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建國70週年】百年之驚濤,千年之大海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10-01 08:58
1.
泥沙無以阻擋黃河的去路,卻渲染了她的顏色——正如苦難無從阻止中華之崛起,卻塑造了她的品格。
源遠流長的黃河,孕育着源遠流長的文明,源遠流長的文明,養育着生生不息的民族。從盤古開天,到女媧造人,從堯舜禪讓,到大禹治水,商湯滅夏、武王伐紂,春秋戰國之亂、秦皇橫掃六合… …還有那大漢鐵蹄的雄風、唐詩宋詞的優雅,那元明清的你來我往,那所有所有説不完道不盡的故事、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全都攪拌在一起、交匯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共同編織着今日之你我,那特有的文明基因,和那腳下黃色的泥土。
就這樣,1995年10月,在著名的新疆和田一處被稱作“尼雅遺址”的廢墟上,那黃色的泥土,被一支由中日共同組建的考察隊挖開了。接着,一座古墓赫然出現在眼前,據説,那是一座雙人合葬墓。墓主的身上,穿着許多衣物,而所有那些衣物中,一件色彩斑斕的織錦,卻因其表面八個整齊的漢隸文字,而格外引人注目。
無需太多調查、無需深入研究,考察隊員一眼便認出了那八個字的含義: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2.
如若你不識那個百年的中國,你便無從理解——1949年10月1日,當天安門城樓上,那位可敬的湖南老人,那聲“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鄭重宣誓,伴着老式擴音器天然的顫抖聲,傳遍整個神州大地的時刻,全體中華兒女,那發自內心的激動。
百年之炮火,始於不思進取、始於積貧積弱、始於列強的船堅炮利、始於自身的一盤散沙,始於1840年、那條由鴉片鋪成的血路。
“敵人不足為懼”——面對眼前的“紅髮蠻夷”(當時中國人對英國人的蔑稱),一位清軍士兵如此向上級彙報,“敵人缺少弓箭”——這便是他得出結論的主要依據。
然而,“缺少弓箭的敵人”,卻並不打算止步。這迷夢中的大清王朝也並不知道,這天下的戲碼,早已翻過了全新的篇章。
那是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時代,一個外國人比中國人更會玩“火”的時代,一個燒開了鍋爐,便能推動鐵甲船的時代,一個火槍比弓箭更具殺傷力的時代,一個看不到敵人、便已為敵人所傷的、“嶽韓束手”(林則徐語:岳飛、韓世忠也沒有無能為力)的時代——一個以傳統思維,無法理解的時代… …
卻也是一個早在公元1793年,就註定將與這曾偉大輝煌的國度、擦肩而過的時代。
那一年,大清王朝的史料上,出現了一個洋人的身影。
一番禮貌和寒暄過後,人們瞭解到,這個人的名字,叫做喬治·馬戛爾尼。
而他,來自大英帝國。
哈,真是可笑。一個遠離了中原文明、漂浮在世界盡頭的蠻夷之島,竟敢以“大”(GREAT)來形容自己!身為天朝上國,下至百姓,上至皇帝,千百年來,見過的人多了,聽説的事兒也多了——可卻也從不曾見到過這樣一個場面:
一個外邦來的使者,滿載着從他們國家帶來的禮物,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地界上,卻又自始至終反對別人把自己稱做是個“朝貢者”。
你把貢品進獻給皇上,皇上再把贈品,回賜於你,並贈予你昂貴的禮物,給你的國王加封。千百年來,那些代表着蠻夷統治者最高意志的使者們,其拜見中原皇帝的目的,不正是如此嗎?
