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筆畫出《霸王別姬》手稿,還有多少人記得他?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019-09-26 09:00
作者| 小左
來源| 視覺志
《霸王別姬》、《卧虎藏龍》、《紅樓夢》
這些作品在國內無人不知無人曉,
我們當然記得張國榮、周潤發、章子怡,
知道李安、陳凱歌。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些流芳百世的名作背後,
一直有一個被忽略的名字
他在偉大背後,默默無聞,他叫楊佔家。
01
“您去沒去過橫店,現在那是個影視城,特別……”
楊佔家樂呵呵地説:「橫店有一個明清宮苑去過嗎?(那是)我(參與)設計的。」
每當有人説起什麼大電影,大人物,楊佔家總有他自己的故事可講。
是啊,對於年輕人來説,他只是個每日樂呵呵的老頭,但他曾經共同鑄就過華語電影的輝煌時代。
《霸王別姬》中每處讓人難忘的建築、場景都是楊佔家用紙筆一點點畫出來的。
霸王別姬程蝶衣家手繪氣氛圖
程蝶衣家實景圖
祖師爺家氣氛圖
李安的《卧虎藏龍》中,有一個在屋頂打鬥的場面。
但李安想要在天上飄着擊劍。
那個足以支撐電影美學,和導演靈感的房頂,是楊佔家一筆筆畫出來的。
他還參與了《功夫之王》、《大鬧天宮》的美術設計。
他是這個行業那個固執的「老古董」:人家都用電腦了,他還堅持手繪。人家都草草了事,他還堅持每一張手繪稿拿出來都彷彿充滿美感的建築圖紙,精確到細節。
為什麼這麼大年紀,還要在這個年輕人最吃香的行業堅持?
或許楊佔家想守住的,不過是普通人的一些熱血。
楊佔家這個人,前半生坎坷,臨近退休才觸碰到一點夢想的樣子,他不捨得老去。
02
1936年出生的楊佔家頗有些生不逢時。
他從小喜歡畫畫,就是拿着樹枝在地上畫畫也能看出他頗有天賦。
但是他生在農村,家裏更是窮得叮噹響,想學美術是不可能的。
他沒辦法,唯一的「學習」就是從村東頭畫到村西頭。
沒想到畫着畫着,倒是被縣裏文化館的館長看中了,讓他小學畢業就去工作。但是楊佔家拒絕了這個大好的就業機會,選擇了繼續上學。
上了中學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美術老師,楊佔家更加認定了,自己以後是要畫畫的。
讀到高中,靠着助學金才能勉強吃飽飯的楊佔家,還有一些小理想。
楊佔家想學美術,思前想後,他決定去考美院。
於是村裏來的窮小子,帶着一支沒削好的鉛筆,一塊橡皮,第一次來到了北京。
走進考場,他才意識到自己和這些考生的差距。
那時候考美術的孩子,大多家裏條件不錯,人家考試畫素描,都拿出一個筆筒的筆,每一支都削好,整整齊齊的。
而楊佔家,只有一隻筆。開始考試,人家埋頭作畫,他現場削鉛筆。
這樣的「險些錯過」總是出現在楊佔家的人生中。
03
雖然存在着硬件上的差距,但是過硬的實力加持,楊佔家成功考入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建築裝飾系。
剛剛距離夢想近一點,就趕上整個學校被下放農村。
好不容易拿上畫筆的農村娃,又恢復了每日農耕幹活的生活。楊佔家被安排搞後勤,每天走15里路,給部隊士兵送水。
一直到1972年的一天,一通電話讓楊佔家再次有了再次接觸到美術的可能。
那時候國內開始拍攝電影,需要有人做電影美術方面的工作,於是楊佔家就被抓來“跨界”了一次。
就是這一次,讓他接觸了電影,也終生和電影為伴。
他繪製的第一幅電影氛圍設計圖,是隨手畫的,楊佔家在白紙上畫設計圖,然後標上尺寸,沒想到這日後成為電影界標準的設計圖。
成為了標杆,但是楊佔家並沒有像電影人那樣富裕起來。
那時候國內的電影從業者大多是領固定薪資的。
“一天五毛錢的伙食補助,到荒山,吃幹方便麪,或把方便麪用涼水泡一下就吃。”
除了微薄的工資,還有並不景氣的行業。
沒有什麼真正的大製作,每年出產的劇目也不多,楊佔家的才能到底能發揮到什麼程度,在他從業的前20幾年,是看不到的。
然而電影的好時代來了,他卻老了。
04
1996年,他退休。突然很多人來找他出山,都是我們口中的大片,還有很多是國外的片子。
楊佔家一出手,就震驚了不少大咖。包括已經在電影工業方面遙遙領先的好萊塢。參與《木乃伊》製作時,總美術師是個美國人,拿着他手繪的設計圖説,「您可別學電腦。」
他的手繪圖,精緻、精準,“要一筆一筆地畫出來,必須懂建築的結構、材料和尺寸”。
這是很枯燥的工作,很多人不願意做,很多年輕人早就懶得做,但他説,“我晚上加班畫出一幅圖,第二天全廠上百號人,就拿着我的圖紙去搭景,你説這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他成為了一個業界的標杆,甚至現在的動畫、遊戲製作還在參考他的作品。
但是電腦的時代還是來了,他還是老了。
幾年前,他突然不能走路了。就像宣告一個時代告別那樣,堅守在這個時髦行業的老匠人,終於還是被歲月打敗。
有名導演又來請他,他只能遺憾地説「本來想幹到80歲的,沒想到79歲就幹不動了。」
他是最淳樸的那種中國匠人。一輩子辛勞忙碌,卻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來到北京30年,才在劇組第一次吃到烤鴨。現在回到家裏,退休了,他最熟悉的飯菜還是方便麪、榨菜。
他參與了許多閃耀影史的偉大,卻成為絢爛背後默默無聞的那一個。
電影、美術迎來了最好的時代,然而他的黃金時代卻已經不再。
有人説起過他的老年退休生活,有一天,記者敲開他的門,把網上的對他的評論讀給他聽:
“真是無名英雄,這樣的人才停止工作是巨大的損失”
“感嘆楊老師的細緻,看着看着眼眶就濕了”
“瞠目結舌,最後看哭,真正的硬核功底、心血之作”
這個一輩子堅強憨厚的老人紅了眼眶:「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些,我第一次聽到,謝謝你,我很感動。」
説完,他拉着自己慣常買菜用的小推車出門買菜去。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身上的衣服洗到有些褪色,他拄着枴杖,走得很慢很慢。

不知道獨自走在街道市場的他,會不會懷念那個在片場揮灑汗水的歲月,會不會想:如果在年輕一點就好了。
參考資料:
人民日報《楊佔家 樸筆素心繪光影(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電影人物《電影美術師楊佔家:將建築與美結合的先行者》
澎湃新聞《老先生|楊佔家:“躲”在經典電影背後4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