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捐款140萬,下午撿破爛:被吸血的“大衣哥”,活得有多慘?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70212-2019-09-29 20:34
本文轉自公眾號:顏小乙
顏顏説:
春秋時期,有一位東郭先生在路上遇見一隻受傷的狼。
狼説:****“先生,獵人正在追殺我,
請您行行好,把我放進您的口袋吧,我會報答您的。****”
東郭先生照做了,幫助狼躲過一劫。
獵人離開後,狼從口袋中出來説:
“先生既然做好事救了我的命,我現在餓極了,
你就再做一次好事吧,讓我吃掉你。****”
**東郭先生驚慌中大呼:**狼崽子忘恩負義!
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流傳了兩千多年,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樣的故事在2019年的今天
仍在發生。
位於山東省菏澤市的單(shan)縣,有兩大地方特色。
一是羊肉湯,二是“大衣哥”朱之文。
9月21號,在單縣三官廟社區舉行的農民豐收節上,朱之文在登台獻唱之後,當眾宣佈了自己將為家鄉父老捐款140萬元的消息。
話音剛落,台下掌聲雷動。
捐錢那天,朱之文身體不太好,很誠懇地跟鄉親們道歉:“前兩天在家收玉米閃到腰了,在台上有點站不直,對不住大家。****”
然而沒人搭理他這茬,所有人都在為“140萬捐款”而歡呼沉醉。
捐錢之後,有人在某短視頻平台上發了個視頻。視頻中,朱之文正往個破編織袋裏撿廢品。旁邊配了個標題:
上午捐了140w,下午回家賣廢品。
話題度一來,大衣哥很快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後來,有記者就回家賣廢品的事兒去求證朱之文。朱之文回應稱:當天下午並沒有回家撿廢品,不過賣廢品確實是自己生活中常有的事。
“那個紙殼子、塑料瓶子啥的,扔了挺影響環境的,還不如賣了。賣了吧,變廢為寶,還能換點錢,賣個10塊20塊錢的,買饅頭還能吃幾天。”
網友説,朱之文是唯一一個成名後還把自己活成農民的歌手。
如今的他,仍然住在農村,像過去一樣下地幹活、吃農家飯、勤儉質樸,除了登台演出總是一身農民打扮。
他説自己“睡不慣席夢思牀墊”、“吃不慣大魚大肉”,從農村中來到農村中去,對於他而言,只是不忘本心的表現。
但他的這種誠懇質樸,在這個時代裏,卻被許多人糟蹋得一文不值。
圖片來自:剝洋葱people
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直播朱之文”,成了單縣郭村鎮朱樓村村民的一條全新的“致富之路”。
靠着在各個短視頻平台上直播朱之文,很多村民一個月能掙到過去一年賺的錢。從那時起,智能手機代替了鋤頭,離開了土地的人們,把朱之文家的院子,當成了自己新的工作場所。
鄰居靠着直播朱之文,在平台上吸引了100萬粉絲,轉手把號一賣便賺了60萬;
有村民從18年直播到19年,半年不到便開上了小汽車;
有村民向記者展示他的直播賬號,分享自己的拍攝心得:“朱之文幹農活的點擊率是比較高的,我拍的這個(幹農活)視頻3000多萬點擊率,掙了1萬3000多塊錢。”
來源:澎湃新聞《温度計》
“是人都直播。從去年我就聽説,拍人(朱之文)能掙錢。我就買了(智能)手機,花了1020,三個月不到全都掙回來了。”
朱樓村的一位老大爺很得意地向記者説。
村子裏一共1000來號人,每天定時定點過來拍他的,“沒有一百也得有個七八十”。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他便一直默默忍受着院子裏多了許多素昧平生的人,天天盯着他吃飯、洗衣、幹農活。
最可氣的是,有一次他上茅房,轉頭髮現一個外地拍客舉着手機跟了進來。
來源:澎湃新聞《温度計》
像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活在近百號人的鏡頭下,朱之文很不自在。但對於村民利用他賺錢的事,他抱有最大的善意,一直盡力地配合所有人的要求。
可他對村民的善意和他所做的妥協,並沒有換來狂熱的平息。
直播朱之文火了之後,不斷有外地的拍客千里迢迢趕到朱樓村,朱之文家裏的人有增無減。
這種情況持續了大半年,搞得他和愛人心力交瘁。他開始試着關上門,拒絕陌生人打擾他的生活。
拍他的主播在門外喊:“大衣哥,我們開車幾百公里,代表全國人民來看你,你不能把我們拒之門外啊。****”
有人半夜翻牆進他家院子,説要給粉絲直播大衣哥睡覺;
甚至有人在大年初一站在門口喊“朱之文,發紅包”,見得不到回應,憤而撕碎了大門口新帖的福字和對聯。
來源:澎湃新聞《温度計》
他説:“以前沒出名的時候,想去哪裏唱歌就去哪裏唱歌。現在出名了,比以前累多了,累得快不能活了。”
沒人在意朱之文累不累、能不能活,反正朱樓村的村民們,必須要靠朱之文活着。
