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第一場雪之後,刀郎去哪兒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19-10-06 14:26
作者| 東北童星
來源| 最人物
到了今天,你還記得2002年的第一場雪嗎?
2010年,被人們稱為“樂壇大姐大”的那英擔任某音樂盛典的評委。在評選“十大影響力歌手”時,刀郎的名字出現在了推薦名單之中。
那是刀郎正式出道的第6年,粉絲不少,歌曲傳唱度也很高,卻始終差一個主流音樂獎項的認可。
那一天,那英盯着名單上刀郎的名字看了好久,最終使用了自己的一票否決權:
“他(刀郎)不具備音樂審美。”簡單説便是“不高級”。
這之後她又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但説到銷量我又要閉嘴了,因為我們(的專輯)確實誰也沒賣(超)過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銷量”與“主流”都是刀郎身上的矛盾。
人們樂於討論這個話題,因為在此之前,誰也沒想過,原來“銷量多”真的不代表被主流認可。
外界紛紛擾擾,但刀郎卻始終未給過任何回應,他消失在了輿論的驚濤駭浪之中,從此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2002年的第一場雪之後,刀郎去哪兒了?”
這一句話,至今仍有人在問。
對於刀郎的去向,人們可以試着從1971年的夏至時節去了解,因為那是刀郎和這個世界的第一次碰面。
刀郎出生的那一年,他的父親正因為工作的事情而忙到腳不沾地。兒子出生了,醫院問叫什麼名字,父親想都沒想便答:“我姓羅,我老婆姓林,那就叫羅林吧。”
羅林,這是刀郎的第一個名字,沒什麼亮點,卻很容易被人記住。
而這也像極了後來他留給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普通,卻很難被徹底遺忘。
刀郎的整個童年時代都是在文工團裏度過的。父母和表哥都是其中的演職人員,沒有表演時,他便喜歡跟在大人後面學習鋼琴,空閒時還會幫人抄些樂譜,以此來掙些零花錢。
童年刀郎
刀郎12歲那年,四舅發現了他身上的音樂天賦,想系統且專業地培養一下。奈何家庭條件實在拮据,父親只是花300塊錢給他買了架電子琴,便將這個計劃草草擱置了。
上不起專業的音樂學校,刀郎只能憑着感覺摸索學習樂理知識,整日窩在屋子裏擺弄着電子琴,他喜歡創作的感覺,音符間的不同組合總能給他帶來驚喜,這讓他感覺到自由和愉悦。
少年刀郎沉迷於黑白琴鍵,因為音樂是他發泄苦悶的唯一方式。脱離了它,生活便只剩下了對抗。
上初中時,刀郎叛逆,偶爾會惹上一些不講理的地痞流氓。自己打不過,他便只能跑着回家找大5歲的哥哥幫忙。
長兄如父,爹媽不在大哥便只能硬着頭皮擔起了照顧小弟的責任。一路飛奔到了弟弟口中的賊窩,大哥拎着不知道哪兒撿來的鋼管,二話沒説便把場面弄了個人仰馬翻。
仇報了,刀郎還沒來得及開心,便又被大哥揍了一頓。
“叫你惹事兒,我讓你知道一下厲害!”
説完這話,大哥扭身把事情告訴了大人,不出意外,當晚刀郎便又迎來一次“男女混合雙打”。
惹事1分鐘,捱打3小時。捂着自己還紅腫的臉,刀郎將這一切歸咎於告狀的哥哥。因此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兄弟二人之間只剩下了沉默與暴力。
“他很講義氣,但也很耿直,我跟他説話一般不會超過三句,超過三句我就要受傷。”
哥哥的強勢讓刀郎感覺到恐懼,他抗拒與兄長接觸,但血濃於水的情感又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哥哥,如此吵架便成了兄弟之間特殊聯絡感情的方式。
刀郎15歲那年,哥哥將自己的小女朋友帶回了家。某天,刀郎從“混社會”的朋友口中得知了嫂子的情史,心裏彆扭得很,回家見哥哥還在興高采烈與母親討論着女友,怒火一下子衝到了腦瓜頂。
他指着大哥的鼻子,脱口而出:“綠帽子!”
