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摸了一下肚子，我救了老太太的命_風聞

我叫張大鳥，不要問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你非要問的話，我只能告訴你，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接生的護士驚呼“好大的鳥”，我也因此得名。

這篇文章並非一篇小説，更不是什麼YY爽文，只是我的一段經歷，一段讓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經歷。

其實，我是一個醫生。準確的説，是一個醫學研究生。説是研究生，其實也跟醫生差不多了，作為專業型碩士，主要的任務就是臨牀輪轉，而作為一個有證兒（執業醫師資格證書）的外科學碩士研究生，在我們醫院，還要承擔急診外科的值班任務。

我還依稀記得，那是三月份的一個晚上，乍暖還寒，每當有人掀開門簾，偶爾從醫院大門口吹進來的風，仍然會讓披着白大褂的我禁不住打一個寒戰。

我躲在陰冷的診室裏，昏暗的燈光照着偶爾進來的病人的臉，有點白、有點痛苦。我們醫院的急診外科不算繁忙，一個夜班，多了二十多個號，少了十幾個號，大多數都是腸梗阻、膽囊炎、腎結石等常見毛病，我作為一個工作了一年多的小研究生，還是能處理得了。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表，已經三點多了，睏意像四十歲的女人，哦不，像老虎一般襲來，根本抵擋不住。雖説值班室的牀鋪又髒又亂，卻還是有無窮的吸引力。正當我打算去值班室眯一會的時候，電腦上顯示又來了一個病人。得，看完再睡吧。

咚咚咚，一輛平車推了進來，是一個老太太，旁邊站着一個年輕一點的阿姨，看樣子是她的子女。老太太表情痛苦，面目猙獰，已經説不出話來。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我機械地問道。

“我媽十二點就開始腰疼，痛的厲害，吃了止痛藥也沒用。”

“以前有什麼毛病麼？腎結石什麼的？或者有什麼外傷麼？”突發的腰背部疼痛，最多的就是泌尿繫結石了。

“沒有啊，之前一直很健康，晚上還跟隔壁老頭跳廣場舞了呢，也沒受傷啥的。”

“好的，我先看一下。”説着，我就簡單地查了個體，腹部平軟，沒有壓痛、反跳痛，可以暫時不考慮急腹症，我又在肋脊角做了個叩擊痛，老太太“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看樣子像是腎結石，先抽個血，再做個B超，就在隔壁。”我開了檢查，把單子給了女兒。

“醫生，你先給她打一針吧，老太太都快痛死了。”

我考慮了一下，疼痛的病因還未明確，直接鎮痛可能掩蓋病情，於是拒絕了她。

“你先檢查，查完了明確了再説。”

她不好再辯駁，只能帶着老太太去做B超了。我坐在診室，打了好幾個哈欠，等着她們回來，等了一會血常規結果出來了，血象一萬四，輕度升高，血紅蛋白131g/L，正常範圍。考慮還是腎結石。

“醫生，醫生，B超室的醫生讓你趕緊過去看看。”老太太女兒闖了進來。

？？？

這種情況很少見，感覺出事了，我趕緊跑進來隔壁的B超室。

“張醫生，你看，老太太的右側腎臟回聲很雜亂，形態很不規則，絕對不是腎結石，最好再做個CT看看。”B超醫生建議道。

嘶，我定睛一看，這腎臟基本的形態都沒了，這種情況我從來沒遇到過，於是趕緊給老太太開了一個CT，家屬也緊張了，帶着老太太趕緊做了。

過了一會，CT結果出來了：右側腎臟形態不規則，請結合臨牀。

媽的，這幫影像科的，永遠讓我們結合臨牀，結合結合，如果結合有用的話，還要影像科的幹嘛？

手動狗頭保命，影像科大佬不要介意

我眉頭一皺，覺得這事並不簡單。於是追問病史，追加了其他血檢驗，可還是沒什麼特別的。

可，這右腎怎麼一團糟了呢？

怎麼辦？叫人！

一隻老年機，千萬協理來相見

我一個電話打到了泌尿外科協理。

“喂，請問是泌尿外科協理老師麼？”我諂媚地説道。

“是，你哪位？”那邊的語氣極不友好，我已經能想象到一個半夜被叫醒的協理不耐煩的臉。

“誒，老師你好，我是急診外科啊，我這邊有一個病人腰痛3小時入院，查了個B超和CT，提示右腎形態極不規則，不知道什麼毛病，要不您來指導一下？”在臨牀浸淫了一年多的我，深諳討好協理之道。

“哦，等一下，我馬上到。”嗶嗶，電話掛斷了。

過了半天，終於來了一個睡眼惺忪、頭髮雜亂的醫生，“這邊要會診是吧？我看看。”

