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的自由與蕭華的不自由_風聞

今年的國慶節，註定不同尋常。對於中國來説，這可能是一個新的起點，也可能是一個巨大的轉折點。

不平凡的日子，註定不會平靜，國慶節最後兩天，NBA和中國的關係，因為莫雷的一篇推文，被推到了風頭浪尖，正在經受最為嚴峻的考驗。10月4日，休斯敦火箭隊經理莫雷在社交媒體上，發佈了支持香港遊行示威的言論，引發軒然大波。中國駐休斯敦總領館向火箭隊提出嚴正交涉，CCTV5、騰訊、李寧等中國合作方也相繼暫停、中止了同火箭隊的合作。10月7日，NBA總裁蕭華在日本接受採訪，他承認莫雷涉港推文對NBA在中國的品牌“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然而，**蕭華聲稱NBA“作為一家基於價值觀的組織”，明確表態支持莫雷“行使他的言論自由”。**蕭華的最新表態，讓事件進一步發酵，莫雷事件從一個球隊經理個人的言論，到火箭隊和中國市場的博弈，已經演變成整個NBA聯盟和中國市場的危機公關，雙方必將重新對彼此的關係做出新的評估和調整。蕭華表示，NBA聯盟是一個基於統一價值觀而構建的組織，這個價值觀就包括言論自由，他支持的是莫雷表達政治立場的自由。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很多中國的網民並不買賬。

姚明在NBA的巔峯期，也是中美關係的蜜月期2014年4月26日，快船隊老闆斯特林和女友的一段私下對話被錄音曝光，錄音中斯特林指責女友將其與黑人朋友的合影放到網上，警告她不要帶黑人過來看球，“尤其是不要帶‘魔術師’約翰遜來”。4天后，剛擔任NBA總裁2個月的蕭華，展示了自己雷厲風行的一面。NBA聯盟決定終身禁賽斯特林，並罰款250萬美元，蕭華還表示會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去迫使斯特林卸任快船隊的老闆。5月30日，前微軟CEO史蒂夫·鮑爾默收購了快船隊，收購協議甚至不需要斯特林本人的同意。這位執掌快船32年，NBA在位時間最長的球隊老闆，因為私下的言論被掃地出門。

在這樣的事實面前，中國的網友很難相信，支持莫雷在社交媒體上就香港問題評頭論足，是NBA聯盟言論自由的一部分。看看斯特林的下場，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蕭華所説的言論自由，是有很多前提條件和限制的。**作為個人，我去過美國三次，對於這種有限制的自由，有一些直觀的感受。2014年7月，我第一次跟團去美國旅遊，在美第三天就看到了一條讓人心疼的信息。24歲的浙大學弟紀欣然，在凌晨回南加州大學宿舍的路上遭遇5人搶劫，頭部受重傷，掙扎回公寓後死亡。美國當然是一個安全的國度，只是這種安全在不同的區域有不同的等級劃分，如果你不小心闖入不熟悉的區域，就會面臨危險。我認為用紀欣然學弟遇害的案例來解釋美國的言論自由非常形象。當時有個導遊是移民的華人，剛到美國時，他把帶有美國國旗的導遊旗平放到地上休息，被遊樂園的管理者嚴厲警告。對方表示美國國旗不能觸地，後果很嚴重，這個導遊第一次感受到了美國的不自由。此後兩次都是和朋友一起去自由行，接觸了一些在美工作生活多年的校友、華人和美國本地人。他們會告訴我在美國語境下的一些禁區，種族歧視首當其衝。一個人在全球最大的互聯網公司之一工作，他説面試女性應聘者，有很多問題不能問，比如年齡、是否已婚已育、是否願意加班，至於信仰和種族，更是禁忌。而且，每次面試他都會坐在門口，門一定是敞開的，除了避嫌，更多為了遇到不測的狀況方便跑路。另外一個人在大學做老師，她説只要是自己的Boss喊她一起吃飯，就知道一定還有另外一個女性在場，她過去是做人證的。（特朗普提名的大法官卡瓦諾，僅僅因為一名女性單方面對30多年前的一段描述，幾乎遭到性侵的指控。）之前對美國的政治正確有所耳聞，聽到這樣的描述，還是被這種政治正確幾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尺度所震撼。之後再看到Uber公司陷入歧視女性的輿論漩渦，董事會成員David Bonderman因為一句話就被迫辭職，最後Uber的創始人Travis Kalanick也不得不辭職，就會有更直觀的理解。

斯特林由於私下的錄音被NBA掃地出門回過頭看，把莫雷針對香港的評論當做NBA聯盟“言論自由”基本價值觀的蕭華，是否有自己的言論自由？作為NBA的掌門人，蕭華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商人，他非常清楚此番言論在中國這個NBA最大的海外市場，一個14億人口上億NBA球迷的國家，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可是對於蕭華來説，他表達的空間恐怕並不大，他首先就表明，“我聽到有些媒體説我們不支持莫雷，但事實上我們是支持莫雷的。”可見，他是在媒體巨大的壓力下，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場。與此同時，蕭華已經受到了美國兩黨兩會議員諸多大佬的批評，甚至有議員指責NBA之前發佈的聲明藐視人權，助長中國共產主義，説中國試圖利用強大的經濟實力干涉美國人發聲。是否支持莫雷，對於蕭華來説，並沒有什麼選擇空間，他不怕冒犯部分香港人，他也很珍惜中國球迷和市場，但是他沒有能力挑戰美國兩黨兩會的政治勢力，無法無視美國的政治正確和民意。