刀郎(前排中間)與哥哥(後排)為數不多的合影
因為這三個字,兄弟二人再次打到不可開交,為了勸架,母親只數落了“懂事”的老大,委屈的大哥摔門而出。
看着對方離去的背影,刀郎竊喜。這樣的結果滿足了他在打架這件事上一直想要贏過哥哥願望,但卻也成了他永遠無法釋然的錯誤。
刀郎根據與哥哥的回憶為徒弟寫下這首歌
媽媽請你不要悲傷
你的淚 讓我在生死間流浪
愛畫的業海 漫無邊際的色彩
惑着我此與彼岸之間
痴痴的徘徊
或者有一天你突然發現
我已離開了家
甚至來不及留下一些
簡短告別的話
那一天,盛怒之下出門的哥哥因車禍去世。因為走時他的身上沒帶鑰匙,母親在這之後便會時刻囑咐刀郎不要鎖門。
一扇關不上的門,一個不會回來的人,這些都成了刀郎的悔恨與遺憾,在以後的人生中,他每想起一次,胸口便會隱隱作痛。
“意外”是一個神奇的時間節點,在它來臨之前,所有人都在期待“明天”,而在它來臨之後,人們便只想回到“昨天”。
刀郎在節目中談起哥哥
哥哥去世之後,“家”成了刀郎的傷心之地,他變得很安靜,不再像從前一般惹是生非,只是花更多的時間和電子琴較勁。
對於那時的刀郎來説,音樂是救贖。
上世紀80年代初,港台音樂流入內地市場。在一片所謂的靡靡之音中,刀郎找到了出口。那是一種表達,一種他之前從未想到過的,最直白與痛快的表達。
這之後一年,16歲的刀郎選擇離家出走。臨行前,他將一張字條留在書桌之上,作為自己對這個家最後的告別:
“我走了,去追尋我的音樂夢想了,你們都別找我了。”
那是刀郎的第一次“失蹤”,白紙黑字之下有少年的憧憬、衝動,以及始終不曾放下的悔恨。
離開家後,刀郎來到了內江的一家歌舞廳裏做起了服務員。在沒有經過任何“專業認可”之前,這裏是他距離心中音樂夢想最近的地方。
在舞廳打工的期間,刀郎認識了許多音樂人士,跟着他們,少年終於學到了正經的音樂知識。
當了一陣子的服務生,刀郎忽然有了組樂隊的想法。他把和自己交好的幾位樂手叫來,幾個人蹲在牆角商量了一宿,最終決定將樂隊起名為“手術刀”。
刀郎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想羅大佑一樣用音樂解剖社會。
然而現實總是與理想背道而馳,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這把“手術刀”不僅沒能拯救社會,反而把刀郎自己的生活剌得支離破碎。
樂隊建成之初,成員每日的工作便是在酒吧駐唱,一晚掙20塊,這是他們彼時最理想的收入。
唱了一年多的時間,“手術刀”的集體收入仍停留在每月不到一千元的特困水平。成員們為了生活,有的盤算着去工地打工,有的乾脆直接跨界做起了諧星。
看着兄弟們的日漸疲憊的狀態,刀郎輕嘆了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做音樂沒前途,咱們還是散了吧。”
青年刀郎與音樂人合影
樂隊解散的第二天,刀郎辭去了自己在歌廳的工作,背起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這一次他選擇了南下去海南。
為了湊齊路費,刀郎在此期間也曾前前後後找了不少工作。每次當別人問起他為什麼要來工作時,他都只有一個回答:
“我得賺錢養活音樂。”
“有病”。這兩個字兒對於當時的刀郎來説,已經聽膩了。
正式啓程前往海南的前一夜,刀郎去見了自己從前的樂隊成員。彼時對方已經徹底轉行成了喜劇演員。
舞台之上,從前朋克的樂隊主唱穿起了西裝,時下最流行的段子接二連三從他嘴中冒出,台下的觀眾被他逗得合不攏嘴,刀郎卻始終笑不出來。
演出只進行到一半,刀郎便起身離開了禮堂。推開門的瞬間,鬨堂的笑聲再次在他的身後響起,現場氣氛被推到了最高潮,可刀郎的心中卻依舊平靜。
對於那時的他來説,如果歡呼與掌聲與音樂無關,那便都沒有意義。
那是1991年,刀郎離家的第4年,身無分文,卻依舊高喊着“音樂萬歲”。
那時他還不知道,10年之後,他亦有站在舞台與鮮花中央的一天。
作為一名“流浪歌手”,刀郎曾踏足過祖國的許多地方。
20歲之前,他的行走單純只是為了夢想;20歲之後,他依舊選擇在路上追夢,只是多了一些生存的意思。
改變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刀郎做父親了。