——而馬戛爾尼卻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不是朝貢者。大英帝國的國王,也無需獲得中國人的加封。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着自己那嘰裏咕嚕的“蠻夷”之語。
這都不是他們要的。
而他們想要的,那浸泡在小農經濟邏輯中五千年之久的中國人,面對這樣一場“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晚清洋務派語)卻越來越來搞不懂了。

馬戛爾尼訪華
那時的中國人同樣不可能搞懂的,是當時正在影響着歐洲、甚至整個世界未來生產生活的“工業革命。”
這場工業革命的基礎,是15、16世紀才逐步成形於西方的一種叫做“科學”思想的誕生,而真正徹徹底底利用這種“科學”思想直接刺激人類翻開人類新篇章的諸多事件中,最具有標誌性的一件,則是18世紀60年代,那台由格拉斯哥修理工——詹姆斯·瓦特,所改良的蒸汽機。
接着,一切便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蒸汽機的改良,卻不是那個逐步以“科學”為主導的時代裏,唯一亮眼的成果。
在此前後,珍妮紡紗機、水力紡機、抽水馬桶、動力織機… …一連串的新興事物,正在躍躍欲試。除此之外,對地理的大發現、對世界的全新認知、對天文學的深入探究、對輪船的全新思考、對武器的全新改良… …所有這一切,全都交匯在一起,雜糅在一起,纏繞在一起,共同勾畫出那1793年大英帝國使者——馬戛爾尼,那一臉的自信。
不做朝貢者、不要吾皇的加封——你這紅髮蠻夷,究竟要什麼?
來人回應説,他要的,是與中華帝國的平等外交。
和長久的貿易。
來人終於見到了中華帝國的當朝君主、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那位很快便年滿80高齡的乾隆皇帝。
馬戛爾尼努力表達着自己的禮貌。因為就在他離開之前的1792年,他的國王——英王喬治三世,曾經對他有過一番特別的叮囑。
你即將見到的,或許人類歷史上最為偉大的民族,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要表現出大英帝國應有的文明和禮貌。
是啊,五千年來,不論改朝換代、還是外族入侵,那古老且充滿活力的中華文明,卻一次又一次地開出豔麗的花朵、結出豐厚的果實——五千年來,誰來、誰走、誰留下、誰融入——她的基因,都始終不曾間斷。
從秦漢兩晉,到唐宋元明清——中國,始終都還是那個中國。
1792年的大英帝國,即便它正在邁入一個嶄新的時代,面對這樣一種偉大的文明,作為一個自認為“紳士”的國度,他們都沒有任何理由,對這裏的人民和領導者,表現出一絲絲的不敬。
在那些沒有“科學”概念的古代歲月裏,中國人只是通過對經驗的總結和推導,便創造了人類技術史上,許許多多的奇蹟。為了生產生活,中國人夜觀天象,於是得出了“二十四節氣”。為了便於傳播,中國人淘汰了竹簡,進而發明了造紙術。勤于思考的他們,手裏玩着泥巴,心裏卻琢磨起了雕版印刷;縱身跳上戰馬,接着便造出了最早的馬鐙… …
建築學、造船術、水利工程… …所有那些曾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引領着世界的發明創造,零零總總歸結起來,除標誌性的“四大發明”之外,竟還有同等重要的80多個項目。
這樣的民族,它雖不是“科學”這個全新學科的誕生地,但卻無疑也曾為其發展,帶去過無盡的靈感。
而這樣一個熱愛思考、勤於總結的民族,面對那些誕生於西方的新生事物——英國人認為——他們實在不可能不感到好奇。
於是,當馬戛爾尼終於見到那九五至尊——乾隆皇帝的時候,他將自己好不容易才帶來的前膛槍、望遠鏡、地球儀… …一一向對方展示。最後,甚至還不忘把一艘裝有110門大炮的軍艦模型,擺在了皇上的面前。
他琢磨着,如此熱愛學習、熱愛進步的中國人,在面對眼前這些新鮮玩意兒的時候,一定會高興得像個孩子。
如此,便也一定會同意他的國王,望與對方平等外交、互通有無的心願。
