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 |《中國機長》導演：民航很開明，説風擋玻璃破了還不夠_風聞

《中國機長》英文原名叫“The Chinese Pilot”，為什麼現在叫“The Captain”？

劉偉強導演沒直接回答，他一邊餓得大口吃面（午飯），一邊賣起了關子——

“這個不告訴你，電影上片後你慢慢找，這個有理由的，ok？現在是秘密。”

劉偉強，《中國機長》導演

劉偉強還有好多秘密，有些不構成秘密的，也因為年代久遠，成了“秘密”。

比如，大家都知道他成為一線導演是因為《古惑仔》，那《古惑仔》的編劇文雋，一開始是在電台裏痛罵劉偉強和王晶的片子（《廟街故事》）的，本來王晶約了文雋出來“聊聊”，劉偉強都找好了人，準備揍文雋一頓，結果三個人一見面，卻做起了生意，成立的電影公司。

左起：劉偉強、文雋、王晶

就有了《古惑仔》。

以及《古惑仔23456》+《風雲雄霸天下》+《中華英雄》+《決戰紫禁之巔》……

“秘密”多了去了，你最愛用的張學友“食屎啦你”表情包，就是劉偉強掌鏡拍的，王家衞的《旺角卡門》。

可以説，劉偉強早就滲透進90後00後。

直到拍《建軍大業》，啓用幾十個流量小鮮肉，一眾不看老港片的年輕人才聽説有個叫劉偉強的導演。

上世紀80年代初，高中畢業的他進入邵氏，拍劉家良的功夫片，從攝影小工做起。

1985年，他就在洪金寶、成龍的《福星高照》中擔任攝影助理（並在影片開頭客串C位）。

而後，他又擔任了大導演林嶺東（《龍虎風雲》）、徐克（《上海之夜》）、王家衞（《旺角卡門》、《重慶森林》）的攝影指導。我們後來還能從《古惑仔》裏看到王家衞早期的影像風格，都來自劉偉強。

1990年，受李修賢提攜，他拍了導演處女作《朋黨》，那也是“渣渣輝”的第一部電影。監製李修賢提醒他不要只在乎燈光、攝影，還要多留意戲劇情節。

《朋黨》，劉偉強導演處女作

明年是劉偉強導演生涯30週年。

59歲的劉偉強，可能自己也沒想到，開始連續拍起了主旋律。

劉導很少在非宣傳期接受訪問，這次也不例外，能採訪到他，全因這部《中國機長》。

面對劉偉強導演，第一導演（ID：diyidy）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 關於林嶺東、徐克、王家衞、王晶、文雋、陳可辛、劉德華、梁朝偉、舒淇、余文樂……我們太想知道香港電影背後的故事。

但。

採訪僅限於30分鐘內！

最後，採訪進行了24分鐘。

24分鐘，不能説遺憾，但也不滿足。

劉導的“港普”不太好，每當他回答磕絆的時候，我總是替他捏把汗。

慶幸自己幹過電影后期，劉導用“港普”説的那些電影術語，一聽即明，馬上補完，好讓他能多緩緩。

我們最後聊到了《流浪地球》，劉導突然問，“《流浪地球》拍了幾年？”

明白劉導什麼意思，因為他僅用11個月就拍完了《中國機長》。

《中國機長》海報

每當問到製作的問題，劉導總會説“用最簡單的方法”、“不能想太多”。當然，劉導口中這些“簡單方法”，其實都很難。

採訪結束，工作人員給劉導端上一碗牛肉麪，吃完，他就要趕去首映禮映後見面會了。

就這麼點機會，迅速掏出《古惑仔》的原聲磁帶，討個劉導簽名。

看到磁帶，劉導驚問：“哪裏搞到的？！”一邊解釋，一邊看他拿着牛佬畫的浩南哥封面喃喃道“有型啊！”