與第一任妻子楊娜相識時,刀郎還在內江的歌舞廳裏當着樂隊鍵盤手。二人在舞廳相識,因為太過投緣,只聊了幾天便確立了情侶關係。
天雷勾地火,二人很快便嚐到了衝動帶來的後果。得知女友懷孕的那一天,刀郎得到的驚嚇要比驚喜更多。
短暫愣神之後,他攥着楊娜的手一路小跑到了民政局門口,在父母的一片叫罵聲中,和女友扯了一張結婚證。
“是男人,就得負責任。”
在感情這件事上,刀郎顯得格外坦蕩。但遺憾的是,這段婚姻裏的另一個人,卻絲毫沒有相同的覺悟。
女兒出生僅40天之後,作為母親的楊娜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張字條——“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一段感情走到盡頭,前妻甚至連“再見”都不願與刀郎多説。

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
你就不會明白你究竟有多美
我也不會相信第一次看見你
就愛你愛得那麼幹脆
可是我相信我心中的感覺
它來得那麼快來的那麼直接
看着襁褓中還在熟睡的女兒,刀郎只剩苦笑,很多年後當再次談及這段舊情時,他想了想,然後説道:
“人還是不能愛得太狠,容易受傷。”
收拾好心情之後,刀郎帶着女兒再次開始了自己的南下之旅。那些年他去過成都、到過重慶,最遠還在海南組過樂隊。
一路漂泊一路歌,刀郎始終居無定所。
1993年前後,刀郎選擇於海南定居,而也就是在那裏,他認識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朱梅。
和朱梅認識時,刀郎剛剛經歷了第二次樂隊解散的窘境。女友看着他整日裏鬱鬱寡歡心有不忍,於是便提出了要帶他去自己老家新疆看看的想法。
左右在海南也闖不出什麼名堂了,刀郎只好帶着女兒和媳婦一起跑到了烏魯木齊。
作為中國異域風情最明顯的城市之一,這裏成了刀郎的靈感迸發的源泉。當地刀郎部族人的人質樸、神秘讓他心生嚮往,於是四川的羅林便從此變成了新疆的“刀郎”。
受當地民族歌曲的影響,刀郎此後創作的每一首歌,都帶着濃濃的西域風格。
他用最簡單的音符寫曲、用最露骨的文字作詞,他將自己的過往於歌中全盤托出。粗狂之下,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無奈與悲楚。
靠着製作廣告音樂,刀郎在當地某音像公司做起了音樂總監,後期還成立了自己的個人工作室。
那段時間,除了和音樂夥伴練琴,刀郎近乎哪裏都不去,他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窩在屋子裏和電子琴較勁的時光。
因為始終不肯放棄自己心中“純粹音樂人”的夢想,刀郎拒絕了不少商業訂單。那時他想,音樂是神聖的,是永遠不能用錢來“玷污”的。
這樣想法在刀郎的腦海中盤踞了很久,直到那天他發現兩個女兒和妻子、父母只是擠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裏睡覺時,才有些許的動搖。
後來刀郎也曾回想過那天的場景,從某種意義上説來,那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他只是在離家前多看了一眼卧室,冥冥中,有個聲音彷彿在和他説:
在家庭與現實面前,夢想總是一文不值。
“神聖的音樂”不能當飯吃,至少,不能當妻女與父母的飯吃。
放棄了內心的執拗,刀郎開始嘗試與“世俗”勾肩搭背。他開始接受廣告訂單,開始創作商業音樂,工作室終於有了收入,那一年刀郎已經31歲了。
某天,刀郎剛剛走出辦公大樓,便遇上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順着風吹來的方向望去,他看見了停在當時烏魯木齊最高樓“八樓”旁邊的2路汽車。
有些孤單,同時也透着一縷蒼涼的美麗。
“停靠在八樓的2路汽車”
為了不辜負這一場雪,刀郎回家便將其寫進了歌裏,並將其取名為《2002年的第一場雪》。
對於刀郎來講,這或許只是一場下在2002年的雪,可對於整個華語樂壇來説,這卻是一場時至今日仍在不斷呼嘯的狂風暴雪。
