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禁播又三次復播的NBA，為什麼這次不一樣了_風聞

體育一直被認為是不同國家之間溝通的橋樑，在別處的“異”可以用體育的“同”來掩蓋。當大衞-斯特恩在30年前站在央視傳達室苦等的4個鐘頭內，腦海裏可能會閃過無數的場景和畫面：中國人民隨時可以觀看NBA比賽，大街小巷到處都是NBA的相關產品，而自己在每年選秀大會上與新人握手時的微笑，也會出現在中國各大媒體的報道中。

後來，通過他以及無數人的努力，NBA在過去30年裏一直起到了類似的作用，成為了中美兩國重要的民間紐帶。雖然這些年來，雙方的大小摩擦在這座橋樑上留下了許多裂痕，NBA也遭遇過幾次停播危機，但最終這些裂痕都及時得到了修補，避免釀成重大的事故。

但是，當央視體育頻道在2019年再次發表“暫停NBA賽事轉播安排”的聲明時，一切都不一樣了。

1994年2月13日，明尼阿波利斯，NBA全明星賽，這是中央電視台通過衞星現場轉播NBA的開始。一年後，央視首次派轉播組前往美國對比賽進行現場直播，並在96-97賽季開始穩定地每週“一場直播+一場錄像”的轉播模式。但該制度還執行了不到三年，就遇到了第一個變數。

北京時間1999年5月8日清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了中國在南斯拉夫的大使館，導致邵雲環、許杏虎、朱穎3名中國記者死亡，另有其他30餘人受傷。消息傳來後，被激怒的中國民眾到北約各國大使館抗議，再加上美方沒有及時做出合理反應，做出的道歉並不誠懇也缺乏邏輯，兩國關係迅速惡化，各層的互訪和對話也因此暫停。

在這個大環境下，央視在13日宣佈暫停播放NBA的相關內容，北京有線電視台也同時予以停播。但在事情發生一個月後，美方副國務卿和總統輪流出來道歉，並且在7月底達成關於傷亡人員的賠償協議，雙方的關係也得到緩和。

於是在1999年暑假，NBA重返中國，那年NBA季後賽的相關錄像得以在央視錄播。

然而短暫的和平之持續了兩年，2001年4月1日，中美在南海上空發生撞機事件：當日，一架美國海軍偵察機在南中國海專屬經濟區上空執行偵查任務，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航空兵派出2架殲-8II戰鬥機進行監視和攔截，其中一架在中國海南島東南70海里的中國專屬經濟區上空與美機發生碰撞後墜毀，年僅32歲的飛行員王偉跳傘下落不明，後被中國政府確認犧牲。

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與轟炸南使館非常類似：未經允許進入中國領空、侵犯領土主權、威脅國家安全，美國的一系列行為激怒了中國，敷衍態度的道歉則是往火上澆油，於是作為回應的連帶效應，NBA又一次被停播。

如果説上述兩次停播是因為美國無恥侵犯中國的回應，NBA作為覆巢之下被砸碎的卵無處可逃，那麼2008年5月的停播，則把矛頭直接指向了NBA這個商業聯賽。而且由於姚明的加入，中國人民對NBA有了更多的感情和關注度，因此這次的停播更加引人注目。

在5月23日，央視奧運（體育）頻道接到有關部門的通知，緊急叫停了NBA季後賽直播，之後，地方台、網絡都無法看到相關直播畫面。中央電視台體育中心主任江和平在被問到相關話題時，只是強調NBA比賽的報道方式和風格與汶川大地震後全國目前的整體環境和氣氛不大相吻合。

但問題來了：在“全國哀悼日”（5.19-5.21）過後的一天，央視和其他地方台都轉播了湖人和馬刺的西部決賽，而之後NBA再次消失在國內各大電視屏幕前，這一切很難不讓人產生疑問，於是關於停播的各種猜想逐漸在外界發酵，其中“NBA政治化引中國反感”成為大家比較認可的潛在原因。

2007年6月，蘇丹達爾富爾問題成為全世界關注的議題，一直以來反對大國介入別國內部事務、不贊成聯合國維和部隊進入蘇丹的中國成為西方世界施壓的對象。在美國國會議員和部分演藝界人士發表言論後，正在參加NBA總決賽的球員紐布爾也發佈了一封公開信，他在信中呼籲NBA球員以及可能參加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的美國籃球球員，“不能對蘇丹達爾富爾地區正在經歷的大規模苦難和破壞坐視不理”，並呼籲中國政府“動用所有的外交和經濟資源來結束達爾富爾的災難，保證聯合國維和人員抵達危機地區。”

紐貝爾希望運動員可以通過抵制北京奧運會來逼中國表態，他召集了騎士隊的隊友，告訴他們中國正在向蘇丹政府購買石油，並將武器出售給蘇丹政府，而後者在殘廢和折磨無數無辜人民。當時騎士隊絕大多數球員都在這封抗議中籤了字，只有當家球星勒布朗-詹姆斯以“需要得到更多相關局勢的消息”為由拒絕簽名。

儘管紐貝爾只是一個龍套球員，但他的言論得到了官方的認同，時任NBA總裁的大衞-斯特恩在提到NBA與中國的生意時，仍然強調不會讓NBA球員對相關政治議題保持沉默，甚至鼓勵球員參與這些議題的討論。

