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國是如何被蘇聯同化的？_風聞

在近現代歷史上，蒙古國對蘇聯老大哥的態度可以用矢志不渝來形容。這一點，從蒙古國從50~90年代的兩版國歌也能看出來。

兩版國歌中的部分歌詞

在蘇聯和其他蘇東集團的關係磕磕絆絆，甚至經常爆發衝突的對比下，蒙古國的忠誠就顯得尤為可貴了。甚至一直到今天，蒙古國內的崇俄之風依舊。

是什麼讓蒙古對老大哥如此死心塌地？

老大哥帶來的革命

蒙古與蘇維埃政權建立聯繫的時間非常早，甚至早於很多蘇聯加盟國，有時還被視為蘇聯的“第十六個加盟國”（蘇聯共有十五個加盟國）。

蘇聯十五加盟共和國與蒙古人民共和國

但名義是獨立，其實是傀儡

1920年，當時的蒙古人民黨還在境外，並無多少人馬，只有在蘇維埃控制的領土上才能活動。1921年４月10日，蘇俄政府以趕走進入外蒙古的殘留白軍為由，命令紅軍進入外蒙古境內，蒙古人民黨的隊伍也跟着紅軍殺到了庫倫（今烏蘭巴托）。

著名的白軍領導人高爾察克

從俄國西部一路敗退至西伯利亞

最終喪命於蒙古北部的伊爾庫茨克

（圖片來自《無畏上將高爾察克》）

雖然到了外蒙古的土地上，蒙古人民黨卻幾乎毫無根基。所以在蘇聯軍隊進入庫倫後，蒙古人民革命黨懇求蘇聯政府：在目前正在東部草原地帶尋求援軍的共同敵人的威脅完全解除以前不撤出。

蘇聯紅軍也不客氣，藉此在外蒙長期駐紮，始終不肯撤出。

與其説政治中心在庫倫（今烏蘭巴托）

不如説外蒙真正的統治者在北方的：

伊爾庫茨克、赤塔、新西伯利亞等

在蘇聯的授意下，蒙古人民黨聯合德高望重的佛教領袖建立君主立憲政權，選擇的正是外蒙古獨立的標誌性人物——藏傳佛教活佛，八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博克達汗”。

這位活佛先是自稱了日光皇帝

又被袁世凱政府冊封為呼圖克圖汗

外蒙自治被北洋政府取消，最後被蒙古人民革命黨架空為立憲君主

一生的經歷夠拍100集連續劇

（圖片來自wikmedia@Blofeld）

他在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時就已經在蒙古稱帝，後來一直周旋於中國、蘇聯革命者和白俄之間。在徐樹錚將軍恢復外蒙主權之後，博克達汗遜位，一直等到蒙古人民黨到來才重新當上了傀儡皇帝。

當時中國尚未成為一個真正的民族國家

徐樹錚將軍也只能在邊疆扭轉一時的劣勢

然而1924年，博克達汗去世，死因可疑，原本在幕後操縱政局的蒙古人民黨一夜轉正，建立了蘇維埃性質的蒙古國。

為表對蘇聯勢力的感激，他們將首都庫倫（蒙古語為“大寺院”）改稱烏蘭巴托（意思是“紅色英雄城”），新公佈的蒙古人民共和國憲法也向蘇聯致敬：“我們在活動中以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的經驗為指導，在起草憲法時只參考蘇聯的憲法。”

站在斯大林旁邊的

正是將來要當蒙古國領導人的澤登巴爾

（圖片oliver-queen92.livejournal.com）

但對蒙古的控制權，畢竟是趁着中國內部局勢混亂獲取的，蘇聯明顯的身影必然會引起中國的警覺。為了安撫中國情緒，蘇聯先和南方的國民黨碰頭，發表了《孫文越飛宣言》，又和北洋政府簽署了《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

兩份外交文件都承認外蒙古是中國領土，蘇聯軍隊只是暫時駐紮。

坦克上的軍事交流

（二戰時蒙古協助蘇聯）

（圖片oliver-queen92.livejournal.com）

當時的中國正處於南北戰爭之中，根本無力收復蒙古，這樣的宣言倒是起到了一定安撫作用。但很快，蔣介石建立的南京國民政府成為了中國的代表，奉行的是反蘇政策，對口頭安撫已經充滿質疑。

與此同時，蘇聯國內政治狀況發生變化，斯大林放棄了世界革命的路線，提出了一國社會主義理論，也就是把重心從援助世界革命轉移到了維護蘇聯國家安全利益上來。

蘇聯在早期還是相當脆弱的

甚至連曾被瓜分的波蘭都敢來打一下（雖然被反殺）

（圖片來自wikipedia）

而日本，在控制了中國東北以後，也展現出了對東北亞更大的野心，對蘇聯的遠東利益形成了強有力的威脅。

在上述三種因素的綜合影響下，蘇聯開始形成了維護自身安全的戰略緩衝政策。它不僅要防禦衰弱的中國，更要抵抗強大的多的日本。由此，蒙古成為蘇聯東方最為重要的緩衝，受到了更優先的重視。

