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時關16】項莊舞劍,意在沛公_風聞
西竹先生-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2019-10-06 15:40
對反秦起義軍而言,攻破咸陽是一個終點,反而也是一個起點。
從鉅鹿之戰就已經能看得很明白了,大家心並不齊。相比於別人的封王稱候,除了當英雄以外,項羽還有一個特殊的情節:復仇。你殺了我的先人,我就要殺了你的後人。樸素的血親復仇觀念對於項羽有很大的影響,項羽盯着秦軍,同樣也盯着咸陽。
現在好了,項羽贏了鉅鹿戰役,劉邦贏了反秦戰爭。劉項二人的矛盾,是該放到枱面上來説的時候了。
於是有人在跑在劉邦自己想清楚之前跑來勸諫了:
秦國關內非常富足,地勢險要。如今聽説章邯已經投降項羽了,被項羽封為雍王,封地是觀眾。等到他們入關以後,怕是三秦大地就不屬於您了嘞。現在趕緊派人死守函谷關,封鎖關口,然後逐漸徵召秦地的兵員來擴充我們的實力,以此來對抗項羽。
劉邦一想,蕭何那崽子手上不就是秦國的户籍檔案麼,這個方法可以,當場就聽從了。
結果呢?快過年了,項羽帶着諸路諸侯準備入關,發現函谷關已經鎖門了,這是個什麼情況?派人一問,好你個劉邦,你有種,竟然自己把關中據為己有了。當下命令黥布等人率軍攻關,函谷關很快就被楚軍拿下來了,一路殺到了戲這個地方。
劉邦當然想過自己跟劉邦是一定要打架的,但是應該沒有想過自己這麼不禁打。
劉邦的左司馬曹毋傷鼻子好使,不僅僅感受到了這股子劍拔弩張的氣息,而且連隊伍都站好了。他聽説項羽發火了,準備來剿滅劉邦,就派人私下給楚軍透氣,賣主求榮:
“劉季準備做關中王,讓子嬰為相,霸佔了秦朝的珍奇寶貝。”
言下之意,劉邦是準備自己單幹了。
項羽的亞父范增給項羽盤了一盤這件事的前後邏輯:
劉季在老家那塊的時候,貪財好色,現在入關了,不得了,不貪戀財務,也不亂搞男女關係,這樣看,這個人野心不小吶。我派人看過他的氣象,都是龍狀的五彩瑞氣,這是做皇帝的徵召。我們應該把他扼殺在搖籃裏,應該現在趁着兵鋒最盛,直接擊破他,不要失去這樣的好機會。
項羽當場犒勞軍隊,好好吃一頓。第二天就集結部隊四十多萬,號稱百萬雄獅殺向劉邦。
劉邦雖然號稱有二十萬大軍,但是滿打滿算也不過十萬。輸贏已經明瞭了。
但是故事這個時候又來了。
項羽的幺爸,或者叫四伯,左尹項伯,平常就跟張良玩得好,當年殺人要掉腦袋也是張良給救下來的。他一聽這事不得了,半夜裏跑過去找張良,把這一切具體情況都給張良説了:好朋友,你跟我一起跑路吧,不要跟劉邦一起死無葬生之地啊。
張良很實誠:我是劉邦的臣子,這些我不能不告訴他,我自己跑路是不講義氣。我不幹。於是兩個人把這些一五一十地都給劉邦説了。
劉邦一聽飯都要噴出來了,嚇得一哆嗦,問了一句經常説的話:為之柰何?
那咋整啊?

張良估計也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有點暈:“這個鎖關不讓反秦聯軍的主意,誰出的?”
劉邦腦袋一下就靈光了:“沒有見識的下賤東西,勸説我‘佔住關門,不要讓諸侯進來,那麼秦國的底盤就可以給你稱王了。’。所以我才聽了嘛。”
張良問:“你那覺得你的軍隊打得贏項羽不?”
劉邦沉默了很久,還是做了老實人:“當然比不上人家了,你倒是説咋整嗎?”
張良曰:“那我們趕快去給項伯解釋,説主公你不敢背叛項王。”
按理説這個時候應該是直接問張良道歉的細節和後面的安排了,但是劉邦沒有這麼做。
我覺得下面一段話很精彩,有點故事。
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
張良曰:“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
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你怎麼跟項伯有交情,劉邦順口一問。這段話並不是一開始問的,而是張良把項伯帶來的消息告訴劉邦,兩個人也商量好對策以後問的。在這樣流暢的語境下,你突然一問,縝密如張良也防不住你。
這一招生活中也可以用的,比如以後大家做了父母,要知道家中小寶貝有沒有早戀,先聊一些有的沒的,然後用“代入法”突然來這麼一下子,防不勝防的。
同時在請人幫忙的時候也可以這麼做,當面説、短信問,都給了別人很長的時間去反應和思考,但是你在電話裏請求別人,因為有“電話不久就要掛掉”這樣一個時間潛意識在起作用,説一些有的沒的以後,你突然回馬槍一下,人家還真的不好拒絕你。
不過劉邦也可能是思維定勢了,張口隨便問的。
一問,兩個人有什麼交情自己知道了,對張良的認知度+1;
另外一方面,套出了更多細節。年紀比你張良大,快快快,你讓他進來,我用對待兄長的儀禮尊敬他。
一個小細節,給足了張良面子,也給足了項伯面子,代入法思維的高手,妙啊。
想想也是,劉邦能以一個小混混的身份套路到呂家父女,再套路一個也不怕。
代入法又來了,先攀親戚。劉邦先拿酒給項伯祝壽,約定了兒女親家。然後才倒苦水:
“我冤枉啊。我進入函谷關以來,什麼都不敢碰,只是登記官員和百姓的信息,封禁武庫財庫來等待項將軍。我之所以派將領帶軍守關,是怕有人偷盜和一些變故啊。我日思夜想,都期盼項將軍早點過來,怎麼會背叛呢?親家公您一定要好好解釋我的無辜和忠心啊。”
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態,項伯答應了這件事,還不忘囑咐劉邦:明天你一定要趕早來謝罪。
當天晚上項伯就回去把這件事告訴給項羽了,本着化干戈為玉帛的和平主義精神,老人家確實也想走個斡旋,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合算的。
“劉邦不先擊敗關中守軍,我們一時半會也進不來對吧?現在人家有功,我們打人家,不符合道義,會被人恥笑,不如順水推舟,對人家好點。”幺爸這麼一説,項羽也就答應了。
劉邦第二天帶着一百來個貼身護衞就跑到鴻門來給項羽謝罪了:
臣下我和將軍您一起努力滅秦,您在黃河以北作戰,我在黃河以南作戰,但是我也沒有料到自己也會先攻破關隘進入關中,最後在這裏遇見了您。現在有小人污衊我要稱王背叛,讓我和您生間隙。
項羽也真的是個天才,人家説話到面子上,他自己主動把裏子都抖出去了。
這也是您手下的左司馬曹無傷説的,不然我也不會這樣哇。
聽到這話的人,估計這輩子都有告密的心裏陰影了。
(曹無傷:項羽我wdnmd的……)

