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思想】翟東昇：特朗普打貿易戰給誰看_風聞

中國社會現在有許多人，他們不是搞美國研究的，對美國社會美國政治了解很少。這樣一個羣體現在都變成了美國問題專家，都變成美國經濟專家，都變成中美經貿專家。根據他們的敍述就是美國怎麼樣美國怎麼樣白宮怎麼樣……其實沒有誰叫美國，沒有人叫美國，真實存在的是不同的利益羣體。現在美國社會分裂特別嚴重，精英圈我們稱之為establishment權貴圈，尤其精英圈裏邊有一個羣體，我們稱之為deep state隱形政府。

這什麼人呢？當然不同的人理解略有差別，我的理解就是美國的軍方、美國情報系統、美國國務院、美國財政部、美國商務部、美國總統貿易代表辦公室、美國司法系統，這個圈的中高級官員羣體。所以這個羣體他們是事務官為主，他不是政務官。也就是説在美國495公路圈裏邊，特朗普所痛恨的沼澤裏邊的大魚們就是他們。

美國政治家是選舉來來去去來來去去，是過客，但是總是待在美國權力圈裏邊的就是剛才我説的這個羣體，這個羣體我跟他們有所交往，在我看來他們的特點是，第一，有水平、有情懷、有能力、有資本、有經驗，這個羣體互相之間都是老同學，因為他們都是名校畢業，年紀輕輕進了各個部委。注意，過去70多年裏邊，二戰之後，運作整個美帝國，運作整個世界資本主義體系打冷戰，主導了我們今天這個世界的其實就是這個小圈子。

那麼這個圈子對特朗普是什麼看法？這個圈子總體上來講，對特朗普是極其的不屑。他們認為自己才是美帝國真正的主人。特朗普，你是外人，到什麼程度？我舉個例子。2015年我在華盛頓，我經常參加這個圈子的一些公開的研討會，美國體制的一個優點就是它有一定的公開性，一定程度上的公開性。

他們要做什麼事情，首先要塑造共識，這個圈子經常喜歡搞一些公開的研討會，學術性的政策性的研討會，比如説最常見的主體平台是放在CSIS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在CSIS的各種會上，假如某位嘉賓發言中間提到了特朗普這個人的名字，台下的聽眾一定鬨堂大笑。這是2015年已經在競選了，台下的觀眾如果誰不笑，就顯得很low，這是華盛頓的政治氛圍。你就可以想象這個圈子對特朗普是什麼觀點。

所以2016年年底，美國的民主居然一下子變成真的了，這是超乎他們意料的。特朗普這樣的人居然上台了，成了他們的老闆。你可以想象那個羣體當時的感受是什麼樣的，絕對是天崩地裂，天都塌了的感覺，幻滅感。所以在過去的兩年裏邊，一直堅持跟特朗普周旋，對抗的其實是什麼人？就這個圈子的人。他們利用自己的專業優勢、資源優勢、信息優勢，在耍特朗普，跟特朗普的政策是背道而馳的。

特朗普的政策其實是一個帶有底層裏邊什麼？帶有去槓桿，這個槓桿是個比喻。美帝國的本質就是對權力槓桿的使用，而特朗普是放棄這些權力槓桿，特朗普破壞的是美帝國的信用和槓桿。而那個羣體在努力維護美帝國的槓桿，最典型的特朗普就放棄TPP，而TPP恰恰是deep state羣體，苦心經營了六七年，才好不容易弄成今天這樣。結果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特朗普説這事我不幹了。

那麼還有好多了，比如特朗普各種退羣。那些羣都是那幫deep state辛辛苦苦傳起來的，全給毀了。所以deep state那個羣體，他們早在2015年前後，你感興趣的話，可以查查CSIS、卡耐基基金會那些網站，他們在2015、2016年的時候，也就特朗普上台之前，就已經在探討未來我們跟中國爭奪全球領導權，這裏邊關鍵在哪裏，關鍵在高科技，戰略性高科技，尤其是5G和AI人工智能。所以5G、AI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邊，在特朗普上台之前就已經策劃了，然後打壓中興的就是他們乾的事兒，抓孟晚舟的就是他們乾的事兒，整華為的就是他們乾的事兒。因為他們就是包括軍隊的、情報的、外交的、司法的、商務的這個圈子。所以抓孟晚舟那一天，特朗普事先都不知道，這就説明問題了。