只可惜,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幻想中。
早在他尚未見到皇帝之前,就曾在雙方之間,發生過一場困擾。
所有這些來自洋人世界的禮物,都不能鬆動中國的王公大臣們一口咬定的原則。
——面對中國的皇帝,你必須五體投地,行下跪禮。
下跪?為什麼下跪?在他面對自己國家的國王時,從來也不曾如中國人那般,五體投地地下跪。
不,你必須下跪。因為這兒可不是那蠻夷之邦,這裏——是全世界唯一的天朝上國。
然而,對於這樣的要求,來自工業文明世界的馬戛爾尼,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而作為最為講究禮貌的大國君主來説,面對這樣一個不懂事的蠻族,乾隆皇帝最終也並沒有真的強迫對方,向自己下跪。
只不過,帶着情緒,也帶着那對西方蠻夷文化的不屑一顧——前來訪問的使者,只能在一場又一場隆重且豪華的宴會過後,帶着他的失敗,在中國人對於“奇淫技巧”的嘲諷聲中,從那一門門斑駁的大炮旁、和那一排排手持長槍或弓箭的士兵旁,草草退去。
而他沿途對中國的所有記錄、所有感慨,總結起來,也不過就是短短的一句話:
這,是一個正在垂垂老去的國家… …
是呀。英國人的目的並不單純。他們要在北京設置使館,要與中國打通貿易,要讓先進的生產力、影響中國人的生活,進而擴大其自身的市場。
沒錯,這並非是為了中國,一切都是為了其剝奪超額利潤的藉口。
但可惜的是,如若聰明的中國人能抓好這個互惠互利的機會,能憑藉自身超強的學習能力,迅速吸收外來的新鮮事物,進而在這遠比英吉利更加廣袤和偉大的土地上,製造一場更加令人羨慕的奇蹟——那麼或許,1840年的強盜,就沒有以其船堅炮利,敲開我國門的勇氣和實力。
又或者,在我們這邊——至少不會有哪位士兵,在向上級報告的時候,愚昧地作出一個“敵人缺乏弓箭”的錯誤判斷來。
接下來的事兒,便是人盡皆知。
——1840年,中國敗了。
中國被迫與強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兩千一百萬銀元成了強盜的戰利品,作為天然良港的香港,被迫割讓於對方。中國沒了海關的自主權,卻被逼迫着搞起了“五口通商”。
封閉的國家,終於走向了開放。
然而,這開放,卻要由強盜來主導。
你開口岸,它賣鴉片。
從此以後,你的人民越發嬴弱。
你的未來越發渺茫。
而它,卻在這利潤的海洋裏,賺得盆滿缽滿… …

恥辱的開始:1840年,鴉片戰爭
恥辱——恥辱啊!
然而,那卻並非終點。
恥辱的背後,還有更大的恥辱,更大的恥辱,製造着無盡的傷痛:
還記得那場連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嗎?(1860,火燒圓明園)
還記得那支被擊沉的艦隊嗎?(1894—1895,甲午戰爭)
還記得那羣以八國為首、囊括了十三國成員的強盜,手拉着手,飛揚跋扈地行走在華夏大地之時、那悲涼的場景嗎?(1900—1901,八國聯軍侵華)
還記得在那巴黎凡爾賽宮奢華的宮殿裏,那羣野蠻的“紳士”大言不慚地,要將我炎黃子孫精神與靈魂的發源地——山東,劃分出去的荒唐嗎?(1919,凡爾賽和約:西方欲將作為戰勝國的中國山東,割讓於日本)
還有那一樁樁、一件件,那説不完道不盡的辛酸,那壓迫與反壓迫的往昔,那連做了你一千年徒弟的蕞爾之邦,都能輕易將你撕碎的悲哀… …
接着,一個更加可怕的計劃,便在這學生的心裏醖釀而成了。
再然後,便是那血肉模糊的九一八事變、盧溝橋事變、南京大屠殺、重慶大轟炸——還有細菌戰、毒氣戰、“三光”政策、和不知疲憊的殺人比賽… …
所有所有這一切,在那屈辱的一百年、在那跪着的一百年、在那落後的一百年、那冷酷的一百年裏,全都一股腦地爆發在這古老的大地上。
你是中國人,你就是劣等人。你是中國人,你就是東亞病夫… …你是中國人,你就是一種原罪、一種天生的恥辱、一種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的野蠻存在、一條永遠被人唾棄的“黃皮狗”… …