項羽當天就留劉邦聚餐喝酒,所以才有鴻門宴這個故事。
項羽、項伯東向坐,范增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范增幾次給項羽遞眼色,把自己帶的首飾拿給項羽看,讓項羽動手。估計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但就是項羽沉默,沒反應。范增坐不下去了,起身離開,然後把項莊弄出來,對他説
“項王為人不忍,你前去祝賀,喝完以後請示舞劍助興,然後趁機格殺劉邦。不然以後我們都是劉邦的俘虜了。”
項莊從命。但是偏偏這個時候項伯又殺出來了。
項莊舞劍,項伯也跳出來説一個人舞劍多寂寞,我也來助興。用自己的身體擋着劉邦,項莊找不到機會。這個樣子局勢就很明瞭了。

張良趕緊出去,找樊噲,孩他姨夫在裏面有危險,你趕緊去。項莊舞劍助興,意在誅殺沛公。
樊噲一個人帶着劍和盾就闖進去了,項羽的門衞禮儀兵沒防備,樊噲用盾一頂,一個坦克衝鋒就進來了。樊噲進入以後惡狠狠地看着項羽,怒髮衝冠。
項羽估計是坐的有點久,腳麻,而且摸了下劍感覺出劍肯定沒人家快。趕緊圓場問這是哪個。
張良説這是劉邦的司機,大家不要緊張。
項羽給樊噲賞賜了酒肉,樊噲都狼吞虎嚥毫不斯文地吃了,一看就是個狠人。
樊噲對項羽説,秦王都是虎狼一樣的兇惡心腸,殺人如麻,濫刑暴虐。當初楚懷王和大家約定,誰先入咸陽,誰稱王。現在沛公先擊敗秦軍進入關內,什麼都不要,給你做好後勤,然後退軍到霸上,等你過來。派軍守關也是防止盜賊偷東西和不必要的騷亂。勞苦功高這個樣子,沒有功,反而有罪。誅殺有功之人,我看不起你。
項羽被這一段話説懵圈了,沒有回應,只能讓他坐下來參與宴會。
劉備藉口上廁所,順手把樊噲也給叫出來了。
劉邦問樊噲我們現在離開的話,都沒告訴人家,怎麼辦?
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
樊噲説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去告辭個啥,永別嗎?
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
劉邦才完全反應過來,出門從小道跑了。留下張良給自己擦屁股,一來張良在項羽軍中,有斡旋的餘地,自己可以早點回到軍隊裏面;二來,有項伯這層交情,張良一個人在項羽軍中反而更安全,罪不至死。
當然這是理性分析,感情上來講,劉大混混在掉腦袋的事情上還是很清醒的:退一萬步,劉邦我當年老婆在人家手上幾個月的日子我都過了,你張良在這裏繼續吃點菜我能有個啥捨不得的。
好笑的是,最後張良把劉邦帶來的東西送給項羽的時候,項羽也就收下了,放在座位上。送給范增的東西被范增扔在地上一劍砍過去。
“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你們這些隊友我是帶不動了。
劉邦有一個厲害的地方,他思維水平不高,但是執行能力很強。在政治層面,項羽還在糾結要不要這樣,這樣好不好,會不會有人議論巴拉巴拉有的沒的的東西的時候,劉邦問清楚了別人的意見,簡單判斷以後就馬上取捨,只爭朝夕,執行力Max。
項羽還像一個小孩子,劉邦卻已經是一個老男人了。由此,勝負已分。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曹無傷自己可能都沒想到項羽是個這樣百年不遇的高手,從告密到掉腦袋幾乎一夜之間,也算是破紀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