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創業的年輕人:年薪百萬算什麼,玩積木才是“正事”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09-29 14:22

杭州一座50年代的老廠房裏,劉文輝正耐心地搭建他的“火箭”,這是一個憑藉中國古建築中的榫卯結構搭建的小火箭。
明年,一枚真的火箭會搭載着“榫卯火箭”的設計圖和照片,讓這個傳統智慧和現代創意結合的新物種飛向太空。
作為踩在千禧一代邊緣的劉文輝,讓全世界知道“中國有這麼好的東西”一直是他從年輕時就孜孜追求的夢想。如今,通過互聯網和淘寶,這個夢想正在一點點實現,他受中國古代建築啓發而創造的“中國積木”遠銷歐美。

圖|劉文輝正在搭“榫卯火箭”
所謂千禧一代,泛指生於1982年到2000年之間的人羣,他們的成長伴隨着互聯網的誕生和快速發展。
中國有近4億千禧一代,但每個時代對年輕人都充滿着誤解和擔憂。在過往的印象中,他們總是個性張揚、關注自我,喜歡低頭玩手機,不想幹了就裸辭……
而不知不覺間,即便是最初的90後,也馬上要步入30歲,成為社會中堅。
他們準備好了嗎?

年薪百萬算什麼,玩積木才是“正事”
2009年,劉文輝決定辭職回國,長期國外漂泊,甫一回國,連朋友也沒幾個,一切從零開始。
在國外工作,劉文輝是公司海外分部總經理,年薪近百萬。雖一路晉升,但第八年,這位美術專業出身的中年男人還是“爆發”了。他見過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和喧囂,但在心底的角落裏,仍念着母國的一磚一瓦。
他想回國,做“審美”的工作,繼續畫那些他愛的中國畫。
“審美”的工作,最終落實為工藝。劉文輝在工藝領域摸索一段時間,終於找到令他興奮的東西:斗拱。那是中國傳統榫卯建築中的核心組件,劉文輝的創意是將它單獨拿出來,做成工藝品或者積木玩具。慎重考慮後,他還是決定不開實體店,而是直接開一家淘寶店。

圖|劉文輝與他設計的斗拱積木
故鄉呂梁,多古建築,劉文輝的童年,就是在寶塔與宮殿的穿梭之間度過。在多年海外漂泊的他看來,做斗拱既是追憶童年,也是文化尋根。
耗時數月,憑着美術功底和工程經驗,他終於研究出第一代產品。“很醜。”多年後,劉文輝直言不諱地評價自己最初的作品。
他決定繼續深造,提升對中國文化的認識。考上研究生之後,他研習國畫三年,沉浸在水墨山水間,更深的認識是,找到那個“精神家園”。
讀研期間,劉文輝將斗拱產品發展到第六代,產品豐富,種類齊全,一套產品即便標價一萬多,仍有人會買,他備受鼓舞。
朋友眼裏,劉文輝做斗拱近乎瘋狂,因資金短缺,他甚至賣掉房和車,最窘迫時,連打開快遞櫃的錢都沒有。但劉文輝卻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希望將這種“中國積木”做成“高級的普世玩具”。

圖|造物節現場,兩位孩子正在試玩斗拱
他的淘寶店裏,曾有個來自美國的訂單,價值五千多元的東西,寄出去卻意外丟失。苦等五個月仍無蹤跡,劉文輝跟對方溝通,決定再補發一次,但得再等兩個月,對方説好。
八個多月過去了,那一套斗拱積木終於順利到達紐約,對方竟然意外寫來一封長信感謝,信裏説,他很欣賞劉文輝的誠信,介紹自己是位建築師,華裔,八個月的等待,值。

90後做了90歲的事情
中國進入現代化轉型以來,農耕歷史沉澱的文化加速消亡,儘管至今已有一千五百餘種民間非遺被列入國家名錄,老手藝仍呈消亡頹勢。
一面是鄉土凋敝、地域限制,致使老手藝市場需求萎縮,另一面,老手藝的功能與審美,和現代都市生活越來越遠。
朱自清的散文,曾使國人盡知秦淮河的槳聲燈影。元宵節的秦淮燈會,是老一輩南京人的共同記憶:夜幕下,無數巨燈瞬時點亮,或高聳入雲,或詭怪奇絕,河水閃如金鱗,天空亮如白晝。
如今,隨着老一代花燈師傅漸入古稀,秦淮花燈,這一傳承千年的手藝,之後不知交到誰的手裏。
直到有一天,年輕人程濤帶着互聯網工具,闖入了這一古老的領域。
程濤不太像個90後,在有些人眼裏,他的想法和行為甚至顯得“迂腐”。