他看着檢查結果，眉頭深鎖，眼神凝重。

“嘶，這，很奇怪，像是外傷破裂，但沒有外傷史，像是出血吧，但又沒有包膜下血腫，可能還要再查一查。”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樣吧，先補液、抗感染、止痛吧，看看效果怎麼樣，病情平穩了明天來門診查一下。”

他嘩嘩幾筆，在病歷上寫下了會診意見，然後翩然離去。

我按照他的意見，開了醫囑，就叮囑家屬去開藥掛水去了。折騰了半天，都快5點了，我實在受不了，想去值班室躺一會，剛躺下就又來了兩個病人。

折騰完已經6點了，快交班了，算了，不睡了，去看看老太太吧。

來到了急診留觀室，老太太正在輸液，閉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看樣子是好多了。旁邊的女兒也在低頭打瞌睡，真是折騰壞了。

我的到來驚醒了他們，

“醫生，輸了液，打了針，老人家好多了，應該沒事了吧，我們可以走了麼？你要不給我開點止痛藥，我們帶回家吃，白天就不去門診了吧，我這還要上班呢。”女兒語氣中帶着不滿，這不怪她，擱誰折騰一晚都不好受。

“説啥呢你！你老媽腎都快沒了你知道麼？而且病因還不清楚，不知道是結核還是腫瘤，不查查看你放心麼？”我把女兒教訓了一頓，這時候該説就是要説，雖然我只有二十多歲，不過教訓別人還是蠻爽的嘛。

我看了看老太太，呼吸很平穩，表情平和，也不睜眼看我。

“鮑小妹，鮑小妹。”我輕聲喊她，不是我佔老太太便宜，是她名字確實是這個。

我輕聲呼喚着她，但她根本不搭理我，難道是生氣我一開始不給她打止痛針麼？嘿，你這老太太，大半夜的把我折騰夠嗆，還讓我叫協理欠人情，這給你把病看好了，你還有脾氣了？

我心裏氣不過，心想着摸她肚子折騰她一下。

我把老太太的衣服掀起來，露出了肚子，用右手輕輕按壓。

草！

老太太整個肚子都是硬的！輕輕一按，老太太就叫了起來，我又加重了力度深按了一下，猛然脱手，老太太大叫起來。

我腦門上的冷汗刷刷地就下來了，這是腹膜刺激徵啊！

我趕緊把護士叫了過來，讓她測血壓、脈搏。

“幹嘛呀！老太太不都好多了準備走了麼？怎麼又測血壓。”護士姐姐不開心地説道。

“快！老太太肚子疼的厲害，肯定有問題，趕緊檢查下，然後再抽個血。”

血壓出來了，只有90/60mmHg，我又急查了血常規、凝血、肝腎功能等常規項目。過了一會，結果出來了。

血紅蛋白只有107g/L，3個小時掉了接近30g，這意味着老太太失血接近1000ml，而血象升到了接近3萬。

我腦門上的冷汗更強烈了，顫抖着撥打了協理的電話。

“喂？”

“老師，我急診外科，剛才那個老太太血色素掉了30，血象3萬了，你趕緊來看看吧。”

嗶嗶嗶，電話掛了，這次協理2分鐘就到了。

和我一樣，滿頭冷汗。

他查看了所有的資料，趕緊聯繫了病房大佬，把病人轉到了泌尿外科。

所有都交接好了之後，已經快8點了，我也要下班了。

可我放心不下那個病人，於是打了同學電話，問了小妹的情況。

小妹到了泌尿外科，又複查了生命體徵和血常規，

血壓一度掉到80mm/Hg，血色素一度掉到74g/L，考慮失血性休克合併感染性休克。。。

驟降的血紅蛋白

原來老太太不搭理我不是生氣了。

是休克了。

泌尿外科不敢輕視，趕緊聯繫了介入科，給老太太做了血管造影，術中發現腎臟存在活動性出血。。。

他們給老太太做了介入栓塞止血，血止住了，病情也穩定了。至於老太太的後續，我就不太清楚了，主要考慮還是腫瘤或者結核。

只是那天我下班，遇到了她女兒，女兒激動地握住我的手：“張醫生，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媽就沒命了啊！”

我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我心想，要不是我摸她肚子一下，老太太輸完液估計就回家了。要真回家了，失血性休克合併感染性休克，那怕是凶多吉少，再送醫院估計就來不及了。説我救了她一命，倒是不過分。

但這何嘗不是救了協理和我自己一命呢？我如果沒有到留觀室看她一眼，如果沒有再次查體，是不是失職了呢？其實，當醫生當久了，在極度疲勞面前，很容易產生懈怠的情緒。

“算了，應該沒事。”圖省事的這種想法又成就了多少醫療事故呢？

只是，這次經歷，讓我也真正明白診斷學老師對我們説過的話，

“查體是基本功，再先進的檢查也取代不了。”

我也養成了沒事摸個肚子、聽個心臟的習慣。

説不準，還會再救自己一命呢？

完

本故事改編自真實事件，文中姓名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