曾看過劉導對《古惑仔》的一句感慨——“青春是很厲害的東西！”但今天他對後來人最大的告誡是，“一部片不可能成為‘大師’。”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

01

怎麼可能11個月拍完一部A級大片？

**第一導演：**川航這個新聞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劉偉強：**當時就知道了，微博微信傳播很快的。事件發生之後，所有人都很驚歎，在網上引發了很多議論，很多電影公司也都想拍，但之後都不了了之。

去年九月份，於老闆就打電話過來，説川航這個項目在他手上，問我有沒有興趣拍？我説好！因為這是個挺大的題材，中國也沒有拍過這樣的電影，試試看也可以啊！

**第一導演：**從去年5月14日川航事件發生，8月份立項，9月份開拍，今年3月份拍攝殺青，8月底後製完成，9月30日公映，這種規模的電影，怎麼這麼快？

**劉偉強：**去年9月份還什麼都沒有，連劇本都沒有。

**第一導演：**這和當年拍《古惑仔》“搶時間”的那種狀態一樣嗎？

**劉偉強：**現在已經好很多啦，《古惑仔》是拍一個月，下個月就上片！現在拍戲已經很不同了，觀眾也很不同，他們的要求都很高。壓力挺大的，但接了這個任務，就要全力搞好。

**第一導演：**在製作過程中，最緊張的是哪一部分？

**劉偉強：**每天都緊張！天天緊張要怎麼弄好這個飛機艙，拍好這個飛機。時間夠不夠弄電腦特技，拍完後，後期聲音怎麼搞，你要精確計算製作時間，不是那麼簡單的。

片子裏有一千個多特效鏡頭，開機拍攝的同期就在弄了，拍完再弄是不行的。

**第一導演：**拍攝週期和後期製作週期都是疊加在一起的？

**劉偉強：**對，都是疊在一起的。

02

《緊急迫降》我看過，不能再學以前的了，《薩利機長》都過了3年了

**第一導演：**20年前大陸有一部電影叫《緊急迫降》不知道你聽説過沒？

**劉偉強：**我看過這個電影，哈哈。

**第一導演：**導演張建亞還參演過你拍的《建軍大業》。

**劉偉強：**我知道！對對對！我認識他！哈哈！

**第一導演：**有和張導演交流過麼?

**劉偉強：**沒和他交流過。現在年代完全不同了，對不對？不説《緊急迫降》，《薩利機長》都已經3年前了，很多東西都變了。你要從新的方向去想，不能再學以前的東西了。

《緊急迫降》（2000年）海報

**第一導演：**除了在片中機艙駕駛室的客串外，之前有過進入駕駛室的經驗麼？

**劉偉強：**在影片開拍前，去駕駛室看民航飛行員如何操作這個飛機，因為要了解駕駛員平常飛行任務的操作，川航成都-拉薩的航線來來回回飛了大概有15次。

第一導演：《中國機長》有大量的民航專業人士在支持這個項目，作為導演，你個人也需要學習民航飛行知識嗎？受訓多久？

**劉偉強：**當然有啦！我也是全程參與培訓。我們第一時間訪問了機組人員，像黃志忠原型管制中心帶班主任，我跟他們全部都有溝通，也去了塔台，去每一個機場，成都雙流機場、重慶江北機場全都去了。

還跟民航局的局長溝通，因為他們很多都是飛行員，告訴了我們很多經驗。其他還有很多相關部門，比如氣象部門，高原氣候在電影上怎麼樣呈現，惡劣雲團可不可以加，很多細節都要和他們談。

03

我也恐飛過，民航很開明，讓我們天馬行空

**第一導演：**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坐飛機是什麼時候嗎？恐飛過嗎？

**劉偉強：**我第一次做飛機是1982年還是1983年，記得是飛日本，去拍《福星高照》，成龍、洪金寶的。當時好像沒有害怕，多開心啊！第一次坐飛機啊！

不過有次飛荷蘭，在跑道滑行都準備起飛了，突然間就停下來，舷窗外就看到消防車在旁邊。乘務告訴我們機艙內有火警，alarm（警報）響了，沒事了，飛機再回去滑行，突然又停下來，又出現一個狀況……我當時就很怕，飛機滑行中停了兩次，挺恐怖的。