圖|秦淮花燈
程濤是南京人,浪漫性格,説起秦淮河元宵花燈,兩眼放光。
中學時,程濤偶然間發現,市面上再買不到經典的三足金蟾燈,於是驟然意識到,花燈正在消亡。
他暗下決心,要拯救秦淮花燈,大學專業選擇傢俱設計,是想為傳統藝術找到現代應用場景。
年輕人有心,老人們卻無意。程濤嘗試走近手藝人,一家一家拜師,卻沒人願意收。有位老師傅,九十多歲,幾次電話後答應見面,結果也只説:“我這裏還有些燈,你拿去吧。”閉口不談拜師傳藝。
彼時,手工秦淮花燈不過剩下二十餘家,師傅大都耄耋之年,有的已過90歲,他們不是吝嗇手藝,而是灰心,用他們話講:“花燈遲早是要亡的。”不收徒,是怕耽誤年輕人。
幾年下來,他才終於拜到師傅。鄭峯五十來歲,出自花燈世家,家中至少四代都是花燈手藝人,他九十多歲的母親至今仍在做燈。

圖|程濤與師傅鄭峯
程濤把希望放在了淘寶上。畢業後,他就開起淘寶店,取名“秦淮花燈”,從老師傅們那裏收作品,再掛到網上賣。
傳統花燈有一大破綻,即高風險。以往,它只能在春節、元宵賣,備貨週期長,整年都在製作,一遇變故,全年心血報廢。程濤把花燈搬到淘寶上,自己囤貨,利用電商模式分散風險,克服破綻。
後來,他甚至辭掉設計工作,去電商公司上班,為“秦淮花燈”淘寶店攢經驗。為做好快遞包裝,他絞盡腦汁,樣式改過不知多少次,每每回憶這些瑣碎細節,他竟仍是眉飛色舞。
2018年,程濤的淘寶店一年銷售突破五十萬,老師傅們的熱情也被點燃,願意將作品掛到網上,甚至配合淘寶大數據反饋,調整改進產品。
這位年輕人正把老手藝帶進一個新世界,他的“野心”也開始落地。程濤將傳統木雕進行現代風格改造,再與古韻花燈結合,突出婉致與清簡,2019年淘寶造物節,位於西湖邊的非遺分會場,他設計的“新花燈”得到一個單獨展位,每當入夜時分,程濤的花燈會來到遊客手上,悠悠行過斷橋。

圖|程濤正在焊接花燈骨架

在淘寶上重建賽博坦的老男孩
隨着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的興起,一些老行當漸漸消失,BBC基於劍橋大學研究者的數據體系分析了 365 中職業在未來的“被淘汰概率”,許多傳統職業在未來將被自動化代替。
人們擔心着自己的工作不再被需要,自己的崗位可能被取代。時代車輪滾滾向前,但年輕人們卻發現,原來懷舊也能成為一門職業。
李雲峯和壽晨聰神交已久,第一次見面是在造物節上,他們倆的檔口挨在一起。李雲峯網名喪鐘,在淘寶上經營着一家13年老店,為變形金剛玩具模型上色噴塗。
這項手藝被稱為重塗,一件好的重塗作品往往需要大量時間和心力的投入。

圖|壽晨聰收藏的各種版本的擎天柱
壽晨聰也是一名重塗師,他和李雲峯都是看着變形金剛動畫片長大的。
這些新一代手藝人在一起時,很少切磋交流手藝。而像少年一樣,他們更熱衷於諸如博派、狂派之爭。彷彿只要“汽車人,變形出發!”的熟悉口號再響起,他們就又變成了當初放學後,守在電視機前的孩子。
90年代初,在普遍收入不足一千元的工薪家庭中,動輒幾十、上百元的變形金剛玩具是童年的奢侈品。當年壽晨聰總是眼紅其他孩子,“隔壁女孩家裏有個鐵甲龍,超帥,我沒事就去她家玩。”
“小時候只有過年才能買玩具。” 壽晨聰説,“我那時好喜歡好喜歡(變形金剛),現在哪怕花多少錢都買不來這種感覺。”
一個變形金剛的重塗,往往需要兩三週,複雜一些的,甚至需要數個月。有時李雲峯會羨慕業餘玩家,不會有人催他們交貨,對於一個較真的活,這意味着他們可以慢慢琢磨每個細節。
對李雲峯而言,每件作品都像一次苦修,但在苦修過程中,他也曾收穫許多感動。