你想要反駁,卻無力反駁。因為你的孔孟之道,早已在蠻橫的船堅炮利面前,失去了她的説服力。你難過、你壓抑、你憤怒、你衝動,然而,在那上海的“租界”地門前,卻依然冷冷地掛着那句著名的羞辱你的話:
“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是啊,百年之中國,她受盡了折磨、受盡了苦難、受盡了凌辱、受盡了壓迫。
——而直到這所有所有的一切,終於在1949年10月1日那天,化作那天安門城樓上,一句鄭重且鏗鏘有力的話語,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聲音,劃破了歷史的長空,英雄的中國人民,才終於發自內心地,露出了他們的笑容。
因為全世界都知道,一個偉大的時刻已經到來——
就在這一刻,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3.
泥沙無以阻擋黃河的去路。困苦無力阻礙中華之崛起。
百年之恥,無法切斷中華民族的血脈,更無法囚困中華民族之自尊——因為她的歷史,遠超百年,她的內涵,遠非那單一狹隘的種族概念。
恥辱更加刺激着她的靈魂,困苦愈加增強了她的鬥志。所有人都必須要清楚的是——當這個古老而博大的民族真正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必將為之震顫。
而當有關“中國崛起”的描述,傳播到這神秘的神州大地上的時候,這裏的人民,卻只會淡淡地一笑,揉揉鼻子,自信地告訴你,“這不是什麼崛起,這不過只是一場復興罷了。”
呵,如若你從不瞭解那個五千年的中國,那麼,你便也無法理解,這人們口中“復興”的含義。
是呀,五千年。
那是一段輝煌的過往。那是一段成長的歷程。那是居於黃河之畔,為蠻夷戎狄所包圍的一片小小沃土(居蠻夷戎狄之中,以為中國),那是炎黃所率領的“百姓”,與蚩尤所統治的“黎民”間,一次次廝殺後的交融(黎民百姓一詞,由此而來)。
那,便是最早的中國,與最早的華夏。
接着,夏商周過去了,亂世之後,秦始皇橫掃六合。戰亂停止了,天下一統了,而在這嶄新的時代中,在那書同文、車同軌的新天地中,那外圍的吳越與荊楚,那彼此撻伐的夏商與蠻族,那昔日的敵人與朋友——所有所有這一切,全都在不同習俗中共同的認知下,求同存異、合而為一。
於是,夏族也好、商族也罷、朋友也好、敵人也罷——此時此刻,他們全叫“秦人”。
而他們,也全是中國。
再然後,便到了大漢的時代。
中原的版圖更大了。中國的概念也愈加延伸。邊界線上,新的外族正在加緊着肆擾,而宮廷之內,新的皇帝,正在緊握着拳頭。
新的外族,叫做匈奴。新的皇帝,便是那血氣方剛的漢武大帝。
接下來的故事,眾人皆知——只聽那漢武帝一聲令下,千軍萬馬、浩浩蕩蕩,馬蹄聲、喊殺聲、聲聲震天。再然後,匈奴敗退,匈奴求饒,隨着大漢鐵蹄的乘勝追擊,一部分匈奴選擇了留下,另一半人則踏上了逃亡的征途。逃亡的人逃去了歐洲,留下的人,自此融入了中原。
夏人、商人、秦人… …混同那再度大量湧入的外族人——在這更加擴大的中國版圖上,他們全都叫做“漢人”。
哈,在博大的文明前,這一切本就是必然。武帝之後是昭帝、昭帝之後是宣帝,舊的外族剿滅了,新的外族卻又成了隱患。沒了匈奴,狂野的大漠深處,羌族卻又異軍突起。舊的麻煩過去了,新的麻煩又擺在了皇帝的面前。新舊更迭,往復循環,而就在這更迭、這往復中,史學泰斗司馬遷卻淡定地抬頭仰望、掐指一算,默默唸叨了一番後,他大筆一揮,在那部被後人稱之為《史記》的竹簡上,留下了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五星相連,中華雄起。司馬遷本人是否曾看過那番景象,我們無從獲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就在漢宣帝率領着更加強大的大漢鐵蹄橫掃西羌之時,那緊緊相連的五顆明星,一定曾懸掛於蔚藍的星空。
也正因如此,公元1995年10月,那塊於新疆和田出土的織錦,才會引來考察隊員,那陣劃破天際的驚呼。