據不完全統計,這張專輯在無宣傳、無打榜的情況之下 ,只在2004年一年便賣出了“正版銷量270萬張”的天文數字,如果算上盜版,這個數字將被刷新至1000萬。
而彼時周杰倫專輯《七里香》的年度銷量是350萬張。
“大雪”過後,刀郎風光無兩。他接近嘶吼的歌聲開始出現在各大商業街道與店鋪之中,提神還洗腦。
作為一代神曲,“通俗”是《2002年的第一場雪》最閃亮的標籤,而這顯然不符合殿堂之內音樂人的審美。
那段時間,“批判刀郎”是音樂圈內的藝術正確,更有甚者直接表態:
“刀郎如果上春晚,那我就直接砸電視!“
後來在某次發佈會上,記者也曾就非議發起過提問,對此刀郎只是擺擺手,然後反問道:
“這話是你親耳聽別人説的嗎?如果不是,那還是別問了。”
當事人一句不鹹不淡的回應,讓這場主流音樂人發起的戰爭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罵戰。眾人仍在喋喋不休,可刀郎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迎合之意。
在局面最混亂的時候,刀郎第二次“失蹤”了,整整兩個月,這個此前一直處於輿論中心的男人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繫。
他將手機扔掉,自己開着車回到了新疆。在路過甘肅最偏遠地區時,他在某報亭裏看到了印有自己照片的雜誌,為了不被人認出,那一天他落荒而逃。
“我真的崩潰了,我覺得自己被徹底扒光了。”
回到車裏,隔着墨綠色的車窗,刀郎再次回頭看了眼窗外。海報上自己的臉與玻璃上的影子重疊,亦真亦假的場景像極了他如今的處境,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從前的話:
“我的目標就是做名二、三線歌手,紅了真的是個意外。”
一枕黃粱成現實,於別人而言或許是美夢,可對於刀郎來講卻是一場實打實的夢魘。
為了給自己留下最後一條底褲,刀郎回到新疆,再次做起了自由音樂人。
自2006年至今,刀郎先後推出過《披着羊皮的狼》、《永遠的兄弟》等一系列歌曲。
無論是否真的具備那英口中的“音樂性”,這些歌始終存在於KTV“熱歌排行榜”的前十名、存在於七大姑八大姨的手機鈴聲裏、存在於你想忘也忘不掉的“中二”歲月裏。
刀郎的歌從來都不代表主流,它代表從前,那些如今想起來有些羞恥,但卻異常懷念的從前。
《披着羊皮的狼》MV
2007年,刀郎正式選擇了隱退,他不再出席商演,也鮮少在公眾場合露面。
故事好像又回到了開頭,他依舊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神秘刀郎”,只是外界再也不會從他的身上討論“流量”與“主流”的矛盾。
因為如今這兩個詞,顯然已經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了。
仔細算來,刀郎今年也有48歲了。
少年時莽撞,中年時沉浮,他平庸過、紅火過、消沉過,如今起起落落幾十年,他在翻過了自己大半生歲月的同時,也演遍了普通人的一生。
他和所有人一樣,在風雨之後迴歸沉寂,迴歸生活。
所以他無法主流,因為他太過主流。
刀郎近照
網上最近一次傳出刀郎的消息是在今年年初。他出席在朋友的婚禮上,再次拿起麥克風唱了一首《愛是你我》。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和我 在患難之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這世界我來了 任憑風暴旋渦
歌聲響起時,賓客席中掌聲與歡呼不斷,時間彷彿又回到了2004年,刀郎第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的時候,場面熱烈且放肆。
一曲終了,刀郎鞠躬致謝然後走下舞台,未曾留下隻言片語。
2002年的第一場雪似乎還在下,只是這一次,刀郎卻決定不再去看了。
參考資料
1、《魯豫有約》刀郎專訪
2、《音樂傳奇》刀郎專訪
3、《文化觀點》刀郎專訪
4、刀郎博客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