所以我們今天在探討美國的時候，一定要把兩個問題分開討論，一定要把它分開。

一個問題是中美之間的關税戰，那是由特朗普總統發動的，他的關税戰不是專門針對中國的。這個關税戰核心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要收點錢，就這麼簡單。

另外一場才是真正長期的致命的鬥爭。那個鬥爭是什麼？就是美國精英圈。他們從2010年開始越來越把中國作為對手，而且這種敵對性越來越上升。他們是要打壓中國的技術進步，打壓中國的產業升級。他們是要除了在高科技領域，還要在更廣泛的知識領域限制中國的發展。

所以我們再去理解美國，理解中美關係的變遷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兩個羣體給區分開。

我是從2018年1月份開始，開始跟蹤中美之間的或者説美國對全世界發動的貿易貿易戰，關税戰。我要強調一下，第一，時間是2018年1月份，那個時候還沒正式開打。其次強調一下這場貿易戰是什麼呢？關税戰是什麼呢？不是針對中國的，它是針對全世界的。到現在這一年半以來，我們的認識也有不斷地深化。在頭十個月，其實包括本人在內，我覺得都是在盲人騎瞎馬，都在瞎猜。那麼直到10月份前後，我們才有了進一步明確的判斷。

特朗普總統發動關税戰的一個核心動機是什麼呢？就是因為缺錢，聯邦財政缺錢。就我們剛才講到的，美國大規模減税，根據拉弗曲線大規模減税，這個事跟什麼有關係？跟特朗普總統上任之後，如何有效的，而且合法的，而且不可逆的來為自己家謀利有關係。

特朗普總統一開始摻和總統競選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是嚴肅認真的，他並沒有認為自己能夠贏得大選。他和他的團隊都是處於一個什麼呢？玩票的心態。

通過加入這樣一個大選來鬧場，第一，他這個人喜歡這套；第二，有利於吸收注意力，拉抬自己Trump品牌的價值，一開始出發點就這麼簡單。他的競選經理匡威，匡威女士，直到大選揭曉之前一天，還在幹嘛呢？還在到處投簡歷找工作，也就是他們根本就沒覺得自己家能夠贏得大選，結果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美國白人對精英階級的憤怒，就那種民粹浪潮，美國洶湧彭湃，把他一不小心拱進了白宮。

所以他們進了白宮之後，他們就琢磨一個事兒，既然如此，弄假成真了。那我怎麼辦？我怎麼能夠合理合法的不可逆的獲取利益？能不能説我貴為美國總統，我把聯邦財政的土地批給自己家地產商開發，行不行？在美國是不行的。

在美國，美國應該説是有一個在制度上相當完善的，經過200年的發展，它的制度相當完善，雖然並不完美，但它有許多制度來約束這些事。你可以想象，如果特朗普用這種這麼low的辦法來個人獲利的話，他將來一定會被查得底掉，是吧？他琢磨到一個什麼事呢？就減税。

更重要的他想減什麼税？減遺產税，他知道美國的遺產税税率高達55%，800萬美元是起點，800萬美元以上的部分是收55%的遺產税。美國許多富人對遺產税是深惡痛絕，特朗普的父母當年為了避遺產税，請了一堆的律師、税務師、諮詢師，幫他們設計各種交易，來避這個税。老頭老太已經過世好多年了，到現在還在被媒體扒糞，説他們當年用了哪些招式，避了一共據説4億美元的税。

所以遺產税是特朗普這些家庭什麼呢？心中永遠的痛。所以他們特別想減的是遺產税。特朗普私下曾經討論過要把遺產税降到零。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大規模減税是湯普於公於私都特別有利的一個核心什麼呢？政策訴求。他上台之前，我係統地做過他的政策訴求的整理前後有變化。

最初的時候他要減10萬億美元的税，10年減10萬億美元的税他推出了，一開始的口號，後來上台之後，麥康奈爾，米奇·麥康奈爾就是趙小蘭的老公。美國共和黨參議院的領袖，跟他説你這個做法通不過。為什麼通不過？剛才我説了，美國製度其實有很多互相的制約的部分，美國的制度中間有至少兩項能夠制約特朗普的減税。

第一項叫做什麼？債務上限。如果你大規模減税，導致了……你減税財政收入減少，導致了財政虧空的擴大，赤字的迅速上升，達到一定的線，達到一定上限之後，你就必須去美國國會那兒尤其眾議院那兒要獲得什麼？支持，獲得批准，提高債務上限。所以去年美國的國會沒給他通過，民主黨掐着他，不讓他提高上限，結果是美國政府歷史上最長時間的停擺，就這個問題。還有一個限制，這個叫做PAYGO條款，什麼叫PAYGO條款呢？就是説你做總統當家，你想要減税可以，你想請客吃飯可以，問題是你自己買單。你如果請客吃飯導致了虧空，那對不起，填不上賬，怎麼辦呢？你那個減税政策立刻取消。所以美國民主黨下邊也已經開始策劃要啓動PAYGO條款，來制約他那個減税。