**第一導演：**飛機返航中遇到惡劣雲團，像地獄一樣，而機長幻想女兒的畫面又像天堂，你是怎麼設計這兩個場景的？

**劉偉強：**我就用很簡單的方法，OK！飛機玻璃裂了，機組帶着乘客回去，有很多東西擋路的。在天上，一個烏雲雲團，這個雲團很神秘。我把這個雲團做成一個“怪獸”，看你怎麼去闖關。

它有暴雨、狂風、雷電，利用這些東西把觀眾情緒調動起來，過了雲團，還有雪山一關，過了雪山，好像能安全到成都，結果油料沒用光，飛機超重又影響降落，這些都是很危險的。

我也用最簡單的方法，用真實的環境去拍，所以要1比1還原機艙，這裏拍一點，那裏拍一點，（戲）就不連貫了，演員也沒有在真實情況下做反應。

**第一導演：**劇組是不能允許看黑匣子的，駕駛艙的狹小會不會對電影的動作場面產生一些影響？

劉偉強：沒有，拍的時候我不能想太多。但我們看了挺多資料，也不單訪問了航班機長劉傳健，還訪問了很多其他的飛行員，他們也告訴我們很多很多出現突發狀況怎麼辦，我加了很多很多人的經驗進來。

民航部門對我們真是很大的幫助，也很開明，他們覺得電影應該天馬行空，不能單單只是飛機風擋玻璃裂了，把飛機開回成都，不行的。中途要發生很多事情，才能把120分鐘的戲做足，應該要有許多藝術加工進去的。

 川航3U8633航班機長劉傳健、張涵予

04

乘客“發瘋”來自我的經驗，我拍的是人，是羣像，是民航業

**第一導演：**影片開始，飛機起飛前有很多民航專業操作的展示，從中也看到您早期像《古惑仔》、《龍虎風雲》那種手提攝影、快速切換鏡頭的手法，現在拍這些是不是特別從容？

**劉偉強：**也不是從容不從容，**從容就是你功課做得好！****準備得好！****就很從容。****要不然你現場會耽誤拍攝進度。**我就告訴人現在拍電影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preliminartion（預備工作）！功課要做得很好，你要知道每一個細節！

我們拍《中國機長》，每個機場不是給很多天時間讓你去拍的。他們是很幫忙的，把機場封一部分給我們拍，最後在成都機場他們真的封了一個跑道給我們！飛機啊，消防車啊，所以你真的要安排得很好，要和他們很多次的溝通，怎麼去完成拍攝。