“我們鼓勵球員參與重要的社會問題，這對我們來説是件好事。我們認為，這實際上為跨文化溝通提供了特別的機會。”斯特恩説道。

為了擴大影響，紐貝爾與一個名叫“仍需援助”（Aid Still Required）的組織進行合作，他們與NBA球員聯合制作公益廣告，希望中國政府在達爾富爾事件中扮演相應的角色，包括納什和科比在內等球員都加入了廣告錄製，而在科比的廣告在次年4月放映後，間接地表明瞭自己的觀點，但並沒有談到奧運會相關的話題：

“我想能用這個機會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轉變，”科比説道，“我很高興能提高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的關注度，現在仍有一絲希望。世界已經變成了一個大舞台，每個人都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而一年前拒絕簽字的勒布朗則被美國媒體塑造為一個自私、貪婪的形象，他在受到國內輿論壓力後，也不得不改口用模稜兩可的方式回應：“在過去的一年中，我花了一些時間來研究中國問題。我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很強大，可以被人們聽到。”儘管勒布朗還沒有簽署這封信，但表示隨着奧運會臨近，他將繼續談論這場衝突，並強調自己的發言跟錢無關。

事件逐漸升級，很多人也把一個月後NBA的停播歸結於紐貝爾和他的抗議信，不過這次停播並沒有持續太久，6月6日，NBA總決賽首場比賽如期在央視體育頻道上演，但具體復播的過程，至今仍然是個謎。

為什麼此前三次停播都得到妥善處理了？這次為何又陷入尷尬的絕境呢？

前兩個原因並不複雜，因為“轟炸南使館”和“中美撞機事件”而停播基本可以歸為一類性質：國與國之間的摩擦衝突雖然從性質上來講更加嚴重且無可退讓，但NBA本身並沒有任何的參與表態，只是扮演了政治衝突陪葬品的角色，停播或者復播都不是它一個商業聯盟可以決定的。當兩個國家關係有所緩和，雙方互相找到可以下的台階，本身“清白”的NBA自然可以得到平反。

而2008年的情勢則相對複雜（如果我們認定停播是因為紐貝爾和他的抗議信的話），因為這次是NBA親自下場攪了渾水，雖然它是由龍套球員發起，但得到了總裁的肯定，並且許多NBA球員也（被迫）出來發聲。只是由於兩點因素，限制了事件並沒有進一步發酵：

一、蘇丹達爾富爾事件從根源上來講與中美兩國無關，它並沒有觸碰到雙方的底線，即使這一出有點“泛政治化”的意味，但大多數球員不會真的為此買單並抵制北京奧運會。換句話説，斯特恩可以舉着“言論自由”的旗幟鼓勵球員們參與社會議題，但若後者保持沉默或者明確拒絕，也不會把火燒到自身。而對於中國而言，這種“政治綁架”的宣言更像是過家家，沒有非要對方道歉不可的需要，雙方都有退讓一步的餘地。

二、當時社交媒體並不發達，消息的傳播和發酵速度遠不及現在，紐貝爾在2007年6月就發佈了公開信並召集簽名，但事件真正擴散傳播已經是將近一年之後。即使勒布朗之後被“逼迫”發表戰隊言論，受到的輿論壓力更多還是來自美國的主流媒體，而國內對於該事件的報道也不算多，兩邊都不至於受到“民意”的反噬。

可以肯定的是，現在NBA在中國的影響力已不是十幾年前可以比較的，如果有任何可迴旋的餘地，相信事情都會像上述情況一樣，最終以一個圓滿的結局收場。可是讓人遺憾的是，這次的情況跟前面的都不一樣，因為莫雷這次同時踩到了雙方的底線。

正如籃網老闆蔡崇信在公開信中所指出的，對“統一”“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在中國是敏感問題，上至廟堂之高下至江湖之遠，每個中國人都對潛在的“分離主義”保持着百分之百的警惕，所以當莫雷踩到底線時，除了誠懇地道歉並引咎辭職外，很難平息國內民眾的怒火。

然而，如果NBA官方讓莫雷道歉則踩到了美國所謂“言論自由”的底線：因為一個推特得罪了外國人，就讓一個本國球隊資深總經理下崗？美國民眾估計也很難答應。這就是為什麼NBA官方的回應中只有“非常遺憾”，而不會有任何道歉的字眼。總裁蕭華在接受採訪時，也再三強調莫雷擁有“自由發表言論”的權利，作為聯盟他們無法約束工作人員表達個人觀點的自由。

作為整個聯盟的掌舵人，蕭華和他的團隊在這些天一定做了大量調查工作，儘可能去釐清莫雷言論和NBA官方的關係，然而，當他説出“我覺得這種同情（中國人民的難處）跟堅持我們的立場沒有矛盾”時，事情已經很難看到轉機。莫雷同時踩中雙方底線，而NBA聯盟則成為了一塊夾心餅乾，完全動彈不得。

不管是“求同存異”還是“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或者“悶聲發大財”，過往的方法已經適應不了新的形式。如今NBA這座30年的橋樑如今已搖搖欲墜，估計斯特恩在當年漫長的等待中，也不會想到：如果這座橋塌了，橋上的人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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