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總統前的62天_風聞

美國總統特朗普面臨彈劾。

已經持續發酵近一週的“烏克蘭門”在9月24日迎來了重大突破，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宣佈，將就特朗普濫用總統權力、尋求外國領導人的政治幫助等問題啓動總統彈劾程序。

再次身陷危機的特朗普沒有浪費一分鐘時間，立刻在自己的推特上宣佈，將會公佈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電話會談的“未經編輯的完整文本”。

白宮與國會圖窮匕見，25日的國會，成了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一次提前十四個月的生死戰。

2017年4月，當通俄調查的呼聲一天天高漲之時，特朗普政府還沒把烏克蘭當回事。法國外長埃羅（Jean-Marc Ayrault）曾對外爆料稱，時任美國國務卿的蒂勒森在G7外長會上曾悄悄問他：“美國為什麼要關心烏克蘭危機？”

兩年零五個月後，現實走向了一個無人預料的方向：在最近的華盛頓，真正的foreign kingmaker不是俄羅斯，而是烏克蘭。

誰在要挾基輔

這次“烏克蘭門”的源起其實十分簡單。

今年7月25日，新任烏克蘭總統、前喜劇演員澤連斯基的政黨在國會贏得絕對多數以後，特朗普給澤連斯基打了一個祝賀電話。這次通話的文本沒有按照慣例在白宮網站上公佈，但考慮到特朗普本人的習慣，此事在當時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情本應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但9月20日，《華爾街日報》接到了一份匿名揭發材料，其中提及，特朗普在這次通話中“八次要求烏克蘭調查拜登家族的腐敗案件”，並以扣押美國已經批准的，準備向烏克蘭提供的4億美元軍援款項為要挾。

● 《華爾街日報》的報道 / 網頁截圖

這位迄今隱身幕後的揭發者還提到，同樣內容的舉報信在8月已經發給過白宮，但卻石沉大海，沒有引起任何後續回應。

消息見報，輿論譁然——拜登是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的主要對手之一，比起錯綜複雜簡直難以理解的“通俄”疑雲，這通電話毫無疑問才是“尋求外國勢力的政治幫助”。

當然，特朗普也立刻給出了自己的版本：這些報道都是假新聞，使用美國的對烏援助作為要挾基輔籌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拜登——為了阻止烏克蘭檢方調查小兒子所在公司的腐敗案件，拜登施壓烏克蘭政府，直接導致當時的烏克蘭檢察長丟了飯碗。

2014年4月，拜登的小兒子亨特·拜登以時任美國副總統之子的身份，在烏克蘭廣場革命未散的硝煙中入主“布利斯馬”石油公司董事會。

● 拜登（左）和小兒子亨特（右）/ NPR

布利斯馬石油公司與剛剛棄職出逃的前總統亞努科維奇關係密切，這件事一度給拜登招來了各方批評。但在檢察長紹金的問題上，參與事實核查的各方沒有出現任何爭議——拜登的確曾激烈要求炒掉紹金，但當時並未實現。

而同一時間持續要求換掉紹金的也不止有拜登，還包括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盟、美國政府、在烏的外國投資人以及烏克蘭政府內部的改革派，他們被激怒的原因與特朗普理解的恰恰相反：紹金在任時，烏克蘭檢察院對多個顯而易見的鉅額腐敗案件視而不見，其中也包括了“布利斯馬”公司。

2016年3月，紹金終於被炒，在當時甚至還激發了又一波對於時任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改革決心與行政效率的國際質疑。

而在另一邊，特朗普對於拜登的“烏克蘭腐敗案”的興趣由來已久，今年5月，他的私人律師朱利安尼就“是否訪問烏克蘭”的問題，已經演出過一次國際大戲。

朱利安尼的出訪目的正是施壓烏克蘭政府，促使他們啓動對於拜登家族腐敗行徑的調查，從而為特朗普在政治上獲得更多好處。但最終這次訪問宣佈取消，從朱利安尼的對外表態來看，基輔方面顯然不想答應他：“我不會去，因為我認為我會走進一羣總統敵人之中……在某些情況下，也是美國的敵人。”

● 朱利安尼（左）和特朗普 / 網絡

本次“烏克蘭門”風波，朱利安尼依然衝在施壓烏克蘭的第一線，甚至可能衝得太過頭了一點。他對媒體承認，自己曾以私人身份要求烏克蘭調查拜登，至於特朗普有沒有強迫烏克蘭總統進行調查，他説，“不能説百分之百沒有強迫。”

八月，美國媒體已爆出對烏克蘭的那筆援助款項遭到扣押。“烏克蘭門”爆發以後，還有更多的匿名消息人士向媒體透露，特朗普早在與澤連斯基通話的前一週就已經要求相關部門暫停這筆款項，因為“不確定這筆錢將會作何用處”。9月22日，特朗普也承認軍援款項被叫停，但給出的理由是“希望歐洲國家也為援助烏克蘭出一份力”。