不能像現在很多導演到現場“怎麼拍？怎麼拍？”不行的！你要準備得好，畫分鏡圖，車從哪裏來，飛機從哪裏來，要很軍事化去執行，不能有一點差池。

**第一導演：**電影開始有些對人物的刻畫，比如袁泉演的乘務長畢男，家庭上好像有些問題，包括張涵予飾演的機長劉長建“潔癖”、“強迫症”的表現，這些您是怎麼考慮的？

**劉偉強：**人嘛！人都是這樣，我也是這樣！看見東西不整齊，他們就弄整齊，每個人都是有些性格的，拍人，就是每個人的行為都要有。

第一導演：“強迫症”也能體現出民航職業的一些性格。

**劉偉強：**對呀！

**第一導演：**機艙裏乘客部分有情緒失控的營造 ，他們對飛行安全的威脅可能比擋風玻璃還大，您怎麼看乘客這部分？

**劉偉強：**這個也是一點經驗，有很多人是有恐懼的，最簡單的表現手法就是“發瘋”。我就從這點展開，駕駛艙有問題，後艙也有問題，機組人員怎麼處理，乘務長袁泉怎麼來安撫乘客。所以《中國機長》不是拍機組他們三個人，是……

**第一導演：**羣像！

**劉偉強：**對！他們後面還有119名乘客，都是有關係的，地面上有黃志忠、吳樾（空管中心、成都機場應急中心），還有塔台，都要多方面展現，不單只是拍一個飛機，是整個民航業！

我拍這個電影后才知道，原來一個飛機飛上天是不簡單的！是有很多人在每架起飛的飛機背後做着工作，每個機場有五萬人、十萬人，光成都機場就有十萬人在工作！

中國有多少個機場？保守估計每天有50萬人在天空上飛！每天50萬人的生命安全，你要多小心！拍了這個電影我才知道，民航真的，不簡單！

05

電影越拍越大，觀眾也會更多！

**第一導演：**你之前在香港拍《風雲雄霸天下》、《中華英雄》，現在在大陸拍片，導演了《建軍大業》，監製《烈火英雄》，到現在的《中國機長》對大陸的變化有沒有更多的瞭解？

**劉偉強：**這個不用瞭解，我從1992年就來北京（在故宮拍攝《黃飛鴻3獅王爭霸》），其實電影都是一起發展的。從前香港電影是比較發達一點，但從92年來內地拍片已經是同步了。

《黃飛鴻3獅王爭霸》，攝影劉春福、劉偉強

很多內地的攝影師，美術指導我們已經合作很久很久了，所以現在的中國電影越來越工業化，我覺得要走電影工業化這個路，因為我們拍的電影越來越大，一定要有工業化，才能發展的更加好。

**第一導演：**規模和製作上的不斷宏大，是你導演職業生涯的一個嚮往？

**劉偉強：**這個是一定的，當然拍電影可以小成本，也可以大成本，對我來説，電影越拍越大，代表的是觀眾更加多。當然，小成本片也有很多觀眾看，但是在比例上所謂商業大片是觀眾層次多一點的。

我常常説我是一個商業導演，商業導演希望電影是給更多觀眾去看的，這是大趨勢。

06

我常對年輕人説，一部片不可能成為“大師”

**第一導演：**你也常常去一切青年導演的劇組探班，比如路陽的《刺殺小説家》，陳思誠的《唐人街探案3》，特別關照他們？

**劉偉強：**作為一個老導演、有經驗的導演，其實應該要幫忙他們，從前我年輕時也有很多前輩幫我，我覺得應該的！

因為很多東西我可能會懂一點，很多經驗上我也可能幫他們一點。怎麼在現場拍攝，怎麼從一個腳本（劇本）開始，一步步去弄。

比如弄特技，他們可能經驗不夠，我弄30多年特技了，要告訴他們怎麼實現這些想法，怎麼構思 ，**要先找一個美術來畫概念圖，有了概念圖再去跟人溝通。**沒有這東西就去跟人溝通，人家不懂你想要什麼！

**你不能只説不太好，要説是哪裏不好。**這朵花，黃顏色不太好，告訴人家不要黃色，要有方法去跟人溝通。

還有做後期音樂，導演怎麼跟音樂人溝通。最簡單的就是給一些reference（參考）讓音樂人聽聽，我要的是這個。這是最快溝通的方法了！不能讓音樂人提供參考給你聽，不可能的！**當導演你在拍攝現場就要知道你音樂要什麼！**很多東西要懂，什麼都要懂，你不能懶惰。

我常常告訴年輕人，一部片不可能成為“大師”。

**第一導演：**一“部”登天。

**劉偉強：**這是不行的，很多導演這樣想，就告訴他們不能這樣，這個路還要走很遠。像我拍這麼多戲，每一部戲都要學習，拍這個《中國機長》我又要從頭學，誰知道這個怎麼拍啊！你要學啊！希望他們有我的這些經驗，幫他們快一點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