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鈎沉——粉碎喀什橋頭陰謀始末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19-10-13 12:51
解放前,喀什駐軍計有整編42師師部、整編騎兵第9旅旅部、旅部直屬部隊、特務連(即警衞連)、通信連、工兵連、輜重連和重兵器營(輜重機槍、迫擊炮、戰防炮、戰防槍等4個連)以及專任喀什城防的整編42師獨立步兵團第2營。
喀什北門外有條季節河,是喀什噶爾河的支流,水深且闊,上面架着一座大橋。這橋目標顯著,一般人都知道。橋北路西沿河北岸有軍營房,旅直重兵器營就駐紮其間。新疆“9.25”起義後,企圖譁變的隊伍,主要是重兵器營的部分官兵,他們預謀發難的地點就是這座大橋,本文也因而以此名篇。
(一) 艱危的轉變
和平起義前夕,社會各界尤其是軍界對於時局的變化格外敏感,幾乎到處都能感到一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恐怖氣氛。1949年9月25號早上,駐防喀什漢城(即疏勒縣)的整編42師師部發出一個緊急通知——
奉師長諭:“着即召集回漢兩城所屬各部隊少尉以上官佐(惟連隊值星官留部執勤,免予參加),不帶武器,於今日上午10點齊集回漢兩城中間曠野地,士兵不準參加,聽取重要講話。”
“不帶武器”、“重要講話”,這些字眼,頗有分量地落在心上,我自不免狐疑一陣:為什麼不讓帶武器?什麼重要講話?為什麼有官無兵?……
整隊之前,熟人相見,大家是相視點頭,問好而已,無人談論國事,看樣子每個人的心情都有點緊張。
指定集合的地點“大操場”,其實,這裏是一片與世隔絕的狂野,平日少見人跡,四周放了崗哨,禁止通行,警戒線推到200米開外,連哨兵也聽不見“重要講話”的內容。
10點鐘,新疆警備副總司令兼整編42師師長趙錫光、整編騎兵第9旅旅長兼喀什警備司令馬平林等相偕來到大操場。趙錫光登壇講話,宣佈和平起義。他的話説的非常委婉,大意是——
“前不久,我去焉耆同陶總司令會面,開了一個軍事會議,認真分析了當前國內特別是新疆的局勢,慎重探討了駐新軍隊、就是咱們大家的出路問題。對於時局和出路,我和總司令有着相同的看法和主張。近來馬家軍在蘭州打垮了,共軍節節發展,張掖、酒泉、嘉峪關相繼易手,全國都快解放完了。我們的東邊是共軍,西邊是三區民族軍,而民族軍的後面還有他們的靠山蘇聯紅軍,用軍事術語説,這種態勢叫做‘腹背受敵’。今天,我們所處的境地,是一塊死地!怎們辦呢?只有謀求和平,化干戈為玉帛,舉行和平起義,跟共產黨合作,共同保衞和建設新疆,這才是最好的選擇。説老實話,這也是形勢逼人,迫不得已,不得不這樣做啊!”
説到這裏,下面立即浮起了一片嚶嚶嗡嗡的聲音,不少人交頭接耳起來——
“這不是投降嗎?”
“一槍不打就降嗎?”
“什麼‘起義’!説得好聽”
有的人甚至嚷了起來。
頓時,會場亂了,有些人怒形於色,簡直就要憤然離去。馬旅長見狀不妙,馬上登壇高呼道:
“同志們,袍澤們,請大家安靜,安靜——!師長還有話講,非常重要的話!”
許是出於聽眾的好奇心理,部隊霎時靜了下來,待聽“非常重要”的下文。這時,趙師長容色鎮定,大聲喊道:“弟兄們,今天的大會,不光是宣佈起義,還要宣佈共產黨對待起義軍人的政策。這項政策的主要內容是‘三不動’——職務不動,級別不動,待遇也不動。原來幹啥,依舊幹啥,同解放軍的軍官是一樣的。”
誰人不受現實的制約?哪個不重自己的前程?在羣情衝動之際,“三不動”無異一種鎮定人心的靈丹妙藥,使激憤的人們立即緩和下來,會場秩序又歸於穩定。於是,趙師長又把“三不動”作了扼要的闡釋,使大家清醒的認清利害,明智地考慮去從。
散會後,師旅各單位分頭回營,一路上,有的人愁眉苦臉,長吁短嘆;有的人放生嚎啕,涕泗滂沱;有的人呼天搶地,怨天尤人,一片末日慘像,令人沮喪。
會場上的騷動,歸途上的聲淚,究其所以,“忠”、“畏”二字可資解答——
這裏所謂“忠”,當然是指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愚忠。在場的各級軍官,長期受到栽培,大抵心存“忠於黨國”的思想,難於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進行背叛。至於“畏”,指的是害怕共產黨來了殺頭。由於受到反共宣傳的影響,不少人誤認為共產黨草菅人命而怕字當頭。
總之,引導一支龐大的軍隊進行政治立場的轉變絕非易事,不僅艱難,而且危險。
