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批評羅永浩,但誰都可以批評吳曉波_風聞
航通社-航通社官方账号-微信公号:航通社2019-10-08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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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航 10 月 7 日發於北京
10月6日,羅永浩評價“吳曉波上市夢碎”時表示,一是因為“夢太大”,二是因為“入錯行”,並稱吳曉波是“事後諸葛亮”,“玩嗨兒了產生幻覺”。
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很大概率是為了回覆今年4月份吳曉波在一個推廣自己著作《大敗局》的論壇上提到了老羅做手機,當時吳的原話就是“夢太大”和“入錯行”。
但是誰讓現在網民記憶只有7秒,幾大科技媒體都只報道了後果,而沒有提到前因,當然讀者也有很多是就看個標題就評論的,老羅大概又得慨嘆一次“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了。
問題在於,老羅是那種只要有人批評過他,他拼盡全力,總有一天得給你原樣還回去的人。所以你批評他,他大概率不會服氣,而是即刻還嘴,拉黑,或者想着啥時候能還嘴。
針對羅永浩做手機做的不好這件事,基本上沒有人有資格批評他。你看:
自己有事業(不限手機)但做的不成功的,不能批評他,因為你也有失敗的時候,我也有,那你應該懂我這個情況是什麼感受,放你身上你能樂意嗎?
自己本職工作做得還行但是沒做過手機廠老闆的,不能批評他,因為手機這個行業你自己都沒進來過憑什麼批評我?
自己做了手機也做得很成功的(這個成功暫且就説是市場份額和收入方面的成功),也不能批評,因為誰能保證你成功一輩子呢?保不準你今天批評完我了,就變成下一個諾基亞了。你得持續不斷的成功,因為只要你一有破綻那我就可以揪着你這個缺陷不放。
……
如此一來,只有兩種人有資格批評羅永浩:
一是因為他的手機業務吃了虧的人,包括買到品控問題手機的消費者,新機面對失去保修風險的消費者,經銷商、上下游欠着錢的供應商這些人。他們不僅有資格批評,還有資格向他主張自己的合法權益。
第二種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喬布斯本人,可惜他可能至死都沒有機會留下對老羅的深刻印象吧。
“我不是為了輸贏,我就是認真。”惹誰別惹羅永浩,他就是認真,記仇都能記上很久。這次的復仇微博裏,他毫不讓人意外的又扯上了“手下敗將”王自如。自從2014年8月27日至今,王自如不知被老羅拿出來了多少次。
老羅認真,還體現在他在微博上懟人是持久戰。你看他6號下午4點發的回吳曉波那條微博,按時間排序,他直到7日早上8點52還回來看然後回覆了一條評論。然後,他碰上一個轉發説“我不喜歡老羅”的人還要在評論區掛一下説“已拉黑”,可以説相當記仇了。
上一次我看到像這樣認真的還是和菜頭。他為了證明自己理論正確,不惜親身嘗試去人肉搜索微博上一位媽媽,實乃高山仰止,這件事被我很多次引用在自己的文章裏。
我有時候也會遇到類似這樣的人,他跟你意見不一樣的時候,他有一個終極目的,一定要最後比你多説一句為止。不然你要回他一句,他就跟着回你一句或者兩句。而你要是什麼時候不回他了,那就算他辯論贏了。
有人看了航通社那篇《聯想到底算"哪國"的?》,問我下面那麼多評論都有我本人的回覆,是不是都是我自己回的。
