”,兩者間無聯繫。公孫龍所謂“定所白者非白”亦即“馬白非白”,其“非白”的“白”即“不定所白”,是可為物所“兼”的“白”,乃“白”之共相義。同理,“白馬非馬”等同於“定所馬者非馬”,其“非馬”的“馬”即“不定所馬”,是可為色所“兼”的“馬”,乃“馬”之共相義。
“白馬非馬”是説“白馬”之馬,是以殊相形式而存在於現實世界,為“定所馬”,它不是那種以共相形式存在於彼岸世界中的“馬”,即它不是“不定所馬”,兩者間無聯繫。殊相非共相。先秦文字簡要,一字多詞,每個漢字都存在多個義項。馬之殊相義、共相義,均可用“馬”之一字以示之,但在公孫龍“白馬非馬”論題中,“非馬”之“馬”僅取“馬”之共相義。“馬”之殊相義,則由“白馬”“黃馬”“黑馬”諸“名”承擔。學者若將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論題依照字面意思解釋為“白馬不是馬”,失之籠統;若解釋成“白馬不等於馬”,則為不確。
公孫龍的“非”即“無”,亦即“相異”“不等於”,反向則可推知他的“是”當即“不異”“相等”,他的思維模式為“甲是甲”。一物只能“是”它自身,只與自身存在聯繫,與任何它物之間只存差異,沒有聯繫。公孫龍切斷了事物之間應有的聯繫,每個事物都是孤零零地獨存於世界,故而他的世界是一個物物相離的世界,這就是他的世界觀,所以他在《名實論》中説:“離也者天下,故獨而正。”天下事物無不“離”,每個事物只能是它自己,即“獨”,事物間不存在聯繫。白馬只能是白馬,“白馬”此“名”只能專門用來稱謂白馬此“實”,如若用來稱謂馬、或白,皆不可,用來稱謂黃馬、黑馬,同樣不可,故公孫龍在《名實論》中又論述道:“彼彼止於彼,此此止於此,可;彼此而彼且此,此彼而此且彼,不可。夫名,實謂也。知此之非此也,知此之不在此也,則不謂也;知彼之非彼也,知彼之不在彼也,則不謂也。”公孫龍這種名與實相專應的思想,不僅是《名實論》的核心,也是《公孫龍子》一書的綱要,貫穿了他的整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