圖|李雲峯在他的重塗工作室裏
一位下單的小朋友寄來了自己珍藏的變形金剛,快遞單上寫着一段歪歪扭扭的話:快遞員叔叔,裏面可是來自塞伯坦星球的外星人哦!搞不好的話,會引發星球間的戰爭哦!!
也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叔,讓李雲峯重塗了一個巨大的擎天柱,然後把它當門神擺放,左邊放一尊佛教護法神,右邊放擎天柱。

圖|造物節現場,一位被變形金剛吸引的
如今,工作之餘,已為人父的壽晨聰會花許多時間陪伴兒子。
兒子喜歡昆蟲,壽晨聰就為了他去學習昆蟲知識。他不會再像當年的父輩們一樣,把什麼機器人都叫變形金剛。他一一查詢每種昆蟲的資料,為兒子講獨角仙和甲蟲。
“他從來沒問過我這些塗裝角色背後的故事,沒問過我大黃蜂是什麼。他如果問,我肯定很有熱情講。”壽晨聰説。
他知道,童年只有一次,就像變形金剛們的塞伯坦,永遠回不去了。

男絲襪設計師:“我不在乎明星穿不穿”
幾年前,一份《中國90後青年調查報告》指出,他們是“最鮮活、最具生命力”的羣體,“自我意識”成為當代年輕人的首要特徵。
他們不像父輩那麼在乎社會主流的看法,而是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生活,創造並改變着這個世界。
胥曉龍的職業容易引人訝異:女性絲襪設計師。
出生在安徽,從小對色彩敏感,畢業後在公司做設計,日常工作裏,胥曉龍會為甲方公司畫很多LOGO。重複與焦慮的創痛,悄然潛入心智,有時坐在辦公室,他會莫名感到眩暈。胥曉龍感到:“應該結束這一切了。”
設計圈子裏,胥曉龍也會接觸到時裝設計,考察下來,他決定選擇絲襪,他的靈感來自於“為什麼絲襪一定只能是素色的。”
家人倒不反對他作為一個男人去做絲襪,僅是怕他丟掉穩定的工作,但胥曉龍去意已決,辭職專心創作。
絲襪設計成為新寄託,他想把自己擅長的色彩設計融入進去,比如讓女人們穿上彩虹意象的絲襪,既是自我表達,亦是象徵解放。

圖|胥曉龍坐在自己設計的眾多絲襪前
現實與創意之間的距離甚遠,這個過程幾乎讓他崩潰。
要做出審美上過關的作品,其過程與複雜的科學實驗無異。而工廠為絲襪打樣,一次就高達數千元,幾個月下來,僅是為設計打樣,胥曉龍已花去十餘萬元,“差點就沒撐下去。”
五個月後,秋天的一個早晨,當他打開包裹,在窗前觀摩樣品,臉上開始浮現笑意,他意識到,這場造物實驗終於成了。
然而比讚許來得更早的,是非議和揶揄。尤其在保守的人中,男人設計絲襪總會成為談資,最露骨的揶揄是説:“他肯定是喜歡女人大腿才去做絲襪的。”胥曉龍聽了,心裏毫無波瀾, “不需要解釋給不會懂的人聽。”

圖|胥曉龍設計的系列絲襪
那些色彩斑斕的創意,大都來自生活與想象,比如冬季雪天,有一隻貓行走在故宮紅牆上,比如寂靜深夜出現在他腦際的某個綺麗意象。
一天,朋友們忽然蜂擁給他發信息傳達喜訊:陳喬恩穿你絲襪啦!胥曉龍打開手機看,果然。穿過他的絲襪的還包括林志玲等明星,但他對這些事情的感覺“也就是一般”。
他更想講述另外一個故事。曾有個上大學的女孩,出生在縣城,因家教保守,連絲襪和高跟鞋都沒有穿過,第一次,她終於穿上胥曉龍設計的“花間”絲襪出門,路上幾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投過來。女孩告訴胥曉龍,那以後,她生活裏的許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他用科幻裏的外骨骼,開啓人類2.0進化
年輕人的眼中,不僅有當下的自我,也有未來。
人類自誕生之日起,就不曾停止過對未來的暢想。早在19世紀,凡爾納就先於阿波羅號100多年,在小説裏把人送上了月球。
科幻是人類對未來的一場彩排。但有些年輕人並不滿足於彩排。
在淘寶造物節現場,一位叫王潮的高瘦年輕人,緩緩抬起一輛SUV。王潮事後説,這輛車是他在杭州現租的,圍觀者眾,人聲嘈雜,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每次車被抬起時,車架都在吱吱作響。