至於我個人,當時思想也很矛盾,一方面,“忠”、“畏”二字,心裏也是有的,另一方面,我畢竟不同於那幫眼光短淺的迂夫子,也不同於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同他們相比,我比較識時務。在歷史轉折的嚴峻關頭,經過一番思想交戰,終於理出瞭如下幾點認識,從而穩住了自己。
1、 新疆孤懸塞外,仗是打不成的,只有謀和,別無選擇。
2、 我是職業軍人,只能保民,不能害民。新疆一亂,百姓遭殃,個人也無好下場。
3、 我半生戎馬,幸好從來沒跟共軍打過仗,彼此無冤無仇,既然竭誠擁護,人家總會高抬貴手吧。
4、 身為上校參謀主任,官不算大,也不算小,穩住部隊,才有前途,部隊一亂,大都完蛋。
宣佈起義後,曾經有人哭喪着臉問我咋辦,我説:“共產黨來了要殺的話,上有總司令、軍長、師長、旅長。把他們當大官的殺完之後,才輪到我們中級官,至於你們下級軍官,職卑罪小,依我看,不會殺頭的,怕什麼?”這種人是真的來請教出路,還是別有用心,前來試探我應變的意向呢?我説不準。不過,假如真的有人企圖利用我的資望,把部隊拉走,鋌而走險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幹那種自就死地的蠢事的,因為我已打定主意:穩住部隊,謀和圖存。
(二) 及時的告密
無庸諱言,舊軍隊官兵無不受到反共宣傳的影響,認為共產黨不遜於黃巢、張獻忠“殺人如麻”,所以不少人對於起義懷有牴觸情緒。此外,部隊兵員複雜,有些兵痞,進疆以前是游擊隊,收編為游擊隊之前,則是地方股匪。這種人賊心不死,一遇風吹草動,就想重温綠林舊夢。尤其是哈密、迪化、庫車等地騷亂迭起,風聲傳來,這些亡命之徒更是蠢蠢欲動。總之,“9.25”之後,新疆境內許多地方都有此類不逞之徒乘機興風作浪。
喀什北門大橋南端有家小飯店,附近重兵器營的官兵常來光顧。一天傍晚,旅直輜重連獸醫上士李長青路過這裏,進店叫碗麪條吃,堂倌説:“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到。”等面的當兒,李長青看見屋角暗處的一張桌邊圍坐着幾個軍人,戴的都是軍士肩章。再看桌上,已是杯盤狼藉,幾個醉漢圍着殘餚剩酒在交頭接耳。其中一個,醉態特顯,端起酒杯搖搖晃晃,朝着對坐的兩個説——
“來,再敬二位一杯!”
“李班長,酒已夠了,不能再喝了。”
“説什麼‘夠了’,酒逢知己千杯少麼。”説着,臉一仰,乾了杯,又説——
“朋友,你我兄弟不在一個營連,可是咱們的心卻在一起,比一母同胞還親。時間,記住了吧?”
“記住了,十二點。”
“還有記號——”
“知道,白袖章,紅布條。”
“記清楚,布條系在槍通條頭上。還有,地點可別搞錯了,就是……喏,就是窗子外面的……”話猶未了,他身邊的一個士兵急得插話説:“班長,小聲點兒!那邊有人。”説着,使了個眼神,衝李長青方向努了一下嘴。那酒鬼會意,便拖腔拖調地問:
“什麼人?我瞧瞧。”説着站起身,朝李長青踉踉蹌蹌地挪了兩步,醉眼惺忪地瞅着李長青説:“過路的——沒事兒,沒事兒。”稍停,又自鳴得意地説:“不是我吹牛,回漢兩城的老兵,沒有我不認識的。”
那酒鬼的表演還在繼續,機智的李長青可坐不住了,麪條也不等了,拔腿就走,徑往連上跑,去向連長告急。原來這位獸醫上士是輜重連連長周希哲的親信,親眼看到飯店的一幕,自然是知情即報。周連長聞訊,火急跑來告我。最初我是將信將疑,心想會有這樣的歹徒?及至召李長青來見,聽了他的面述,才知情況危急,務必火速遏止。
(三)得力的措施
當時,馬旅長應趙師長之召,到軍部開會去了,副旅長暫時缺任,參謀長不很理事,遇事推諉,於是這十萬火急的軍機便落在我的肩頭。
為及時粉碎歹徒們的叛亂陰謀,我在旅長辦公室連打了七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急召特務連長柳永春、工兵連長孟憲文、通信連長羅大章、輜重連長周希哲來開會,通報緊急情況,命他們火速查清自己連內與重兵器人員來往,有叛亂嫌疑的人,速把名單報我。
第二個電話,打給馬旅長,説家裏有急事,請他馬上回來。為了防止監聽,預先讓周希哲連長到總機房進行監視,對總機員説:“只需接線,不要測聽。”
馬旅長趕回旅部,聽了我的報告,也是半信半疑,説:“不會吧,會有這種事?”即至聽了旅直四位連長查究情況的彙報,又見到了各連報來的名單,才深信無疑。於是面授機宜,着我趕快查辦。
第三個電話,急召重兵器營營長呂鐵夫來見——
“請呂營長接電話。”
“營長不在。”傳令兵回答。
“趕快去找!限十分鐘,找到他;誤了大事,唯你是問!”
