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摘02】雅典民主制度與蘇格拉底_風聞
西竹先生-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2019-09-28 17:02
”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幾千年前孔子用他的言傳身教,奠定着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品格。孔子後人們將他的語錄整理,《論語》一問世,便承載着中國人幾千人的文化血脈。無獨有偶,在幾乎與孔子同時期的雅典,也有這樣一位善於言談的長者,後人以語錄對話的方式記載他的言行。
“蘇”門三傑為西方文化的勃發埋下了種子,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蘇格拉底。
提到蘇格拉底,不可避免地就會涉及到”蘇格拉底的問題“。而這個大的命題是由三部分組成的:蘇格拉底之死、知識的問題、”是什麼“的問題。
蘇格拉底被雅典民主制度判處死刑,這是西方歷史上的一大公案。
蘇格拉底被判處死刑的時候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罪名有兩項:教唆青年和瀆神。前者指的是蘇格拉底唆使青年人違揹他們的父母,後者指的是蘇格拉底不信奉城邦神而引入新神。
蘇格拉底看來,人們應當尊重父母,但是更應該追求真理。即使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應該堅持是否對錯,有底線和原則,不能盲從;蘇格拉底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神明,當一個人面對價值判斷的時候,這個內心的守護神會告訴他應該怎麼做。

西方文明,在特殊時期多會推崇和宣揚雅典的城邦民主政治精神。可是雅典的城邦民主政治不僅僅有其極為特殊的歷史地理背景(”小國寡民“),即使將其模型化,城邦民主政治也存在不少問題。諸如上一節所講,智者學派之所以興盛,是因為修辭和詭辯可以幫助人民在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中獲得優勢……這也是為什麼自十七世紀以後,希臘文明成為一種理想,而代議制成為一種事實:智者式的詭辯是民主制度的產物,如果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心懷正義、公平公正,那麼民主制度將會成為傷人的野獸,或者如中學課本所説——集體的暴政。
然而蘇格拉底在他生活的時代,就已經看到了雅典民主政治的弊病,相比於公民大會治國,蘇格拉底更推崇”專家治國論“:管理城邦的人應該具有管理的知識、修補鞋子的匠人應該具有匠人的知識,讓不懂得管理城邦的大眾治理城邦,必然是弊大於利。
由500人組成的陪審團中,有280人認為蘇格拉底有罪,220人認為他無罪。按照雅典的法律,蘇格拉底可以交罰金來免死,以罰代刑。但是蘇格拉底堅持自己無罪,不予交授罰金——天時地利人和上,蘇格拉底都有足夠充足的條件逃走,但是來勸服他逃走的人被他拒絕了。
蘇格拉底看來,雖然評審團的審判結果是錯誤的,但是作為一名遵紀守法的公民,他有責任和義務服從城邦的法律。這也被後人看做是一種殉道,蘇格拉底想用自我犧牲的方式,用自己的知識喚醒雅典人。那麼在城邦民主制衰落的背景下,蘇格拉底想通過知識來拯救雅典。
那麼,什麼是蘇格拉底推崇的知識呢?
德性即知識
有這樣一個小插曲,蘇格拉底有一個朋友去德爾菲神廟請求神諭,想知道蘇格拉底是不是全希臘最聰明的人。神諭的答案是肯定的。
蘇格拉底有點懵,自己追隨自然哲學家學習哲學的時候,發現這樣的途徑並沒有能夠得到知識呀。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真正擁有了知識。那麼就是神諭錯了,蘇格拉底一定要找到證據。
於是蘇格拉底向將軍請教勇敢、向政治家請教正義、向藝術家請教美學,但是這些自認為有知識的人都經不起蘇格拉底的追問。蘇格拉底才逐漸明白,原來説自己最聰明是因為自己知道自己無知,所以才會去勇敢追求和追尋知識。這促使蘇格拉底越來越喜歡用對話的方式來揭露無知,追尋真理。
與智者運動在對話中追求修辭和詭辯不同,蘇格拉底追求在對話中尋找具有普遍性的真理。智者追逐主觀的意見,但是蘇格拉底卻在不斷地尋找事物的真相和本性。這是蘇格拉底對於雅典民主制度開出的藥方——雅典衰落的真正原因是人們都是在盲目無知的前提下參與政治活動的。而掌握真正的知識,把握了事物的本性,這樣才可以把事情做好。