曾經,人們對朱之文的態度可不是現在這樣。
退回10年前,朱之文的生活水平可以用“窮掉了渣”來形容。
按照村裏人的説法,他那時的家庭條件,“不是倒數第一,也得是倒數前三”。
朱之文家裏最窮的時候,一個周只能花一塊兩毛錢,吃飯要用鹽醃的幹辣椒配着下飯。
他曾患急病,窮得沒錢治病。老婆剪掉了自己的一頭長髮,換了一百多塊錢,拿了藥,幫他捱過了難關。
因為窮,農忙時節他天不亮就得起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他跟其他農民兄弟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愛在田間地頭唱歌。
他從小喜歡唱歌,走哪都喜歡唱兩嗓子。因為愛唱歌,村裏人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每天不務正業,就知道鬼哭狼嚎的”,是村民給他的評價。
因為這評價,人們不再叫他的本名,而叫他**“三大嘴”**。
“在村子裏,你一問三大嘴大家都知道。但你要説朱之文,沒人知道。”
圖片來源:網絡
命運的轉機發生在2011年。那年過完春節,趁着農閒去濟南打工的朱之文,聽從了工友們的攛掇,登上了《我是大明星》的草根舞台。
一身破了洞的綠色軍大衣、一件穿了十多年的紅色毛衣、一頂髒不拉幾的小帽、一臉不知所措的羞怯,朱之文帶着這些,站在了三位評委跟前。
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把評委們給唱傻了。
“你是哪個專業團體的來冒充農民唱歌啊?”評委問他。
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山東方言説:“俺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這個舞台,成了朱之文三十幾年如一日追求夢想的新起點。
從這裏開始,他的從藝生涯像開掛一般層層走高,一直走到《星光大道》總決賽的舞台,並在最後登上春晚。
打那時起,他的身份從“三大嘴”又恢復成了“朱之文”。親戚朋友、芳鄰鄉黨、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和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踏破了他家的門檻。
“之文”、“朱大哥”……絡繹不絕的訪客簇擁着曾經落魄的大衣哥,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這笑容背後藏着的不是由衷的開心,而是某種不約而同的動機——借錢。
圖片來源:網絡
借錢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做生意賠了錢的、打工沒發工資的、想給孩子買車的、孩子娶不上媳婦的,只有朱之文想不到的,沒有鄉親們開不了口的。
起初礙於情面,大衣哥也沒少往外借錢。後來,欠條存了一紙箱,借出去的近百萬一分都沒收回來。
借的錢為什麼不還?
村民説:“他的錢都花不了,誰還想着還給他!****”
久而久之,朱之文不再隨便借錢了。鄰居來找他,開口就要20萬。
朱之文愣了:“20萬,我哪有這麼多錢!”
鄰居理直氣壯:“你上春晚!****”
拒絕對方要求後,當天晚上,在家看電視的朱之文就聽見院子裏“咚”的一聲巨響——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他遭到了鄰居的報復。
久而久之,村裏許多人開始恨他。借過錢的人恨他為什麼不能繼續幫自己一把,沒借到錢的人恨他為什麼能給別人不能給自己。
衝朱之文扔石頭的人越來越多。
有些石頭,落在院子裏;而有些,則落在了他心裏。
他們忘記了曾經他是眾人眼中被嘲笑的“三大嘴”,他們只知道朱之文現在紅了、富了。
“先富,就要帶動全村人後富”****。
在帶動全村“後富”的這條路上,朱之文着實做了不少貢獻。
9年間,他給村裏翻修幼兒園,出資3萬;
為村裏的老人購置健身器材,花了2萬;
為了解決村裏飲用水淨化問題,他掏了5000;
為了解決村裏的灌溉用電,他又掏了10萬;
為了給村裏修路,他一人全包,耗資50萬;
甚至雅安地震時,他也捐了50萬元的善款。
他説自己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村民們樂得如此。
但他的種種善舉,並沒有為他帶來多少口碑。
修路之前,有村民找上門質問他:“人家有名了都給村裏做貢獻了,你不出點錢給大家修個路啥的?”
朱之文沒二話,痛痛快快地掏錢修路。結果路修好之後,村民對他的不滿卻比之前更多了。
許多人抱怨他修路“沒把路修到自己家門口”,還有人説他“説大話使小錢”,“就修了這麼一點,修得太少了”。
盛怒之下,有村民把他修路的功德碑給砸了。
有記者採訪村支書,“朱之文修路你們感激他嗎?****”
“這有啥可感激的。村裏讓他出錢蓋個學校,他一分錢沒出。”
可朱之文憑什麼要出錢蓋學校呢?