所以對特朗普來講，他的大規模減税計劃面臨美國製度的約束。那他怎麼辦呢？米奇·麥康奈爾等人，共和黨高層和特朗普商議之後就對他的減税計劃做了調整，調整為10年減5萬億美元就減半。而且分兩步走，就不是一步到位。

第一批減税是給美國中產階級和富人一起減税，也就是帶有一定的普惠性，不光是給富人，中產也能減。

第二批減税，再重點減富人的税，尤其是遺產税。那麼後來我們看到2017年12月份它的第一批減税就實現了。

那問題來了，他們用什麼錢來填補大規模減税導致的虧空呢？注意，他們公開宣傳這個事的時候，主要的賣點就剛才我們説到的拉弗曲線。説我通過減税，可以把美國經濟的活力激發出來，讓企業家們更積極地去做生意創造財富，從而導致税基的增長，從而導致也許我的税收收入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可能會增加，是不是？這是他們的一個核心的賣點。但他們其實心裏明白，那隻不過是一個神話，是一個故事。歸根結底你還得什麼？你大規模減税之後，肯定會有什麼？財政虧空。怎麼填這個窟窿？他們在2017年5月份之前商議的一個事兒，叫做邊境調節税Border Adjustment Tax邊境調節税顧名思義，就是所有的進口商品和服務進入我美國邊境之後，我就要徵收一個調節税，他們想法是增收10%。

所以美國是全世界市場最開放的經濟體，美國是全球最大的進口國，美國每年進口2.7萬億美元的商品和服務。美國的税率是全世界主要經濟體裏邊最低的，只有2%點幾，平均税率。所以如果他把這個邊境調節這10%加上去，也就加到了綜合税率12%點多。這意味着美國聯邦財政每年能夠收到2000多億美元。

你看，這2000多億美元的税收收入和美第一批減税，是不是差不多在一個數量級上？這就能夠cover了。但問題是你把這兩個事放在一起説的時候，就特別難聽。為什麼呢？你減税是給中產和富人減税，可是你向所有的進口商品徵税，意味着向所有美國人民，尤其是中下層美國人民徵税，為什麼？在美國我們知道進口商品消費最多的是誰？是窮人，因為美國的進口商品是什麼？是便宜貨的意思。所以放在一起意味着向美國的窮人加税，而給美國的富人減税，“劫貧濟富”，尤其想給你自己家減遺產税，那你特朗普總統還要不要臉？

所以在2017年5月之後，他們就不再説Border Adjustment Tax,不再提邊境調節税了。那麼他們就專心致志地銷售他們那個減税能夠帶來GDP增長，然後導致税收反而增加的這樣一個弗曲線，這樣一個概念，重點推這個事兒。

那麼到了2017年的12月份，第一批減税真的通過了，我們會看到2018年1月份減税開始，從2018年1月份第一期減税開始實施。美國的聯邦赤字，美國的聯邦財政的總債務量都大幅上升。所以特朗普沒辦法了，只好換一個名目，復活他曾經想過的那個邊境調節税，這個名目叫什麼？叫做向美國的貿易逆差開戰，這其實是對美國人民的一個戲弄。

如果説我要徵收邊境調節税來cover我減税導致的虧空，那美國人民説你在劫貧濟富，但如果我把這個事包裝成什麼呢？是為了捍衞美國製造業的利益，為了讓美國更加偉大，我需要帶領你們懟那些所有的美國的貿易伙伴，所以他有個説法，我們美國就是個全世界的大錢包，世界各國都到我們美國這個大錢包裏邊來偷錢。他把貿易這個事兒，貿易順差這個事理解為別人偷他的錢，或者解釋成別人偷他的錢。

剛才我説過了，中國是辛辛苦苦生產的產品，生產出東西來交給你美國，你美國只需要印一張紙片In God We Trust上邊寫上，就是錢了，那個錢是你自己印的，你印張紙票就換我們的勞動。你還不夠賺嗎？但是到了特朗普嘴裏，它就變成什麼了？説我是大錢包，別人來偷我的錢。那麼歸根結底，他這個關税戰其實出發點就是聯邦財政缺錢，所以需要用貿易赤字之名發動關税戰，收點錢，以解決他聯邦赤字之困。這是我所要提供的這樣一個解釋。

