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A禁播風波丨歷史的、當下的、可能的，以及不可避免的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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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10月5日，休斯頓火箭隊俱樂部總經理莫雷公開發表不當言論。

10月6日，中國籃協表示強烈反對，並將暫停與該俱樂部的交流合作事宜；中央廣播電視總枱體育頻道表示暫停與火箭隊合作；騰訊體育宣佈將暫停火箭隊的比賽直播和資訊報道。

10月7日，NBA總裁肖華髮聲：我支持莫雷。

10月8日，中央廣播電視總枱體育頻道決定立即暫停NBA季前賽的轉播安排；騰訊體育表示即日起暫停NBA季前賽的轉播安排。

10月9月，《人民日報》在其官方推特發佈文章，再次強調中國領土完整不可談判。

NBA總裁亞當·肖華(Adam Silver)

NBA轉播小史

1994年2月13日，中央電視台通過衞星現場轉播NBA全明星賽。一年後，央視首次派轉播組前往美國對比賽進行現場直播，並在96-97賽季開始每週一場直播+一場錄像的轉播模式。

變故始於北京時間1999年5月8日清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了中國在南斯拉夫的大使館，導致邵雲環、許杏虎、朱穎3名中國記者犧牲，另有其他30餘人受傷。消息傳來後，被激怒的中國民眾到北約各國大使館抗議，再加上美方沒有及時做出合理反應，道歉並不誠懇也缺乏邏輯，兩國關係迅速惡化，各層的互訪和對話也因此暫停。

在這一背景下，央視在13日宣佈暫停播放NBA的相關內容，北京有線電視台也同時停播。但在事情發生一個月後，美方副國務卿和總統輪流出來道歉，並且在7月底達成關於傷亡人員的賠償協議，雙方的關係也得到緩和。1999年暑假，NBA重返中國，那年NBA季後賽的相關錄像由央視錄播放送。

第二次停播發生在兩年後，2001年4月1日，中美在南海上空發生撞機事件。當日，一架美國海軍偵察機在南中國海專屬經濟區上空執行偵查任務，中國人民解放軍派出2架戰鬥機進行監視和攔截，其中一架在中國專屬經濟區上空與美機發生碰撞後墜毀，年僅32歲的飛行員王偉跳傘後下落不明，後被確認犧牲。

美國侵犯領土主權、威脅國家安全的一系列行為激怒了中國，敷衍態度的道歉則是往火上澆油，於是作為回應的連帶效應，NBA又一次被停播。上述兩次停播均作為美國無恥侵犯中國的回應，NBA如同覆巢之卵。

而2008年5月的停播，則把矛頭直接指向了NBA這個商業聯賽。2007年6月，蘇丹達爾富爾問題成為全世界關注的議題，一直以來反對大國介入別國內部事務、不贊成聯合國維和部隊進入蘇丹的中國成為西方世界施壓的對象。彼時，正在參加NBA總決賽的球員馬努特·波爾(Manute Bol)發佈了一封公開信，他在信中呼籲NBA球員以及可能參加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的美國籃球球員。紐貝爾希望運動員可以通過抵制北京奧運會來逼中國表態，當時騎士隊絕大多數球員都在這封抗議中籤了字，只有當家球星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以“需要得到更多相關局勢的消息”為由拒絕簽名。

儘管波爾只是一個龍套球員，但他的言論得到了官方的認同，時任NBA總裁的大衞·斯特恩(David Stern)強調不會讓NBA球員對相關政治議題保持沉默，甚至鼓勵球員參與這些議題的討論。“我們鼓勵球員參與重要的社會問題，這對我們來説是件好事。我們認為，這實際上為跨文化溝通提供了特別的機會。”一年前拒絕簽字的勒布朗則被美國媒體塑造為一個自私、貪婪的形象，他在受到國內輿論壓力後，也不得不改口用模稜兩可的方式回應。

