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朋友圈風景攝影大賽，有點…浮誇麼？_風聞

想看到全世界的風景嗎？

蘇丹雅庫布曾召某位巫師施展法術。巫師要了一支筆、一把剪刀、一張威尼斯紙、一個盛墨水的牛角、一個火盆、一些芫荽籽和一輛安息香。

巫師將紙剪成六條，五張上畫了符籙，第六張寫了經文。在蘇丹的右手掌畫了個圖，倒了點墨水，點燃安息香和芫荽籽，焚化了符籙。

於是蘇丹得以在手掌的墨水中，看到想看到的一切：

駿馬、不同的城市與國家、船隻、兵器、樂器、美女、星辰、顏料、雕像、金字塔、鯨魚、街道。

——以上故事來自博爾赫斯《墨中鏡》。

——**在今天，這就是我們長假的朋友圈：**我們靠着手裏的屏幕，就能看到世上一切的城市——雖然往往搭配着我們親友們的笑臉。

——科技使法術成為現實。

我有過個同學，每年有段時間會在北美，交際圈子也在那兒，私下跟我吐槽過：

一點都不喜歡朋友圈的風景照。浮誇得很，每個人都用網紅濾鏡和假裝不着意的言辭，炫耀着自己去過的地方。

我安慰他説，其實挺好的——真的，尤其是沒法出門的時候。

小時候吧，我看世界的方式特別單一。

明信片、風景掛曆、風光紀錄片、正大綜藝的《世界真奇妙》，以及——這個説起來有年代感了——許多牛頭不對馬嘴的美女沙灘MV（想象一下：歌曲是羅文和甄妮“射鵰引弓塞外奔馳”，背景卻是一個身上能露的地方統統露出來的美女在東南亞海灘溜達）。

在那些圖景裏，外面的世界一向陽光燦爛、人人滿臉堆笑、閒適快樂、熱情洋溢。街道繁華，色彩明麗，清澈寧靜。

我的一位長輩説，他對外面世界的美好想象，一半來自於美女掛曆，一半來自於——這個説起來有年代感了——《讀者》上面的外國小故事。

等我自己有點年紀了，也到處走。大四時，上午答辯完，下午就坐號稱48小時（實際上走了54小時）的火車，從上海去烏魯木齊——這就是那時我的做派。現在想起來，趁着大學假期，青島威海蓬萊大連營口盤錦瀋陽長春哈爾濱（以及附近有個地方叫三棵樹？）、武漢贛州南昌長沙桂林陽朔廈門廣州，後來重慶成都雅安康定貴陽都勻，北京津，南蘇杭，也算到處都去過。那會兒坐火車還是T字頭和K字頭居多呢，所以現在想起來，各地美食吃得不夠齊，衡陽車站的瓦缽飯、瀋陽站的大肉餅，倒是記憶深刻。

嗯跑題了。

下面的説法有點得罪人，但實話是：

大多數地方，初去的那一下，多少都有些失望，“跟之前看記錄片裏不一樣嘛！****”

而且，從此多少沒了點神秘感。

也可能是我期望過高，比如，我去鳳凰前，滿腦子都是《邊城》的風景，真去了，好像不是那樣；我去桂林前，滿腦子都是如詩如畫的灕江山水，但可能是那天天氣不對，從七星巖到象鼻山，美則美矣，但總好像哪裏不大對。

也有些情況比較飄忽。比如，去重慶前，滿腦子都是《瘋狂的石頭》，所以我對羅漢寺充滿了神奇的想象，後來一看，挺好，但沒那麼刺激。

類似的道理，後來讀明清人寫的無錫太湖，我也有些錯愕。

大概因為我本是無錫人，從小湖山看慣，並沒覺得太神奇。

這種“似乎不是這樣的嘛”之感，去到巴黎之後猶存。説實話，巴黎，尤其是夏秋間的巴黎，很美；但冬天的巴黎，陰雨連綿起來，就不那麼美好了——至少不如各種傳奇電影里美好。其實這道理適用於歐洲大多數所在。趕上春夏秋時，天氣偏幹、緯度偏高，陽光下的歐洲古蹟大多很美麗。但冬天陰雨時，大多數歐洲城市——尤其是北方——都像蒼老咳嗽的老人。

也許不是大多數城市不夠美麗。

而是我們看到的圖景，往往是它們最美麗的時刻。

所以真的涉足其間，多少會有點幻夢與現實的落差。

比如，下面就是若做的《權力的遊戲》劇照和實景（2015年6月29日我倆在杜布羅夫尼克）的對比。

接觸過鏡頭——無論是專業攝影，還是拍過片子——的諸位一定知道，除了某些特定的表達，大多數鏡頭下的對象，都是被極端理想化過了的。

除非是紀錄片，否則，大多數鏡頭會盡量剔除其身上的日常色彩。

這道理，也適用於朋友圈照片。

我們朋友圈看到的風景照，的確往往顯得浮誇。

善於抓拍的也還罷了，缺技巧的，就只能靠濾鏡了。

最後我們看到的，往往是這個風景最美麗的一種可能性。

如果那恰好是我們沒去過，而且也很難去到的地方，那就……當個念想吧，也挺好。

如上所述，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真去過了，就未必有那麼美好了。

朋友圈照片，必然有美化的成分，不是刻板的紀錄片，就類似於早年的風光片、明信片、彩景掛曆。一定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多半會含有“嘿嘿嘿我希望你們看了覺得很美呀”的意圖。

但拿來做個念想，也挺好。

還是我那個在北美的朋友，除了愛抨擊朋友圈的風景照，也愛吐槽朋友圈的美女照，“都是假的，擺拍，扭得什麼似的！”

所以我也忍不住説了句：

“你也不跟她們談戀愛過日子，所以……也沒關係吧？”

歸根結底，許多人有這麼種根深蒂固的心思：

畫像可以加工，照片務必忠實；一旦照片可能不那麼真實，就會反感起來——這也是許多人討厭濾鏡的緣由吧？

一旦接受了“我們如今所見的照片，更多是當時的場景+高科技的加工=某種基於現實營造的海市蜃樓”，也就沒問題了。

日劇《Legal High》裏，每當新垣結衣耿直起來，義憤填膺時，服部管家就勸她，“就當自己受了騙，先嚐試一下怎麼樣？”

類似的心態，在長假，看到朋友圈裏——尤其是長輩們——那些美麗得略顯浮誇的照片時，也不妨多點幾個贊，多誇幾句“哇，好美呀！”

説實話，坐在家裏刷刷朋友圈就坐地日行八萬裏環遊世界看到一切最美風景的我們，比起親身涉足、拍一百張照片、選一張出來做半小時濾鏡放上來的親友，還更舒服點呢——我們可是在觀賞親友替我們篩選的美景呀！

世界並不總是很美麗，但每樣風景，總有一刻是可以那麼美的。

就暫時當這個世界，真如朋友圈裏那樣美麗好了。

畢竟世上有太多地方，我們一輩子也不會真的去；有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法真的面對。

我們真正能瞭解的，又有多少呢？

——想一想，小時候那種“哇MV裏的風光和姑娘都好美喲”，比長大後“哼那些都是打光擺拍出來的”的心態，雖然更懵懂些，但是不是更快樂些呢？

所以，對外面世界給我的幻覺——只要無傷大雅——那就亦幻亦真地看過去，權當世界就這麼美好，那一刻大家就是這麼快樂，不也挺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