漢後是三國、是兩晉、是南北朝,是隋、是唐、是宋,是元明清、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廣的領土,和越來越眾多、越來越廣泛的民族。
什麼是中國?南北朝的北方少數民族説,他們是中國,那被打退到南方的漢人,叫做“島夷”。南方的漢人卻説,自己才是中國,而那北方的少數民族,叫做“魏虜”。
北宋時期的北方契丹則又聲稱,學了這麼多年漢文化,學到宋人非但打不過他們,且每年都要向自己貢賦,因此,那由其掌控的大遼才配稱“中國”。然而,隨後崛起的女真,創立大金,掃滅大遼,將宋人打退到南方,興奮之餘,亦不忘自稱“中國”。而那宋人呢?其手握中原,經濟最富庶、生活最寬裕,且在文化上,繼大唐之風、開大宋之新潮,承前啓後,最為正宗,故“天處乎上,地處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理學家石介語)——他們,沒有理由不是“中國”。
中國。中國。蠻夷戎狄之中,誕生了地理上的“中國”。正統地位之爭,誕生了文化上的“中國”。接着,明清兩代,面對更廣泛的自己、面對更廣泛的“外夷”,中俄《尼布楚條約》上,大清王朝的代表,大筆一揮,便在那條約上,留下了一個政治的“中國”。
中國、中國。雖《尼布楚條約》為後人所詬病,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戰場上,清廷確實打敗了沙俄,清朝的代表們,確實也有資格以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在條約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在他們看來,那個“中國”,本要表達的,是“正統”的意思,只不過,這文化的意涵,對方並不真的理解罷了。
文化的“中國”,註定是多元的。五千年的金戈鐵馬,五千年的彼此融合,五千年來,不論誰來、不論誰走,你想要爭奪那個“中國”的稱號,你就必須在不斷地推陳出新、不斷地相互學習、不斷地將孔夫子那句至理名言掛在嘴邊——“三人行必有吾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必須不斷地對自己強調,繁盛只是一種狀態,而社會則永遠處在動態之中——也正因此,統治者必須在強調“政令統一”的時候,同時把老子的那句“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放在心裏,把思想的多元,擺在同等重要的地方。
因此,你便可以看到,在那最為強大的大唐盛世之下,拜火教、伊斯蘭教、基督教、佛教、道教… …——那些在境外勢不兩立的宗教,和那些或許並不會被當做工具的思想,只要它們不曾阻礙當朝政令的推行,它們便可在平和的狀態下,共處一室,共論天下——且其樂融融。
在唐玄宗的生日宴會上,你還能看到專門為佛家、道家、儒家的師傅和徒弟們舉辦的辯論大會,你能看到他們絞盡腦汁、面紅耳赤,卻也能看到他們在辯論之後,繼續相互學習、共同進步。
哈,千年的中國,是個多元的中國,是個愛學習的中國,是個好奇的中國,是個總想着從別人那兒得到點兒什麼信息的中國。誠然,並非所有優秀的文明都誕生於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但她卻願意為任何一種偉大,提供生長的土壤。

清明上河圖,繁華中國的古老象徵
也正因如此,那肥沃的土壤,反倒開出了更加豔麗的花朵,更加優秀的文明、更加深邃的思想、更加奇異的發明創造,便也越來越多地誕生於此。
只是,當這所有的輝煌、所有的絢爛、所有的偉大,沿着那平直的路線,一路發展而來的時候,當輝煌成為常態、當偉大成為自大,當在這輝煌、這偉大中為世人所羨慕、所崇拜、所尊重的、古老土地上的人民,終於在無數的鮮花與掌聲中,陷入了自我沉醉的泥潭,走入了固步自封的迷宮時,當他們終於忘了這社會的動態屬性,和生成這繁華背後的那個本質的時候——1793年,面對英國使者馬戛爾尼帶帶來的那些個洋玩意兒,所有人卻都只是不以為然地冷笑着。
而面對那與新時代交匯的十字路口,宮廷裏的王公大臣和九五之尊,卻只在糾結一個問題:
你,為何不下跪?