事件逐漸升級，5月23日，央視體育頻道接到有關部門的通知，叫停了NBA季後賽直播，中央電視台體育中心主任江和平在被問到相關話題時，解釋道，NBA比賽的報道方式和風格與汶川大地震後全國目前的整體環境和氣氛不大相吻合。不過這次停播並沒有持續太久，6月6日，NBA總決賽首場比賽如期在央視體育頻道上演。

那麼，為什麼此前三次停播都得到妥善處理了？這次為何又陷入尷尬的絕境呢？

事件始末

10月5日，火箭隊總經理達瑞爾·莫雷(Daryl Morey)在推特上傳一張圖片，內文寫道“為自由而戰，與香港站在一起”。莫雷很快刪除了這條推文，並且在後續的聲明中表示，他已經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我只不過是在依據一種詮釋，表達對一個複雜事件的一種想法，”他在之後的推文中這樣寫道，之後他還強調：“我的推文是我自己的，它絕不代表火箭隊或者NBA。”但火箭隊隨後在中國遭到抨擊，中國駐休斯敦總領館當天在其網站上聲明，中方對火箭隊總經理莫雷日前發表錯誤涉港言論表示震驚和強烈不滿，已經向火箭隊提出嚴正交涉，要求該隊作出澄清，立即糾正錯誤，並採取切實措施，消除惡劣影響。虎撲籃球社區也表示堅決抵制莫雷的公開言論。

7日，NBA總裁肖華在接受日本共同通訊社採訪時稱，自己已經知悉莫雷發表的言論對NBA造成的損害。“這是毫無疑問的，經濟上帶來的影響已經非常明顯了。” 但肖華話鋒一轉，“我瀏覽過一些媒體報道，暗示我們並沒有支持莫雷，然而事實上，我們是支持莫雷的。”肖華還表示，作為一個有價值觀念價值體系的機構，“我想明確聲明……莫雷是受支持的，他能執行他的言論自由權，這就是支持。”

8日，中國央視在微博發表聲明，表示注意到肖華力挺莫雷發表“涉港不當言論”，並予以強烈不滿和反對。因此，央視體育頻道決定要暫停在中國舉辦的NBA季前賽轉播，並且將安排調查所有涉及NBA的一切合作交流。在央視表態的一個多小時後，騰訊體育正式宣佈了暫停NBA季前賽（中國賽）轉播安排的決定。

10月8日晚，肖華連續發聲，稱不會為捍衞自由言論道歉。他説：“我真心希望，我能在上海與相關部門好好交流，取得他們的理解。我只能希望中國球迷和贊助商們看在過去30年的聯絡和感情上，能多多理解我們的立場”。此事驚動中國外交部。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8日在例行記者會上稱，火箭隊“跟中方開展交流與合作，卻不瞭解中國的民意，這是行不通的”。耿爽建議記者“去關注一下普通中國民眾對此事的反應和他們的態度”。

這一系列事情也宣告着，那條源自於德州南部的荒唐推特，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陣颶風。隨着這份聲明的正式發佈，騰訊此前花費十五億高價“搶”來的版權也可能將成為泡影，甚至連帶着佈局多年的體育板塊都將面臨流量的腰斬。以籃球社區起家的虎撲社區，同樣蒙受了致命的流量損失。目前，事件還在進一步發酵。

NBA在中國

NBA的全球佈局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中國。目前NBA在中國市場的年收入約為12億美元，佔總收入的10%。去年中國有8億人通過電視、數字媒體和智能手機觀看了他們的節目，這幾乎是美國總人口的2.5倍。今年早些時候，NBA與騰訊完成五年續約，業界猜測版權費用高達15億美元，央視體育每年電視轉播費用約7000萬美元。

可觀的收視率帶來了大量贊助商和品牌銷售。像科比·布萊恩特(Kobe Bryant)和勒布朗·詹姆斯這樣的超級明星經常前往中國，推廣他們的代言。包括前邁阿密熱火隊球星德懷恩·韋德(Dwyane Wade)在內的許多NBA球員，都與中國的運動品牌簽訂了推廣協議。據彭博社援引一名NBA代表稱，自2008年以來，NBA在中國的業務每年都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但在當前這一形勢下，NBA中國市場已岌岌可危。央視和騰訊宣佈暫停NBA賽事轉播，近10家中國贊助商宣佈終止合作，暫停銷售NBA商品的商户數量也在增加。