日本侵佔中國東北後，蘇聯的遠東就顯得岌岌可危

所以蘇聯一方面要將日本的注意力轉向中國關內

一方面要控制外蒙古以保護西伯利亞腹地

政治上緊跟

20世紀早期的蒙古是一個遊牧社會，人口不過五十萬，現代化建設幾乎毫無基礎。為了服務於蘇聯的國家利益，建立一個有一定實力的緩衝國，蒙古傳統社會面臨着徹底的改造。

草原與遊牧，是蒙古高原傳統生活的基礎

不過在蘇聯工業化效率的改造下

一個新的社會被迫誕生了

（圖片@jirgee.mn）

而擋在這場劇烈改革面前的，就是蒙古社會中地位尊崇的黃教僧侶階層。

1924年八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去世後，蒙古人民革命黨迅速取消了喇嘛的政治權力，沒收了八世哲布尊丹巴的全部財產，並進而廢除了在蒙古延續幾百年的活佛轉世制度。這已經算是雷霆手段了，所以多數蒙古領導人覺得還是應該留一線，為蒙古保留一些歷史記憶。

大喇嘛想過世界會變

但沒想到君主立憲還沒熱乎

共產主義風暴就把一切都改變了

（圖片來自Wikimedia@Baldugiin “Marzan” Sharav）

然而老大哥卻對此頗為不滿。

1934年，斯大林與外蒙古領導人舉行第二次會面，慈父不能容忍一個強大宗教集團的存在，直言“現在外蒙古的狀態是國內有國，解決喇嘛問題必須先有蒙古國政府自身的強勢，用周全又穩妥的方式來解決此問題。”

正在思考，思考一份需要解決的名單

（圖片來自電影《契卡》）

在蒙古樹大根深的黃教僧眾也不甘受戮，掀起了多次反抗運動。但他們的反抗在蘇維埃鐵拳下幾乎不堪一擊，蘇聯顧問更是不客氣地向蒙古政府傳達了斯大林的意見：“所有的喇嘛——是反革命者。在羣眾面前必須公開地以祖國叛徒進行懲罰。”

在大鎮壓中被毀滅的數百座藏傳佛教寺院之一

察汗鄂博縣的昂格廟的廢墟

（圖片l來自Wikimedia@Bouette）

在喬巴山被任命為首任內務部長後，蒙古人民革命黨對黃教的嚴酷鎮壓就開始了，主要方法就是對上層喇嘛進行肉體消滅，下層喇嘛強制還俗，僅1939 年末就處決喇嘛2萬多人。

保存下來的頭部中槍的受害者頭骨

（圖片來自Wikimedia@User:ED42）

整黨與整教也在同步進行，此時斯大林正在本土打壓異見，莫斯科的壞分子抓完了，就去烏蘭巴托抓。

從1936年開始，蘇聯來的“肅反專家”佔了蒙古內務部工作人員的25.9%。在他們的努力下，近3萬人被判為反革命罪，2萬餘人被處決，5千餘人投入監獄。最誇張的時候，蒙古國51 箇中央委員會成員有36 個被槍決。

紀念在蒙古烏蘭巴托鎮壓中犧牲者的紀念碑

（圖片來自Wikimedia@Krokus）

比如蒙古人民共和國第二任主席根登，因為在對待黃教和其他問題上和斯大林存在分歧，1936年就遭到處決，喬巴山順勢上位。而根登主席的故居，也變成了烏蘭巴托著名的歷史景點“大清洗紀念館”。

如此一來，蒙古內部德高望重的幹部所剩無幾，整個領導層都由年輕的，在俄羅斯受過教育的蒙古年輕人填補。

1939年，蘇聯紅軍的朱可夫將軍同喬巴山（左）合影

（圖片來自[email protected]）

喬巴山與他的蘇聯老朋友

（圖片oliver-queen92.livejournal.com）

不難想象，這樣一個領導層必然是老大哥忠心不二的學徒。事實上，隨着蘇聯影響的日益增加，蒙古的高層幹部都以迎娶蘇聯女子為榮，而與蘇聯女子成功聯姻又會成為其在國內政壇上不可估量的政治資源。

最好的例子就是喬巴山之後的蒙古國領導人澤登巴爾，他在20歲出頭就奔赴蘇聯留學，受到斯大林的賞識，回國後受到喬巴山的器重而青雲直上。入黨後僅一年，就被選為中委，任政府財政部副部長，繼而又做部長兼國家銀行行長。