在這樣的背景下,蘇格拉底把知識的對象定為了認識自己,因此才借用了德爾菲神廟的銘言:“認識你自己”。
這是對於早期自然哲學和智者運動的一種回答。自然哲學家在對宇宙萬物本原的討論上,以感官物作為依據,以自然物作為原因。但是蘇格拉底不這樣認為。蘇格拉底看來,自然萬物的真正原因不是物質性的本原,而是其內在目的,即所謂的“善”(agathon)。
認識自然本性是我們力所難及的,因此哲學的對象不是自然而是人自己,是人是人心中的“善”。同理,智者運動過度地拔高人本身,強調感覺,過於依賴修辭和詭辯,違背了追求知識的初衷。所以蘇格拉底將“認識你自己”作為自己的宣言。在這個基礎上,認識人自己,就是認識人內在的目地,認識人心靈的內在原則——“德性”。
這麼一想中國人對這個概念就很熟悉了: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此處的德性,還並非一個道德的概念。德性arete在希臘語境中,指的是一個事物的本質、特性,即某物之所以是某物的這樣一種特質。因此,“德性是人人都有”的天然稟賦,但是這種“擁有”是潛在的,而非現實的,人需要在理性的指導下去實現它。
中國人更熟悉這個提法了,孟子説:“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
在上述基礎上,蘇格拉底把“美德”和“知識”聯繫了起來,沒有人志願追求惡或者被認為是惡的東西,就好比沒有人願意遺臭萬年一樣。人們之所以作惡,是因為他沒有真正的知識,對善惡不自知。故而人在他有知識的地方是善的,在他無知識的地方是惡的。
“是什麼”的問題
什麼是美的 和 美是什麼,它們區別在哪?
西竹君信奉這樣一句話:什麼是美的,這是一個經驗問題;而美是什麼,這是一個哲學問題。
如我們説春天是美的,路邊的花朵是美的,女孩子的笑臉是美的,那麼這樣的一種“知識”其實是我們的感覺和經驗,是我們對於抽象東西的一種形象感受。那我們把這句話反過來説呢?美是女孩子臉上的笑臉,這是用感性的東西在描述和體驗抽象的東西,畢竟女孩的笑容和美沒有充要關係——乃至於可以説,女孩子的笑容的本質不是美,反過來,美也不是女孩子的笑容。
這就是蘇格拉底將要入手的一個的問題。蘇格拉底的“是什麼”就需要我們從感性經驗中歸納出抽象的理性概念/知識來。
在我們的邏輯方法上來看,“是什麼”或者“美是什麼”這樣的問題,我們大可以從事物的共性中得到回答。我們會怎麼想這個問題?美是能夠令人產生愉悦的狀態/特質?那這樣我們很容易陷入一種相對的狀態中去——你認為美的,他不一定覺得美,那麼你又重新回到了感覺主義的狀態。
就算擱置起來不論,問題依然存在:你從具體事物中歸納出來的美都是相對的,那麼美本身到底是什麼呢?
那如果我們取所有“美”的事物的共性呢?比如優雅的線條、幾何的設計、數字的美感,那麼我們又進入了另外一個困境:我們都是從具體事物中來抽象共性的,但是問題來了:你不知道什麼是美,怎麼知道什麼是美的東西呢?
説一個跑題的——後人還發現了這樣一個問題——歸納法只有或然性而沒有必然性——譬如如果你是大航海運動的前驅,你總共找到了五座大陸,以後你排除了10^N的船隻去尋找別的大陸了,但是都沒有找到,你能夠就此定論:世界是由五座大陸組成的嗎?畢竟我們沒有看到發生A,一定導致B,也沒有看到A,就一定導致非-非B。同樣的問題拿回到“A是什麼”和“什麼是A”的環境下,我們依舊沒法説服自己。

這是我們普通人都會有的糾結。
當然蘇格拉底也沒有完美地解決美是什麼的問題,他只能説美本身永遠是美的。蘇格拉底的知識,是對事物認識的普遍知識和類知識,直也是歸納論證和普遍定義為什麼對人類認知有持續性影響的原因之一。
暮去朝來顏色故。對於始終處於流變的狀態的事物而言,我們往往可以獲得感覺、經驗和意見,卻很難獲得知識。對於蘇格拉底而言,認識的目的是認識是事物“是什麼”,而認識的方法就是辯證法。
諸子百家的興盛,讓東方文明第一次這麼切近地去感受和觸摸文明的曙光。在很遠很遠的西方,蘇格拉底也用它自己的思考和實踐給所有人指出的方向。這是一次勇敢的嘗試,也是一次偉大的突破。
雅典民主制度帶來了榮光,也伴隨着毀滅。
蘇格拉底和很多人一樣,在黑夜即將來臨前點燃了火把,正如“商鞅雖死、秦法猶存”一樣,歷史上就是會有這樣一羣人,用自己的心臟為火炬,為身後人鋪就一條通往未來的路。路的那一段未必是光明的,但是我們依然有勇氣、也願意相信我們可以追尋光明。
相關閲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