**失去中國的市場和球迷，對於NBA來説，只是一時興衰的問題；可是成為美國兩黨兩會議員們的敵人，對於NBA來説，就是生死存亡的問題了。**讓人遺憾的是，休斯頓火箭隊應該是所有NBA球隊中在中國人氣最高的球隊，讓中國人驕傲的姚明，就是在火箭隊度過了自己NBA的生涯。姚明02年當選為NBA狀元秀，莫雷07年擔任火箭經理，兩人應該有不錯的共事經歷。這樣的情誼依然無法改變莫雷對中國的態度和看法，而莫雷的這種“中國觀”，在美國恐怕已經成為多數人的共識。蕭華在擔任NBA總裁之前，做了10年NBA娛樂聯盟總裁，正是他的任上主導參與了紀錄片《姚之年》的製作，當年NBA也曾經颳了一場“姚旋風”。他們是NBA中和中國聯繫最密切的元素，但是今天卻成了對中國民眾造成情感傷害的肇事者。雖然莫雷一度刪除自己的推文，表示自己無意冒犯中國球迷，自己只能代表個人，不代表火箭隊和NBA。雖然火箭隊老闆菲爾蒂塔曾緊急表態，“莫雷不能代表休斯頓火箭隊，我們並不是政治組織。”雖然火箭隊當家球星哈登站出來表示，“我們道歉。我們愛中國。”雖然NBA官方一度表示“對莫雷發表的不當言論感到極其失望，他無疑已經嚴重地傷害了中國球迷的感情。”最後大家可能只能看到NBA和中國漸行漸遠的無奈，這不再是簡單的籃球問題，也不是簡單的經濟問題，這已經成為中美政治問題，在政治的大是大非面前，個人的言論自由無足輕重。而這次一條推文引發的大沖突，正是當前中美關係的縮影。

姚明曾經是中美關係和NBA聯盟最好的大使難能可貴的是，阿里巴巴合夥人，籃網隊老闆蔡崇信發表了一封公開信。他表示，莫雷事件讓數以億計的中國球迷感情受到了嚴重傷害。有的話題在有的國家、社會和羣體中是雷區。支持中國領土上發生的分離主義運動就是一個雷區。這不僅是對中國政府如此，而且對所有中國人民也是如此。

蔡崇信先生出生於台灣，祖籍浙江南潯，爺爺一代從大陸遷到了台灣，原因可想而知。他到耶魯讀書，曾長期在歐美企業工作，入籍加拿大，後來追隨馬雲到大陸創業，成為十八羅漢之一，把阿里打造成了全球最具影響力的互聯網企業之一。他的家族，見證了中國的撕裂；他個人接受西方的教育，擁有全球化的視野，又親自參與、見證了中國過去二十年的蓬勃發展。應該説，蔡崇信和他的家族，就是中國一部近代史的縮影，也是一個自強不息的華人家族典範。他的觀點非常有代表性，**如果説歧視黑人是美國人的語言雷區，不能歧視黑人是美國人的共識；那麼支持中國領土上發生的分離主義，就是中國人甚至全球華人的語言雷區，維護中國的統一就是全球華人的共識。**中美之間的分歧，到底是修昔底德陷阱，還是文明的衝突，到底是道義之爭，還是利益之爭？每個人基於自己的認知，都會有各自的結論。NBA針對斯特林和莫雷言論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態度，至少表明美國的言論自由是有前提的，美國有美國的政治正確。在當前形勢下，莫雷的言論自由和蕭華的言論不自由同時存在，正確理解這點，對於我們理解中國，有很好的參考意義。1971年，基辛格先生秘密訪華，一場乒乓外交為中美關係打開了一扇門。1989年，斯特恩首次來到中國，在春寒中瑟瑟地等了一個多小時後才得到了向央視領導解釋NBA是什麼的機會，自此NBA打開了中國的市場。2002年，中國球員姚明以狀元秀的身份登錄NBA，NBA在中國的聲望達到頂峯。有網友説，中美關係，始於乒乓球，止於NBA。在鐵幕時代，一場乒乓球友誼賽，在中美之間搭建了一座橋樑，拉開了中美之間近50年轟轟烈烈的合作和對抗的大幕。今天，中美之間已經有數根大動脈相連接，人才、貨物、資本、產業鏈都已深度融合，一場NBA危機顯然不會將中美關係推向深淵。但是，我們也要清醒認識到，中美之間的關係，對抗已經成為主旋律，這種對抗的程度可能還會升級，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終結。今天，既不是中美關係的谷底，也不會是中美關係的終結，作為當下全球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兩個國家，中美之間合作對抗的故事還會持續上演。對立和衝突，只會讓中美兩國和其他國家受到衝擊和傷害，只有相互合作，才是世界民眾的共同福祉，這也是雙方不得不接受的現實。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中美關係的修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希望未來出現更多的基辛格、斯特恩、姚明，少一些雷人雷語的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