4.
哈。任憑你有五千年的底藴,任憑你曾是這個星球上,至少三千年的引領者——而當五千年過去了,當三千年也過去了,當文化上,那個多元、融合,那個愛思考、愛學習、富有創造力、令人羨慕的中國,突然落後於時代的片刻,那人類世界殘酷的叢林法則,便終於還是顯露了自己猙獰的面目。
1840年鴉片戰爭。1860年火燒圓明園。1895年甲午戰爭。1900年八國聯軍… …還有那九一八事變、那七七事變、那長達十四年在大屠殺、細菌戰、殺人比賽中度過的渾渾噩噩… …所有所有這一切,都無不在促使這博大土地上、偉大的中華民族,重新認識那個人類歷史上最為冷漠的六字真理:
落後就要捱打!
沒錯,落後就要捱打。想要重新立足於世界之巔,就必須改掉自己的落後。
怎樣改造落後?
有人説,中國之落後,在於信仰。儒釋道的精神,不足以與世界接軌,必須以西洋之宗教將其徹底改造,進而方可拯救蒼生。説這話的,叫做太平天國。
可太平天國失敗了,耶穌並沒有成為中國的救世主,外族的入侵卻愈演愈烈,中國的國力,卻越發衰敗。
於是,另一羣人起來了。他們認為,中國之所以不敵西洋,只因對方之船堅炮利,非我中華所有,必須學習、購買其武器,方可重振中華之雄威。話音一落,大清王朝,於是便搞起了洋務運動。
然而,隨着甲午一戰,這場有着光鮮外表的洋務運動,正式宣告破產——號稱亞洲第一的北洋水師,在自身的腐敗無能與敵軍猛烈炮火的共同夾擊下,最終石沉大海,化為一陣唏噓、和整個民族、一行辛酸的眼淚。
不,你們都錯了!中國是制度落後了!
於是,康有為、梁啓超來了,孫中山也來了,他們一個要變法、要把皇帝放在憲法的牢籠內,要建立一個和西方一樣的君主立憲制度;另一個則要革命,要徹底砸碎兩千年的封建體制,要讓這個國家沿着一條西方資本主義共和制度的全新路徑,闊步前行。
結果,康梁失敗了。孫中山成功了。
然而,孫中山的成功,其革命果實,卻在隨後的日子裏,迅速為他人篡奪。新生的中華民國,在各路勢力的你爭我奪中,成了一句口號。軍閥混戰、自相殘殺——表面的天下一統,卻是蒼茫大地上的血流成河。
絕望。迷茫。沒有人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場又一場的恥辱——所有的手段都用過了,可這個國家究竟將前往何方?
落後就要捱打,可我們究竟落後在哪裏?卻始終沒有人知道。
5.