——那當然,我看到大家在我微信評論區吵的時候可開心了,平時熱心讀者寧可在羣裏、找我私聊、發朋友圈、看一看來評論,都不捨得在文章評論區留言,這樣一點都不熱鬧嘛。
但也幸虧公眾號留言不會導致你們直接聯繫上彼此,不然遇到這麼些牛皮糖粘着你,追着你屁股後面跟你説:叫你不聽我的!你認輸吧!或者專門把你掛出來讓其他人來解決你,那可就沒這麼好玩了。現實中遇到這種認真的人,實在是不能違逆他們的心思啊。
相對的,吳曉波就屬於很多人都可以,而且有足夠理由去批評的那種人。具體地説是哪種人呢?就是將評論他人作為自己本職工作的人。
吳的《激盪三十年》《大敗局》這些書,也包括他負責藍獅子業務期間,和各個機場火車站書店結成的共贏(誤),歸結起來都是一樣的:希望試着從歷史上已經發生的商業故事中總結出經驗教訓,併為後來者提供參考。
但任何做這個事情的人,不管是創造一手資料的記者,還是收集二手資料整合的寫手,都有一個難以解決的兩難處境:
如果他們選擇跟當事人走得太近,就可能滑落為利益相關方,導致整體可信度受損;保持一定距離觀察,又可能是霧裏看花,導致對同一表象的內在原因分析與實際情況南轅北轍。
前一種情況,有幸能獲得一些獨家報道資格的記者往往會遭遇廣泛的質疑,有時候是談不上多麼有邏輯的單純的污名化,有時候是太貼近以至於難以辨認的利益相關。
女記者李響跟米盧寫出一本《零距離》,此後“零距離”或“負距離”的説法經常被擦邊球式的提起,字裏行間頗有一股惡趣味。近期,另一名在獨家報道方面頗有建樹的女記者,更是鍋從天降,被説成跟某獨角獸企業的領導有染,當然這有鼻子有眼的傳聞實際上是毫無根據的。
2013 年,《華爾街日報》記者 Jay Solomon 獨家發佈了伊朗企圖通過格魯吉亞繞過美國製裁的頭版文章,揭開了伊朗受制裁期間最大一起洗錢操作的面紗。但Solomon後來被指出與其關鍵線人,航空公司老闆Azima過從甚密,以至於接受了Azima提供的豪華郵輪旅行等宴請,但未向僱主《華爾街日報》報備。這導致他2017年被報社開除。
Solomon過了一年以後,在《哥倫比亞新聞評論》撰文為自己辯護,他説自己可能有違規的地方,但他堅信心中始終保持着與線人之間的界限,他的報道本身也並未歪曲隱瞞,並獲得了當年度的“國家記者俱樂部外交報道獎”(《華爾街日報》拒絕領獎)。
https://www.cjr.org/special_report/the-source.php
Solomon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寫出了有價值的新聞內容,卻導致他自己被捲入外交風波,正邪難辨。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奮戰在緝毒一線的警務工作者,他們中有的也不得不選擇長期卧底,但一旦納了“投名狀”自己染上毒癮,這一生也就完了,什麼功勳也都變得沒有意義。
第二種情況。吳曉波、羅振宇和他們旗下的知識付費作者,還有我們航通社自己,都大致可以歸結到這種情況,就是用二手資料嘗試“鍊金”,我們提煉出的是方法論。
只要是總結方法論那沒得説,200%是老羅嘴裏的“事後諸葛亮”。但人類總是需要一些“不做事”的人替做事的人來總結方法論的,因為想讓社會科學也像自然科學一樣從定性到定量,把萬事萬物擬合到數學公式裏,再以此預測未來,化身拉普拉斯妖,是不知多少人的畢生追求。
其實這是相當科學的思維方式:一個典型的科學研究過程就是提出概括性理論的假説,然後不斷用後續實驗去驗證,一旦出現反例,就修正一下或放棄掉,再去想下一個理論。
如果吳軍提出“基因論”的假説,後續出現反例了,作為“社會科學家”的吳軍就有幾種選擇:一是將反例重新定義範圍並劃歸到原理論中;一是對原理論做出修正;一是承認失敗,再想有沒有新的理論。
根據餘晟文章中後續的觀察,吳軍老師應該是選了B——對“企業基因論”這個理論作了修正。