這位部長這時只有二十四歲，並在這一年迎娶了莫斯科衞戍司令費拉托夫將軍的女兒，此後順理成章地被指定為喬巴山的接班人。

澤登巴爾和他的俄羅斯妻子家族合影

就這樣，外蒙古原有的權威來源——宗教勢力和本土政治家最終被徹底摧毀，蒙古國依附於蘇聯的政治體制也正式建立了起來。

在草原上堆起一個工業化國家

政治上完全馴服了蒙古後，蘇聯開始放心援助蒙古經濟建設。

蘇聯通過提供長期低息貸款、派遣技術員工、雙邊貿易等形式給予了蒙古的大量經濟援助。在1948 ～ 1985年的7 個五年計劃期間，蒙古接收了蘇聯130億盧布的經濟援助，其中低息和無息貸款71億盧布。

1972年，烏蘭巴托附近的蒙古包區

距離把蒙古包都換成平房也就一步之遙

（圖片來自wikipedia@Vadas Róbert）

這些資金技術足夠在草原上堆起一個工業化國家。從畜產品的生產加工再到能源和擴張的開發，在不斷拿到蘇聯慷慨援助的同時，蒙古的現代產業也失去了自主權，完全按照着蘇聯的需要被塑造起來。

二戰時期蒙古開始傾盡全力為蘇聯提供物資支持

算是蘇聯培養的一個國家級後備庫

（圖片oliver-queen92.livejournal.com）

60年代，中蘇關係惡化後，蘇聯駐蒙古國的士兵和技術人員數量超過15萬，接近蒙古國總人口的8%。

冷戰時期蘇聯在遠東和蒙古的軍事力量分佈

（圖片來自wikipedia@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此時老大哥又給了蒙古一個大福利，將其主持下的經互會首次對歐洲以外的國家開放。當年，蒙古加入經互會，更是吃夠了社會主義大家庭的福利。

除了蘇東陣營外，經互會還包括蒙古、越南、古巴..

從1960年代起，蒙古由單一的畜牧業國逐漸變成擁有礦業、動力、燃料等工業體系的現代工業國，到了八十年代第七次五年計劃時期，這個國家已經煥然一新，工業產值佔比高達42.5%；城市人口比重也超過了50%。

1972年的烏蘭巴托

（圖片來自wikipedia@User:Vadaro）

如此外向的經濟發展也伴隨着文化傳統的迅速俄化，蒙古人在語言上大量吸收俄文詞彙，西裏爾字母也代替了老懞文，蘇式服裝替代了蒙古長袍，俄式西餐也在城市推廣，甚至連民族驕傲成吉思汗也一度被從歷史書和雕塑中抹除……

傳統蒙古文與西里爾蒙古文

在1962年赫魯曉夫主政期間，蘇聯對各個衞星國的控制一度放鬆，蒙古中央宣傳部長鐵木爾奧其爾在成吉思汗誕辰800週年時主張舉辦紀念活動，也惹得蘇聯大發雷霆，剛才提到的那位青雲直上的澤登巴爾書記立即譴責：“成吉思汗是一位恐怖主義份子，不是民族英雄。“這位宣傳部長被解除一切職務。

烏蘭巴托附近，巨大的成吉思汗雕像

（圖片來自wikipedia@Zazaa Mongolia）

不滿的種子已經種下，但礙於老大哥的積威和高壓的體制並沒有釋放的空間，而這樣的機會很快就由老大哥親自送來。

1985年3月，54歲、精力充沛的戈爾巴喬夫上台，在國內掀起改革風潮。從來腳步緊跟蘇聯的蒙古，也迅速拐進了政治轉型的快車道。

東方蒙古國的歷史命運

取決於一位遠在西方的領導人

（戈爾巴喬夫在勃蘭登堡門）

（圖片來自wikipedia@德國聯邦檔案館）

1988年，戈爾巴喬夫正式宣佈，放棄對各"衞星國"的內政干涉，要求各執政黨拿出決心改革，獲取本國人民真正的支持，而不是依靠蘇聯的武力庇護。

然而，蘇聯與東歐陣營的關係

不正是基於“隨時可以干涉”才得以維持至今的麼

這不是説變就能變的

（圖片來自wikipedia@The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第二年，蘇聯從蒙古撤軍，又過了兩年，牢不可破的聯盟解體，蒙古國內局勢迅速惡化，莫斯科方向對這個國家的影響力也降到了歷史最低點，過去的俄化因子也變成了被反向排除的對象。

時代變了。

參考文獻：

試析蘇聯對蒙戰略緩衝政策的形成與外蒙古“獨立” 彭傳勇

蒙古國烏蘭巴托都市圈發展研究 加佐裏格

蒙古國的集體化和大清洗 段宇宏

哲布專丹巴呼圖充圖斫究劉大偉

蘇聯與蒙古國獨立關係研究 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