9月24日，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宣佈將對總統啓動彈劾彈劾調查，無論成與不成，這都已經讓特朗普以最新一種方式名載史冊：自美國建國以來，曾面臨過彈劾的總統只有四位，其中，尼克松在彈劾程序啓動前宣佈辭職，安德魯·約翰遜和克林頓因彈劾去職，而特朗普的命運暫時還未知。

● 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宣佈將對總統啓動彈劾調查 / 網絡

巧合的是，風波的另一主角、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這幾天正在紐約，他大概也已經充分體驗到了東道主方面態度的劇烈轉變。

9月24日，澤連斯基在氣候大會的演講中還在説，他希望大家不要忘記烏克蘭，僅僅幾小時後，特朗普在推特上寫道：“國務卿蓬佩奧已經獲得了烏克蘭政府的允許，將公佈我和他們總統的通話文本……完全是一場民主黨人的獵巫騙局！”

沒有人會忘記烏克蘭了，哪怕從1991年獨立，甚至從1919年建國開始算，烏克蘭的國際地位恐怕還從沒這麼重要過。

誰在勾結烏克蘭

烏克蘭成為美國政治水面下的那塊石頭，其實不是第一次了。

除了2014年火線入股的拜登家族，華盛頓另一個與烏克蘭有千絲萬縷聯繫的著名人物，正是特朗普本人。

特朗普的前競選經理馬納福特，在美國大選前曾承擔過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的數次競選工作，甚至直到亞努科維奇逃跑之後，其團隊還曾試圖代理新的總統候選人波羅申科。調查特朗普“通俄門”的“穆勒報告“稱，馬納福特甚至還對外分享過美國選舉的內部數據，接收者康斯坦丁·基利姆尼科同樣是個烏克蘭人。

● 特朗普前競選經理馬納福特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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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現任私人律師，前文已經提到過的那位朱利安尼同樣對烏克蘭有着特殊心結：今年有組織犯罪和腐敗報告項目（OCCRP）公佈的一份報告聲稱，朱利安尼背後事實上是兩位“出生於蘇聯”的客户，他們將朱利安尼介紹給了“三位前任及現任烏克蘭檢察長”，目的是“討論有害的政治信息”。

美國駐基輔大使館已經數次對朱利安尼與基輔官員之間的頻繁接觸表示關切，特別是絕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能從烏克蘭方面瞭解談話內容”。9月9日，眾議院三個安全相關的委員會甚至宣佈，將調查朱利安尼在烏克蘭的行為。

很容易理解烏克蘭在類似事件中承擔的微妙角色——這是個幾乎以腐敗聞名的國家，過去十五年，在它極力掙扎於經濟改革並努力“向西”的同時，向外部世界——特別是西方國家——張開懷抱的還有它積弊多年的腐敗網絡。

這意味着，無論是試圖找到一些牟利機會，還是反過來，找到一些足以打擊政敵的“黑材料”，大概都比大家想象的容易。

烏克蘭總統：我怎麼辦？

但此時此刻，全世界最苦惱的人大概就是還身在紐約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

烏克蘭無疑在美國政界的這場彈劾大戲中獲得了一種空前主動的地位：來自基輔的反饋將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國會彈劾進程的走向。但與此同時，這也意味着基輔正在變成美國政治內鬥中最無辜的那個人質——一旦白宮公佈了據説“未經編輯的”電話文本，澤連斯基沉默與否、或表態任何內容，都將成為烏克蘭在美國政治當中“選邊站”的證據：是特朗普，還是佩洛西？總統還是國會？共和黨還是民主黨？

●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 / 網絡

一旦選錯，對於今天仍在戰爭和改革僵局中掙扎前行、迫切需要西方資金與政治支持“輸血”的烏克蘭，無異於滅頂之災。

而自事發起至今，烏克蘭政府幾次試圖息事寧人，表示談話“友好”、“沒有感覺受到壓力”的努力都沒有收到太多實質性效果，畢竟對於美國國會，以及和特朗普同樣騎虎難下的佩洛西來説，如今的情況恰應了一句流行語：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9月24日，澤連斯基在紐約謹慎地回應説：“我們是一個獨立國家，我們準備好迎接一切。”

正如烏克蘭媒體所説，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當中，被迫要做出選擇的已經不是2020年的美國，而變成了2019年的烏克蘭，剛剛上任五個月的澤連斯基也在猝不及防中迎來了政治生涯最險惡的一次考驗：讓自己成為“美國”的盟友，而不是某個黨派的同謀，這，是可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