最開始他説:”一個在某個領域特別成功的大公司一定已經被優化得非常適應這個市場,它的文化、做事方式、商業模式、市場定位等等已經非常適應,甚至過分適應自己傳統的市場。”
後來修改成:“公司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創始人意識形態所限制的。”
雖然這樣會產生很大問題——就像你修改了某個熱門的知乎問題一樣,會導致此前的很多針對性的評論“文不對題”——但基本上來説,如果理論假説的提出者願意承擔責任,必要時願意承認錯誤,努力修正再設法靠近真理,那基本上就不違背科學探索的精神。
吳曉波談羅永浩的一整段文字當中,有這麼一句:“2013年中國銷售手機3. 5億部,同比增長84%。問題是當增長84%的時候,這個行業跟你沒有關係了。”也就是説,如果一個行業已經是廝殺很激烈的“紅海”,有巨頭和大量資金進入的時候,你一個小蝦米沒有勝算,入行就是入錯行。
這句話有人拿出來挑理,説那你怎麼解釋拼多多呢?都説電商的形態是已成定局了,拼多多還是能對兩巨頭形成威脅,並且沒人乾的掉它。
此時,擁護“入錯行”理論的可以説,拼多多進入的不是廣義大電商的“紅海”而是“五環外”消費者的“藍海”;想修正的可以説,就算是增長84%的時候,你要有僅此一份別人偷不走的能力,也能啃下一塊硬骨頭,這是你能力足夠大導致的例外;再不行就得放棄自己的理論另起爐灶了。
很多人對於自然科學問題插不上嘴,但對經濟學、管理學、心理學等廣闊的社會科學領域,因為這次至少能看懂問題了,所以都有那個慾望想説兩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這就對所有想提煉方法論的人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
基本上,這理論必須一次提出之後,十幾二十年都一直應驗,最好是托夫勒那種能在26年前預言特朗普當選總統的,大家都敬你是條漢子。
一旦你的理論或結論有反例了,那麼別管你是什麼家,你這個水平還不如我呢。
很多時候,處事有經驗的作者會因此變得保守,以保留他長期的名譽。書評人云也退曾評價以《人類簡史》系列出名的尤瓦爾·赫拉利説:
“為什麼未來學家都喜歡發危言?答案是:危言不能證偽。誰都不希望自己的預言被‘打臉’,於是,消極的預言,發出警告,就成了最安全的選擇。我常常覺得,未來學家就是一些烏鴉嘴,他們發出危言,將來應驗了是他們的能耐,沒有應驗,則是他們的功績,因為這表明人類遵循了他的警示而避開了陷阱。”
雲也退,公眾號:大家雲也退:《人類簡史》作者演示瞭如何扮演一個大預言家
但是呢,這條法則也是有前提的。你最好對大環境、大格局看衰,而不是具體到一個垂直行業、一家公司甚至一個人身上。不然,從記仇套餐到《侵權責任法》,總有一款適合你。
在這種情況下,恐怕商業評論、傳記作者們最重要的一個美德就是學會“躺平任嘲”。我自己是早早的就認識到了一點——你沒有必要取悦所有人,更沒有必要得罪所有人;兩者合一,也就是不應該將自己的人生價值繫於外界對自己的評價上。
我覺得“羅永浩”和“吳曉波”讓我分別想起小時候班上的兩種同學:其一是隻要有同學敢欺負自己,就一定打回去的,其二是喜歡給班裏所有同學起綽號,但對於別人給他起綽號,倒也絲毫不在乎的。
這兩種同學説起來我都不討厭,只要第一種同學講原則,不隨便欺負別人,第二種同學是光明正大的談論,而不是私底下議論別人,打小報告的,我覺得都沒問題。
現在,羅永浩同學是一位連續創業者,有剽悍的人生,吳曉波同學聽説有很多套房,還投資了頭部公眾號,我在寫一個沒什麼人看的公眾號“航通社”,所以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