村支書給出了答案:“沒有村裏、鎮上這麼捧他,他走不到這一步。****”
可《我是大明星》是他自己走上去的,《星光大道》是業內前輩把他推上去的,至於春晚,那當然是導演邀請的。
“村裏”、“鎮上”在這個過程中,又出了多少力?
沒人能給出答案。
這種困惑,一直纏繞在朱之文夫婦的心頭。曾經他們也動過搬家的念頭,可鄉里鄉親在一起,能串門聊天。去城裏,他們不自在。
生於農村,長於農村,根就在農村。朱之文從沒忘記過自己的根。
但就像網友説的:大衣哥沒飄,村裏人卻飄了。
或許在村民眼裏,朱之文就像一塊蛋糕,人人得以分之,人人得以爭之。
這蛋糕該不該歸他們無所謂,反正搶到嘴裏就是對的。
在我孩提時代,爺爺給我講過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
傳説春秋時代,晉國有個東郭先生。有一次去中山國的路上,他遇見一隻受傷的狼。
狼向他苦苦哀求:“先生,獵人傷我,要取我命。請先生讓我鑽進你的口袋,救我一命,我會報答你的。”
東郭先生應允了。
後來獵人走了,狼從口袋裏鑽出來,對東郭先生説:
“先生既然已經幫我了,不妨再幫我一回。我已經快餓死了,請讓我把你吃了吧。”
東郭先生大驚:“狼崽子怎麼不講良心!****”
對於良心,朱之文也説過一句話:
“我朱之文做任何事,對得起大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他和東郭先生都忘了,人活着要講良心,可白眼狼卻不講良心。
他們是喂不飽的。
演員孫儷曾在2002年贊助了一位貧困學生。從他高中一直幫助他到大學,並在大學期間一直負擔支付他的學費和部分生活費。
可這位被幫助的學生在上大學之後,開支不斷增加,向孫儷母女開口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孫儷覺得這種幫助只會讓他養成一種依賴心理,便在他已經完全有能力自食其力的時候,停止了對他的資助。
結果,這位曾經接受幫助的學生在網上反咬孫儷母女“不尊重人”,並寫了6000字的長信控訴恩人的“罪行”。
鬥米恩升米仇,對弱者毫無保留的好,換來的卻往往是反噬的恩將仇報。
圖片來自:剝洋葱people
如今,朱之文的門庭依舊熙熙攘攘,對準他的手機,也並沒有因為輿論的發酵而有所減少。
翻開某音平台,搜索“大衣哥”,出來的跟拍大衣哥的賬號不計其數。他的私生活,正源源不斷地被曬到網上。
朱之文説:
“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每天那些烏央烏央往我家跑,我也挺着急,我也挺煩的。可我煩也不能表現出了,也得假裝歡迎。”
“哪怕給我一天,沒有人來,讓我好好睡一覺,或者看個電視也好。九年了,沒有一天清淨過。”
記者不解:“您學會拒絕不行嗎?”
朱之文笑了笑:“來者是客,不拒絕。****”
這個農民出身的歌手,在9年後依舊沒有丟掉他的熱情與質樸。只可惜,這並不能換來身邊人友善的回應。
他沒有學歷,沒有文化,除了唱歌,別無長處。但正因為這一種長處、因了這個唱歌的夢,他在吃盡了生活的苦頭之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他該成為農民兄弟中的一個標杆。
他的存在,時刻提醒着人們,無論身在高樓還是腳踏黃土,有夢想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然而眾人看到的,卻不是夢想是如何靠熱血實現,而是夢想實現後的財富、以及如何分得他人的財富。
大衣哥在自家麥田,圖片來源:剝洋葱people
如今的朱之文,最想過的日子,是每天早晨能吃三碗稀飯,沒人打擾,躺在自家院子的搖椅上,晃盪一整天。旁邊有茂盛的竹子和風颳下來的榆錢,小狗跑來蹭腿,雞在院子裏打架。
這種幸福美好的畫面,被一聲聲的**“大衣哥咱們合個影****”“大衣哥你幫幫忙”“大衣哥我代表全國人民來看你了”**,給打得一去不復返。
他想不明白,自己這一生沒做過壞事,為何被折騰到這種地步。
正如東郭先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救了狼,狼卻反過來還要吃自己一樣。
圖片來源:剝洋葱people
不過東郭先生的故事有個比較美好的結局:
在狼與東郭先生爭執不下之時,路過一位老者。東郭先生請老者評評理。
老者望着東郭先生的口袋説:“這麼大的狼,這麼小的口袋,怎麼鑽得進去?我不信。若要我評理,請讓我親眼看一看。”
狼重新鑽進了口袋。
然後,老者紮緊了口袋,一鋤頭把狼打死了。
老者説:“傷害人的野獸是不會改變本性的,你對他講仁慈,簡直太糊塗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大衣哥為什麼就搞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