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禮方法論”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10-08 20:16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一氣化三清,三片爆一檔。以往商業價值略遜於社會價值的獻禮片,在這個國慶檔顯示了驚人的票房號召力。
**截至10月7日,《我和我的祖國》《攀登者》《中國機長》三部國慶獻禮片,總票房達到50億。**加上仍在檔期內的《決勝時刻》票房破億,2019成為史上最強國慶檔。相比2018年國慶檔總19億的票房,今年同比增長158%。
其中,《我和我的祖國》單片就在國慶檔期間獲得22.17億票房,以一片之力秒了去年國慶檔總票房。《中國機長》也一路追趕,終於在10月5日以146萬的微弱優勢“坐莊”,首奪單日票房冠軍。
此前備受期待的《攀登者》則成了最早的“掉隊者”。上映首日獲得2.08億票房後,整個國慶檔都在吃“老本”,10月7日晚堪堪破8億。攀登高峯的勇氣和一路跳水的疲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題材和卡司都不弱的情況下,《攀登者》是怎麼輸的?
通觀近年獻禮片的表現,《攀登者》或許輸在了“獻禮套路”上。
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很容易做出。但優雅而不帶媚氣的獻禮,卻自有一套方法論。別的暫且不説,光是吳京抱着章子怡叫“哎呀,我的胖妞”,就足以讓人感到類型融合的“不適”。首先,愛情和登頂就很“不搭”。其次,章子怡都算胖,我們還怎麼活?
而“大拼盤”《我和我的祖國》也一波三折。管虎從國外回來,六個故事都被挑完了,只剩了大家都“避忌”的《前夜》;張一白聽説整改意見,神州返艙故事既要“愛情”又要“獻禮”後,像尹正一樣咆哮“這道題太難了,老師我不會”;
凱歌唯有發揚風格,把自己的《相遇》換成了《白晝流星》。臨時換題找不到演員,剛好自己《塵埃裏開花》演員進組,就薅來了主演劉昊然和陳飛宇。都説導演“捧仔心切”哪知是“飢不擇食”。
十月獻禮,三月開機,六月後期,七個導演有的還是半兼職。最後《我和我的祖國》票房還這麼能打,可見一來羣眾捧場,二來Deadline永遠是第一生產力。
作為中國電影重要流派,獻禮題材向來是最“穩定”的類型片之一。它的歷史可以遠追1959年的“國慶十週年獻禮”,但類型突變卻是近十年才出現的(2009《建國大業》後)。在窮盡了各種表現手法後,獻禮故事還能怎樣講,成為今天電影人的全新課題。
新聞題材,如何超越期待?
我們可將《中國機長》、《攀登者》、《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緊急救援》等影片,歸為“新聞題材獻禮片”。
它們由真實社會新聞改編,有較高的先期知名度。2012年“湄公河慘案”主犯糯康的公審、2015年的“也門撤僑”、2018年川航3U8633的備降均是重大新聞事件。就連《攀登者》裏的“1960和1975兩次登頂珠峯”也是歷史上的“新聞”,電影裏的各類報紙充分説明了它的“新聞屬性”。
接受美學認為,觀影前主體心理上已有一個“前結構”。因此,根據新聞事件改編的電影,一方面要真實再現事件本身,另一方面又要吸引受眾聽故事。惟其如此,才能滿足觀眾的兩種“審美期待”。
首先是類型期待,《中國機長》必為“災難片”、《攀登者》必為“冒險片”,這是板上釘釘的事。而電影能帶給大家的新鮮感,主要來自於故事期待。
**在故事期待上,《攀登者》主要以幾條情感線出發,客觀上衝淡了冒險片的類型感。**吳京和章子怡一直沒有捅破告白的“窗户紙”,而當黑牡丹打開井柏然的信封,對方已經犧牲。更有胡歌對父親的一種“證明”,登山變成了一種代際紐帶。
攀登者當然可以有“愛”,但它不應該成為“妨礙”。當章子怡説“原來你登的山,在我們倆之間”的時候,當井柏然要教黑牡丹攝影的時候,《攀登者》的文藝與扭捏會讓人暫時忘記登頂的“血性”。
其次,必要的“留白”會帶來“未定性”的神秘感。新聞事件,大家已經知道最後結局,如何在結束前仍然保存懸念,至關重要。《中國機長》和《攀登者》都缺乏真正的留白,一切都在觀眾意料中,難免有走過場的感覺。
《攀登者》開篇説“從這裏開始的,是一個講不完的故事”,就已經“劇透”了最後的缺憾。而《中國機長》裏飛機失聯的一段劇情,也因為對航行細節的展露無遺而失去壓迫感。如果讓觀眾和片中的地面,都對8633“失聯”,留一段空白的航行“不去拍”,或許會有更好的效果。
**最後的關鍵,是用“否定”去製造“偏離效應”。**簡單來説,越是對刻板印象的顛覆,越可以獲得更深厚的內藴。《湄公河行動》裏,警察是倔驢,卧底有情傷,小孩是恐怖殺手,通通讓人意想不到;《紅海行動》裏,硬漢的“吃糖回家”展現了內心柔軟,起到了更猛烈的催淚反應。
新聞事件獻禮片,既要出其不意,又要在意料之中。試想,如果《中國機長》裏的杜江變成痴情機長,拒絕女乘客的勾搭,會不會比他自己去調情要好很多?
