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武帝劉秀：歷史上是明君樣板，京劇裏是昏君典型_風聞

文：秦凌

漢光武帝劉秀比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乃至明太祖、清聖祖等帝王，甚至比起本人生前並沒有成為帝王的魏武帝曹操，並不是一個婦孺皆知的歷史人物，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相較劉秀在大眾中不高的知名度，京劇中卻有相當多的劇目描寫到他。

京劇中的劉秀：好色嗜酒、濫殺功臣

傳統京劇中涉及劉秀的劇目有《上天台》、《草橋關》（又名《姚期》）、《打金磚》、《漢宮驚魂》等數本。綜合起來看，大致的情節如下：

劉秀登基後，命開國功臣姚期鎮守草橋關，日久思念姚期，又命馬武、杜茂、岑彭三人替回姚期來隨朝伴駕。姚期回到都城後，劉秀又因為姚期之子姚剛立功，封為猛烈侯。仗勢欺人的太師郭榮（郭妃之父）忌恨姚家，趁姚剛跨馬遊街時，在府門前私設禁地，姚剛氣憤，失手打死郭榮。

姚期綁子上殿請罪，劉秀問清情由，再加上劉秀早前已有“姚不反漢，漢不斬姚”之約，所以從輕發落免姚剛死罪，發配充軍湖廣。姚期要求辭去職務，不再為官，劉秀再三挽留，姚期知劉秀好酒，故以“戒酒百日”作為自己留任的條件，劉秀當場允諾。但郭妃為父報仇，設計將劉秀灌醉，劉秀酒醉後聽信郭妃讒言，錯斬了姚期（另有版本是將姚家滿門抄斬）。

另有同為開國功臣的鄧禹等二十多名文武百官保本勸諫，又被劉秀全部處死。其中鄧禹是劉秀開國功臣“雲台二十八將”之首，故而相關劇目另有一名是《二十八宿歸天》。

歷代譚派嫡傳餘叔巖、言菊朋、金少山、裘盛戎、李少春、於魁智等京劇名家均出演過相關劇目。此外，漢劇、川劇、滇劇、粵劇、湘劇、晉劇、秦腔、豫劇、婺劇、河北梆子、同州梆子也都有這一相關主題的劇目。

《上天台》、《草橋關》、《打金磚》和《漢宮驚魂》某種意義上可説是部分與整體的關係，本質上甚至可以被認為是同一部戲，只是情節側重點、表演着力點以及角色應工有所不同，但不管有怎樣的差異，劇中的劉秀角色都顯示出好色酗酒、耳根子軟、出爾反爾，甚至遷怒濫殺、精神失常，與歷史上真實的劉秀形象相去甚遠。

隨着這些京劇名劇目的搬演，京劇愛好者或多或少都看過上述劇目。但劉秀在劇中的形象越是豐滿生動，其與真實的歷史差距就越大。

京劇《打金磚》中喝醉的劉秀

歷史上真實的劉秀：柔道治天下的賢君

公元41年，劉秀回到家鄉南陽，“置酒作樂，賞賜焉。時宗室諸母因酣悦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聞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資治通鑑》建武十七年十二月）

這段記載是説，當時南陽劉氏宗族的大媽們確實酒喝高了，表現出倚老賣老的醉後吐真言：“我們看着劉秀長大，這娃當年老老實實一孩子，慫得很，現在竟然能當皇帝。”話多少有點揭老底的意思，但劉秀並沒有生氣，反而藉此機會公開宣佈了自己的政治宣言：“我治理天下，也打算用柔道來行事。”

而劉秀的“柔道”中最具個性特徵的就是他對功臣的態度，縱觀歷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例不勝枚舉，相較之下，劉秀則完全稱得上是寬厚明智。

公元26年，也就是東漢建立的第二年，劉秀即封鄧禹、吳漢等人為列侯，食四縣之地，遠遠超過了西漢初年他的九世祖劉邦對蕭何、張良等人的封賞。當時就有人提出對功臣賞賜太豐厚，但劉秀指出：“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建武十三年（37年）平定巴蜀割據勢力公孫述之後，劉秀又大封功臣三百六十五人，外戚、恩澤四十五人。

如果説建武二年的封賞還處在天下未定之時，劉秀為爭奪最高統治權不得不以功名利祿籠絡臣下，那麼建武十三年的封賞就比較明顯地反映出他論功行賞的寬仁大氣。有意思的是，很多封賞還帶有“統戰”色彩，比如和劉秀有殺兄之仇的更始帝劉玄的三個兒子也都分別被封為襄邑侯、谷孰侯和壽光侯；殺害劉秀兄長的主謀之一朱鮪更是被封為扶溝侯、平狄將軍，後來又被任命為九卿之一的少府，子孫世襲侯爵。類似“雖仇必賞”的情況，還有不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京劇中被斬殺的姚期在歷史上真實的名字叫銚期，建武十年病故，完全屬於善終。不僅如此，劉秀還親臨治喪，諡為忠侯。姚期有二子，但並沒有一個叫做姚剛。事實上劉秀最終把自己最愛的女人陰麗華立為皇后，廢了因政治聯姻而和自己結合的郭皇后（不是郭妃），但郭皇后本身並無劣跡，劉秀更不可能因為寵溺她而把自己搞得五迷三道。

當然，劉秀的柔道不是柔懦，他對於功臣的厚待也並不是一味寬縱，有一個根本原則就是賜其高爵厚祿而不使其干預政事。

在光武朝，大部分功臣沒有實權實職，他們的兵柄也是被朝廷收回的，除了擔任邊境將領，大多數功臣都在京城以列侯奉朝請，《後漢書·賈復傳》記載：“帝欲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遂罷左右將軍，復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帝方以吏士責三公，故功臣並不用。”據考，光武朝只有鄧禹、李通、賈復等少數功臣有機會和公卿一起參與朝廷大事，與西漢初年蕭何、曹參、王陵、陳平等相繼出任丞相，在朝廷掌握行政大權的情況完全不同。

河南葉縣的劉秀廟

劉秀形象在京劇中被扭曲的可能原因

然而一位在歷史上對待功臣最好的皇帝何以在戲曲中被扭曲到如此不堪？

有學者曾經考證過這些劇目的取材來源，認為素材大多取自明代謝詔撰寫的歷史演義小説《東漢通俗演義》（又稱《東漢十二帝通俗演義》、《東漢演義傳》、《東漢秘史》），劇情其實是借古代帝王間接譏諷明太祖朱元璋濫殺功臣。但《東漢通俗演義》其實並非稀見典籍，粗粗一覽，就可以發現其設定的主要角色屬性基本忠於史實，完全沒有明君被寫成昏君、惡人被寫成善人的情況，所以這個説法完全是向壁虛構。

但早期京劇劇目編撰其實是一個複雜的過程，下層文人、演員都可能從不同角度參與，共同聯手合作創作。他們可能文化水平不高，歷史知識不夠豐富，所以京劇中有大量的諸如《二進宮》、《大保國》、《打龍袍》、《鎖五龍》、《賀后罵殿》、《斬經堂》以及上述《打金磚》系列這樣情節和史實南轅北轍的劇目。其實不僅是京劇，其他劇種如魯迅先生筆下阿Q愛唱的紹劇《龍虎鬥》也都有類似情形。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撇開具體人物和情節，這些故事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的百姓大眾對古代政治、帝王心術的認識，其素材來源也確實可能與朱元璋等帝王有關。當然，京劇中的劉秀完全是屬於“躺着也中槍”，我們在欣賞國粹藝術的同時，也有責任為他洗去污名化的不白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