圖|王潮在造物節現場抬起SUV
“看上去很穩,其實我心裏慌得要命。”王潮説,他生怕車架鬆動,導致用力不均。抬不起汽車事小,一旦發生意外,這個重量絕非他清瘦的身體能承受。
讓王潮抬起汽車的,是穿在他身上的一件助力外骨骼。任何人只要穿上它,就能進化成了自己的2.0版,獲得健身一輩子也不可能有的神力。
93年出生的王潮,對機械卻有着遠超年齡的熟悉。他的經驗是:“學機械,最好的方法不是看書,而是拆東西。”
從小,王潮就不停地拆家裏的各種電器,從收音機到電冰箱、電視機。雖然大多數情況下,被拆的電器他都裝不回來,但開明的父母並不責怪。
“我還是比較有分寸。”王潮説,“太貴的東西不拆。”
稍長一些時,王潮就開始追問未來的模樣。他熟悉《物種起源》,熱愛科幻作品,想象着人類將來會變成什麼模樣。

圖|穿上外骨骼的王潮(右)
15歲時,受《鋼鐵俠》啓發,王潮開始研究有關外骨骼機械的知識。他去五金店蒐集各種材料,開始搗鼓自己的“外骨骼”。他開始相信,人類終歸是要藉助和機器的結合來實現自我進化,克服肉體的種種侷限。
而外骨骼,則是這個進化的起點。作為一種穿戴型機器人,外骨骼可以通過各種動力原件和傳感器極大地增強人體各項機能。讓人脱離肉體的束縛,比如抬起汽車,或者跑得和汽車一樣快。
當時知道外骨骼概念的人不多,即便知道,多數人也只是把它當作科幻小説和電影裏的元素。
大一期間,王潮在學校組建了機械外骨骼小組,做出了一個增強腿部彈力的外骨骼,他躍躍欲試,沒想到一試就跳出兩米高,把肋骨摔斷了。
由於父母都是創業者,王潮相信,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必須通過商業運營。“外骨骼的研發需要匹配大量資源,更適合通過商業去做”。大二那年,王潮休學,創立了自己的公司,全力投入外骨骼的研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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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王潮在節目中舉起500公斤重的槓鈴
對於未來,王潮認為外骨骼只是人類進化的第一步。他認同《自私的基因》一書中的觀點——肉體只是基因的容器。但他相信,通過科技,未來人類將在與機器的結合下,在更多領域掙脱肉體的束縛。
“人的意義,不是DNA裏的一堆參數,而是我們的想法和創造。”王潮頓了一會,説:
“人的想法,一定是有價值的。”
在剛剛過去,整整14天的淘寶造物節中,這句話似乎得到了印證。

圖|一台機器人走過人羣
在展會地點杭州鍋爐廠裏,塞滿了各種黑科技:巨大的水族箱中,未來人類高速水下交通工具——仿生鯊魚正在遊動;力反饋手套能讓使用者在做出手勢的同時,遠程的機械手做出同步動作,不僅能實現遠程工作,遠程擼貓、打麻將都不在話下;就連吃貨們也可以在這裏體驗到人造肉,讓味蕾提前適應未來的新食材……

圖|水族箱中的仿生鯊魚
這個超過60年曆史的老廠房,似乎進行着一場關於未來的預演,眾多年輕人在這裏勾繪出未來人類的生活圖景。許多看似遙不可及的未來技術,在商業力量的作用下,不經意間已悄然而至。
人們在這裏看到的不僅有未來,還有過去和現在。千禧一代用自己的造物,把這個老舊的廠房裝點得像個時光隧道。初次造訪的人們或許會驚訝:原來淘寶不止是那個讓人買買買的平台,也是一個觀察當代年輕人的窗口。

圖|年輕人們齊聚造物節現場
身着傳統漢服的姑娘們,遊走在各種不同的機器人之間,看着它們演奏、繪畫、格鬥、做飯;歷史古老的花燈和拱頂下,穿着潮牌鞋子的人們紛紛合影……
在這些創意和想象力的背後,則是一代年輕人對這個世界的無限好奇與關懷。
- END -
撰文 | 丁畏 邢吟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