所有的人都是對的。
但所有的人,也或許都是錯的。
落後就要捱打——然中華民族之根本哲思,早已超越了狹隘的宗教信仰;士大夫階級的武器革新,終歸只是為維護落後老舊的封建體系;書生的戊戌變法,只是一場無根浮萍般的紙上談兵;而中華民國的誕生,其黨派林立之亂局、利益爭奪之兇殘,則註定將使其成為手握軍事資源的、軍閥們的舞台。
變,是對的。但變得方法、團結之對象,卻顯然是錯的。
既是要變,就要變得徹底。既是要革命,就要團結整個國家,那些真正被長久壓迫、真正渴望翻身的階級。
誰在被壓迫?誰渴望翻身?
在那歷史的十字路口上,有那麼一個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們是農民、是工人,是全天下真正在勞動、在受苦受累、在底層掙扎的人民。他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做——無產階級。
説完這番話,給出答案的人,便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就是毛澤東。
而在他的身後——公元1921年,在浙江嘉興南湖的一艘小漁船上,隨着一個政黨的成立,這天地,頃刻間、竟忽然變色。
沒錯,那便是中國共產黨。

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6.
1949年10月1日,當毛主席那鏗鏘有力的聲音——當那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鄭重宣告,頃刻間傳遍大地的時候,壓抑已久的人民、那個歷經千年輝煌、也歷經百年恥辱的中國,終於再一次沸騰了。
那不只是一場狂歡,那更是一次徹底的釋放、一種尊嚴的迴歸。
不識百年之中國,便不懂那喜悦的含義。
不識千年之中國,就不知這尊嚴的貴重。
然而,封建的殘餘在掙扎、呆板的書生在抱怨——他們為失去自己那老舊的地位、名利而生氣,也為他們那從洋人書本上所學到的“治國之道”未被採納,而憤憤不平。你無法使所有人都一同站起來。在那些僵化和充滿迷信的思想面前,你無能為力。
接着,他們便逐漸聚集了起來,在對世界失焦的認知中,迷失了方向。他們有的跑了出去,有的躲了起來。有的成了永遠的怨婦,有的則會在你不留意的時候,趁機跑出來,給你搗亂。
如此走下去,他們便站在了民族的對立面。
只不過,那又怎樣呢?
五星紅旗之下,他們始終是抬不起頭的失敗者。
7.
泥沙無以阻擋黃河的去路,卻渲染了她的顏色——正如苦難無從阻止中華之崛起,卻塑造了她的品格。
70年的歲月,轉瞬即逝,昔日的屈辱,一掃而空。
70年留給我們的記憶,沒有了八國聯軍的侵華,卻有了朝鮮戰場上,志願軍橫掃“聯合國軍”的勇猛;沒有了自滿的固步自封,卻有了自信的改革開放;沒有了鴉片戰爭的恥辱,卻有1997香江之畔的狂歡;沒了不識“工業文明”的愚昧,卻趕超了日本、趕超了歐美,搖身一變,自己當上了世界第一大工業國。
火燒圓明園不會再重現、甲午戰爭不會再重現,一塊塊奧運金牌,洗刷着“東亞病夫”的蔑稱;第二大經濟體的背後——強大的國防力量、龐大的科技投入、完備的製造業生產體系——所有這一切,足以令那些曾經欺負過我們、傷害過我們,那些將“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掛在牆壁上的侵略者,深深地震撼!
70年短暫的光陰,我們卻足以用行動和成績向全世界鄭重宣告:
我們回來了!
中國回來了!
——那個政治上的中國回來了。
那個文化上的“中國”,也回來了!
泥沙無以阻擋黃河的去路——正如那百年驚濤,無力掀翻那千年的大海!
“經歷了無數次狂風驟雨,大海依舊在那兒;經歷了5000多年的艱難困苦,中國依舊在這兒”。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七十週年,只願五星紅旗永遠高高飄揚。
只願那古老的預言能夠再度成真: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