從美國財政收支的角度去提供對美國總統行為的解釋，就能解釋很多問題，比如説他為什麼是在2018年初忽然之間開始向全球發動貿易戰、關税戰？這個時間點是跟他大規模減税計劃的實施相契合的，這是其一。

許多人説特朗普發動貿易戰可能就是為了打壓中國。這個解釋顯然不對，特朗普的貿易戰、關税戰並不是專門針對中國的。

大家看他打響的第一槍是什麼？是鋼和鋁。鋼鋁產品一共400億美元，這是針對誰的？主要不是中國，中國沒出口多少鋼和鋁給美國。主要是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韓國、歐洲，也就是説它第一巴掌是先輪向了自己的盟友，然後才開始對中國的500億產品徵税。

他在開始打關税戰之後，他的盟友們，尤其是日本的安倍和歐洲的容克，分別飛到美國陪他打高爾夫球、跟他聊天、勸他，説咱們是一家子，中國是壞蛋，咱們應該聯合起來打中國。 

大家可以去翻一翻2018年春季的時候，安倍和容克去美國是怎麼説的？全都這個口徑。

結果特朗普的反應是中國不是好東西，你們倆也不是好東西，你們等着吧，我一塊收拾。

所以這就説明特朗普不是出於所謂的修昔底得陷阱要來收拾中國，他有別的動機。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2018年的5月20號，我們曾經跟他達成過工作層面上的初步協議，就是中國額外購買美國2500億美元商品，換取特朗普取消關税加徵。在工作層面上説的好好的，咱們這邊都已經向媒體放風了，結果特朗普在美國時間5月20號的時候把這個協議給撕毀了。

為什麼他會這樣？當時我們不理解，其實他的意圖就是想要收點關税，但你的讓步是買他額外的東西，幫助他實質性減少貿易逆差。可他的要求不在貿易逆差上，他要的是收點關税來解決他“肚子餓”的問題。

我預測，由於美國聯邦赤字繼續惡化，到今年9月份可能就再次到達上限，所以到了秋季，特朗普很可能再次發動關税戰。這個關税戰有可能繼續是對中國的，也有可能要擴大到歐洲、日本。因為歐洲、日本汽車關税戰是個大買賣，3000億的貿易額，假如平均收10%的關税，就是300億美元，那是一筆大錢，特朗普不會放過的。

那麼根據這樣一個邏輯預測，他也絕不會放過越南。大家可以看到，最近他在Twitter上、在電視節目上忽然之間把矛頭對轉越南，為什麼？因為最終所有向美國出口大量商品和服務的國家，都難逃他的黑手。

所以在我們對美博弈的過程中，不要着眼於讓他取消關税，這很難——你想想一個人餓得快餓瘋了，他非得要吃這個東西……

我的主張就是不要試圖追求讓他取消所加徵的任何關税，而是要追求另外一個新的目標，就是非歧視原則。

我們不要追求低關税原則，美國已經變了，民粹主義支撐的總統不願意回到自由主義的美國，這是一個基本事實，我們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刻舟求劍。

但我們可以追求非歧視原則，也就是説美國向我中國所有對美出口的5000多億商品全部加增10%的關税，在一種情況下，我中國可以答應不報復——就是除了向我加徵10%關税，向所有其他主要的出口方也都加徵10%。

這意味着越南、歐洲、日本、韓國、墨西哥、加拿大，大家都一樣，中國相對於那些經濟體的比較優勢並沒有被改變，從而也就不會出現貿易轉移和產業轉移的問題。

大家回憶一下，特朗普總統在最開始發動關税戰的時候，他向中國和其他各方都發出了一個信號，他説你們偷了我錢，所以我要向你們加徵關税，你們不許報復！你們都要加關税，你們都不許報復！

當時大家都覺得這個人神經病，他腦子秀逗了。你要打我巴掌，還不許我報復，這是什麼道理？

現在回過頭來看，其實他是試圖發出一個信號，就是邀請所有的貿易伙伴跟他一塊演出戲。這出戏的名字是“向貿易逆差開戰”，實際的內容是演給他的國民和納税人看，演給他的選民看——我代表你們的利益懟了全世界的出口商、出口國，我捍衞了你們的利益，你們來買單吧。

所以我認為我們要追求的第一個原則就是從以前的低關税目標轉向非歧視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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