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 University)體育營銷學副教授馬文·萊德(Marvin Ryder)直言：“中國正成為休閒娛樂產品的重要市場，如果NBA完全被禁止進入中國，在未來10年左右時間的影響將達到數百億美元。”

NBA前總裁大衞·斯特恩

體育一直被認為是國家之間溝通的橋樑，當斯特恩在30年前站在央視傳達室苦等的4個鐘頭內，腦海裏可能會閃過無數的美好願景：中國人民隨時可以觀看NBA比賽，大街小巷到處都是NBA的相關產品，等等。而從1994年NBA進入國人視野起，已經過三次停播，經過前面的簡單敍述，不難發現，前兩次停播的原因並不複雜，因“轟炸南使館”和“撞機事件”停播基本可以歸為一類性質：國與國之間的摩擦衝突雖然從性質上來講更加嚴重且無可退讓，但NBA本身並沒有任何的參與表態，只是扮演了陪葬品的角色，停播或者復播都不是一個商業聯盟可以決定的。當兩個國家關係有所緩和，雙方互相找到可以下的台階，本身“清白”的NBA自然可以得到平反。

2008年的停播則相對複雜，因為NBA親自下場攪了渾水，雖然它由龍套球員發起，但得到了NBA官方的肯定，並且許多NBA球員也（被迫）出來發聲。但事件並未進一步發酵。如果有任何可迴旋的餘地，相信此次的事情都會像上述情況一樣，最終以一個圓滿的結局收場。可是讓人遺憾的是，這次的情況跟前面的都不一樣，因為莫雷這次同時踩到了雙方的底線。

正如籃網老闆蔡崇信在公開信中所指出的，上至廟堂之高下至江湖之遠，每個中國人都對潛在的分離主義保持着百分之百的警惕，所以當莫雷踩到底線時，除了誠懇地道歉並引咎辭職外，很難平息國內民眾的怒火。然而，如果NBA官方讓莫雷道歉則踩到了美國所謂“言論自由”的底線。這就是為什麼NBA官方的回應中只有“非常遺憾”，而不會有任何道歉的字眼。肖華在接受採訪時，也再三強調莫雷擁有“自由發表言論”的權利，作為聯盟他們無法約束工作人員表達個人觀點的自由。但正如《人民日報》9日在官方推特上引用前快船老闆唐納德·斯特林(Donald Sterling)被NBA聯盟終生禁賽且必須出售球隊的例子所表明的，有時我們不禁也會懷疑，這一所謂的“言論自由”是否僅是一塊哪裏需要哪裏搬的磚。

作為整個聯盟的掌舵人，肖華和他的團隊儘可能地去釐清莫雷言論和NBA官方的關係，但莫雷同時踩中雙方底線，NBA則成為了一塊夾心餅乾，完全動彈不得，不論這起事件是否與眼下的美國大選甚至是華裔候選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就事件本身而言，也已經很難看到轉機。

雲猜瀏覽各種網頁的時候，經常會看到這樣的問題，愛國和愛籃球究竟矛盾嗎？是愛國還是要愛NBA球賽？等等。但其實，這並不是個二選一的問題，因為並不存在這樣的對立。這樣的對立模糊了問題的實質所在。正如好萊塢著名導演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指出，藝術與政治之間的分離不可能出現，更遑論成功。“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有一個陳舊的名稱，所有的自由——包括對政治不予理睬的那種優越的自由，都不外乎是政治的成就。藝術的頭號敵人並不是政治；中立性和其他政治立場一樣是一種政治立場……如果我們確實在劫難逃的話，那讓我們一起來戰鬥吧，既然我們擁有的是同樣平凡的勇氣。”這裏的“藝術”換作“體育”，同樣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