畢竟,羣眾普遍覺得空乘出渣男,深情人設方顯英雄不色。
百姓故事,關鍵節點把脈
我們將《我和我的祖國》、《明月幾時有》、《老港正傳》等影片,歸為“百姓故事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含有兩種亞類型:一種是有具體人物原型的,比如《前夜》和《護航》;另一種是無具體人物原型的,比如《奪冠》、《北京你好》等剩餘五個故事。
大時代激盪小人物,小人物融入大歷史。這類影片以小人物為主角,勾連重大歷史事件,定格某個具有代表意義的瞬間。雖非事件真實,但有歷史真實,並反映了時代風貌和習俗變遷。
要把角色給“立住”,核心在於“愛國邏輯”的構建。簡言之,是出於何種經歷,讓主人公對家國產生了深厚的情感聯繫。《我和我的祖國》中的《奪冠》與《北京你好》聚焦“女排熱”與“奧運熱”,在這種全民風尚下,主人公投入其中無需贅餘解釋,觀眾亦可很快代入。
而《迴歸》和《相遇》採取的修表和戀愛切入,就需要仔細架構。《迴歸》裏的任達華多年前由大陸去香港,受到惠英紅父親的救濟,成就一段美好姻緣。作為“橋樑式”的人物,他最後的情感昇華是有穩妥鋪墊的。
《相遇》的主要戲份是一對戀人的“久別重逢”,因為工作的保密性,張譯始終沒有明確告訴任素汐,自己消失的幾年在幹些什麼。幾年後的電視上,女方看到兩彈的無名英雄照片,這才完全釋懷了當年的“誤解”。
**不得不説,《相遇》和《白晝流星》的“共鳴點”都非常陡峭,將特殊人物和邊緣角色揉進獻禮主題,冒了很大風險。**凱歌導演試圖通過個人成長隱喻時代進步,通過航天器降落邊疆落後地區,表達現代和歷史的碰撞。但在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長裏,只夠觀眾努力看清兩個髒髒的娃而已。
人物的“行為邏輯”也不可忽視,説話做事必須吻合歷史語境。這一點,《前夜》裏40年代末的北京和《奪冠》裏80年代的上海就得到了很好的展現。
處理好了“愛國邏輯”與“行為邏輯”,接下來就是整個故事的“拐點”。導演要將歷史節點與人物故事在某一點連接,稍有不慎就會全盤皆輸。《前夜》裏黃渤出現在建國大典的歷史畫面就屬“無縫連接”,《白晝》少年遇到神舟被感化就有點不得其解。
不明身份的人竟能在軍事現場自由穿梭,作為當地幹部,返回艙落地是高度機密卻提前知道。種種細節的粗糙,讓我們不得不説:在這個“拐點”上,《白晝流星》“翻車”了。
比較投機的做法,可以學甯浩的《北京你好》,葛優以無名英雄的形式出現在小孩口中,不連而連,似斷非斷。
歷史春秋,獻禮繼往開來
我們將“建國三部曲”(《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建軍大業》)和今年的《決勝時刻》等影片,歸為“歷史春秋獻禮片”。這類影片以重大歷史事件為主題,隨便一晃而過的角色,都是教科書腳註的“常客”。
傳統獻禮片的待遇通常是“兩高兩低”,“兩高”是首映式規格高,出席嘉賓職位高。“兩低”是觀眾關注度低、票房低。而“建國三部曲”開啓了我國獻禮片“大片模式”運作的開端。
西蒙·查特曼將電影文本分為論證、敍述和描寫三種。以此參考,《建國大業》和《建黨偉業》屬於“論證型文本”,而《建軍大業》屬於“敍事型文本”。
以《建國大業》為例,影片採用以軍事為輔線、政治鬥爭為主線的敍事策略,突出兩黨政治領域的衝突,強調中國共產黨的勝利是領導戰略、政治路線上的勝利。
而《建軍大業》呈現出不同於前兩部的風格: 前兩部是言語型的,會議、演講、對白層出不窮。《建國大業》一共有110場戲,其中有50多場都是開會,幾乎佔了全片的一半;而《建軍大業》是動作型的: 殺戮、射擊、炮轟不一而足。
“論證型”主要用講話和對白來推進情節,而“敍述型”依靠角色行動來推進。前者訴諸聽覺意義,後者訴諸視覺意義。被厚重的主題拖累,“論證型”用鏡頭拍開會的形式接受門檻要高些。畢竟生活裏黃曉明式的老闆已經那麼多,誰還能興致高昂地坐影院看幾十場會?
比較而言,“敍述型”通過造型和動作來講故事,更具電影性。《建軍大業》中,劊子手揮舞屠刀和蔣介石站在窗口的畫面多次出現,影片運用重複蒙太奇的方式,意指蔣介石才是反革命大屠殺的“操盤手”。
受諸多因素的影響,《建軍大業》的票房收入略低於前兩部。但不可否認的是,歷史春秋在影片中展示了出來,其表達的意識形態也被隱藏了起來。它展示的故事時空更不突兀,意識形態表達更含蓄和隱秘,更容易被觀眾接受。
其實,“論證型”和“敍述型”沒有絕對的優劣。在娛樂性增強的浪潮中,劉偉強執導的《建軍大業》的“敍述型”應該是更佳的文本選擇。《決勝時刻》對“論證型”的堅持,也得到了市場的正面回饋。
作為一種“半命題作文”,獻禮片無疑是對導演水平的一場大考。既要充分展現個人特色融入商業元素,又要保持鮮明主題彰顯時代風貌。
十年前,饒曙光先生曾疾呼:“獻禮片創作到了一個臨界點,誇張一點説,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而十年後的今天,國慶檔絕對可以作為一劑“強心針”,鼓勵電影人解鎖更多的“獻禮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