第四個電話,打給喀什城防營長,簡要通報情況,提醒注意,明確防區,加強力量,嚴密巡邏。
第五個電話,是打給18團於學智團長的,請於速來旅部,商量要事。並對該團副團長韓寶義説:“你坐鎮團部,盡力穩住部隊,不時與各連連長通電話,瞭解部隊情況。而不時通話,等於隨時點名,以加強各部隊長和部隊的控制。”
第六個電話,再次催呂營長速來旅部。只聽呂鐵夫在電話裏泣不成聲,問我咋辦。我説:“咱們是男子漢、大丈夫、硬骨頭,是足智多謀的指揮官,哭什麼!你快把營門崗哨換成你的親信,派個可靠的排長帶班,營門上只准進,不準出,這是第一着。第二,馬上召集各連長,説明危急情況,讓他們組織好自己的親信,做好應變的準備。第三,現在天色已晚,你馬上集合全營官兵在大操場上點名講話,利用點名的機會,命各連長帶領各自的親信15至20人,全副武裝,把全連所有武器收入庫房落鎖。這個動作要快當,要徹底,如果搞得不好,部隊就有‘炸’的危險。還有,點名畢,解散後,叫士兵馬上睡覺,不許隨便行動,違者嚴懲不貸。”
有些話本當面授,不宜在電話裏説,可是事態危急,迫在眉睫,也只好冒險為之。呂營長聽我幫他出了主意,壯了膽,早已止住哭聲,連連説“是,是,馬上照辦。”
第七個電話,打給銀行,我對行長説:“有點情況,但不大要緊。為防意外,今晚請把貴行全體職員和家屬集中起來,住在樓下,我們警備司令部馬上派出一個加強連,住在樓上,加強保衞力量。另外,組織三個排輪流巡邏,嚴密防範,請你們放心。有什麼動靜,速來電話;遇事沉着,不要驚慌。”
行長連聲稱謝,並説;“我立即遵辦,歡迎貴軍光臨!”
打完七個電話,已是晚10點,便宣佈城內實行宵禁,禁止通行。接着,派中校參謀龔僕率特務連一個班,坐卡車奔赴各連,按各連所報名單,逮捕企圖叛亂的頭目共30人。其中為首的是個副連長,其餘大都是班排長。所捕人犯押送旅部禁閉室,隔離關押,嚴禁互相接觸。
不久,王震兵團第二軍進駐喀什,旅部備文將這批人犯押送二軍政治部,經左齊主任轉送軍法處審理定罪。
及至1983年複查歷史舊案時,我在自治區黨委統戰部證明,他們當時僅有叛變企圖,但無行動,尚未構成犯罪,故而宣告無罪,予以平反了。只有原騎9旅中尉軍械員何紹元一人,由於當時他曾答應為叛亂分子打開軍械庫房,聽任搶劫,罪行嚴重,判為極刑,於1950年5月1日予以處決。
經審訊得知,這夥人叛亂的目的有三:一、搶軍械庫裏的武器彈藥,充實力量,擴大隊伍,從而縱橫一方;二、搶銀行,搶富户,解決斷餉數月的窮困和貪發橫財;三、如果打不過共軍,就往巴基斯坦跑,那裏人煙稀少,男少女多,好找老婆,以解光棍之苦。
“橋頭陰謀”的被粉碎是喀什軍民的一大幸事。而幸運之由來,實緣人為:當時許多軍官特別是各部隊長的識時務和聽指揮是極為可貴的,而尤其可喜的則是李長青的及時告密。假如沒有此人的這樁義行,那麼,5個小時之後,沉睡夢鄉的喀什古城就會燃起兵燓,遭受一場浩劫。啊,那及時的告密,多麼值得慶幸!而當年那些與我同力合作的袍澤們,又多麼令人懷念!
粉碎喀什橋頭陰謀,我身經其事,起義整編後,在一次學習會上,輪到我交代個人歷史,我如實敍述了這段史實。同志們評議認為,橋頭之變的平息,首功應當歸我魯某。師政治部保衞科李科長聽了不以為然,他説:“剛起義,就要功,是不應該的。”可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組織科長石鎮西同志卻當場予以反駁道:“交代歷史,實話實説,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無論好壞,毫不隱瞞,和盤托出,我認為,這是忠誠老實的表現,當然不能説是什麼要功了。”
後來寫過多次自傳,交代個人歷史,我怕又擔“要功”之嫌,所以一直避而不談。而今,到處瀰漫着尊重歷史的氣氛,所以我才樂於舊話重提,把那樁避禍就福的往事憶寫出來,使讀者一覽廬山真面目,也給喜歡探究歷史的朋友留下一點資料。
作者魯建陵,原任國民黨整編42師騎兵第9旅上校參謀主任,1949年參加新疆“9.25”起義。整編後,歷任教員、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7師水管站站長等職。已離休,享團級待遇。
作者**:****魯建陵,**喀什漢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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