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慣了的底層邏輯:台灣民主政治中的人性_風聞
王晓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图财的逗比时评人,抓耳挠腮的论文民工2019-10-14 13:54

在和一些台灣朋友聊兩岸關係的未來時,他們時常會在話題的最後聳聳肩並來上一句:“台灣人自由慣了”。這樣一句程式化的結論,反映了他們在認知當中的兩岸問題的無奈和堅守。雖然簡單粗淺,但其實也沒什麼錯。
應該説三十年的台灣民主化,本質上是一個政治全面西化的過程。西方民主的精髓在自由主義,提倡人類的天性。人都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一旦真的體會過那種放飛自我的滋味,便很難再走回頭路。一位台大教授曾講,(西方)民主不見得是最好、最有效率的制度,但卻是最不傷害人民的制度。這話和“自由慣了”異曲同工,但經過學術話語加工便顯得高端大氣了一些。粗俗地講,選擇自由主義民主就好比嗑藥,知道可能有害,但因為抽得嗨而越陷越深。因此顏色革命後的那些國家,即便人民生活再怎麼困苦,都很難再轉回此前的制度模式。唯一的自我救贖就是硬着頭皮走下去,希冀能摸索出一條道路來。
基於人性的角度,應該尊重台灣對西式民主制度的選擇。為什麼中共十九大報告一定要強調尊重台灣人民對制度的選擇?為什麼今年以來的官宣一定要在一國兩制之後加上台灣模式?因為除非採取強制手段,台灣人的確已不可能主動去限制自己的權力。今天的台灣其實出現了和西方相似的社會意志,即無論對政治怎麼失望,也不會對民主制度失望。好處是這有效緩解了大規模社會革命的可能性,但沒有社會革命也就意味着很難發生制度變遷。
當然掌握民主並不意味着民主的台灣就代表着進步,那樣就陷入了西方以及台灣的政治話語陷阱中,追根究底不過是不同文化框架下的一套政制而已。
西方民主的邏輯起點是相信人的理性,幾乎整個西方政治體系的建構和發展都是從這個原點出發。因為人是理性的,所以人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也會做出理智的判斷和行動。理想的政治文化應該是人人蔘與的,而政治因為參與會變得越來越好。這其實對人性理想化了。且不談人性本身的複雜性,即便個體能夠做到理性,但在集體之中也會去個性化,從而會被簡單的情緒和口號驅動行為。作為西方智慧源頭的古希臘哲學家們,其實一開始就對民權保持着謹慎的態度,而此後的人類歷史也反覆驗證着集體非理性的災難。
進入近現代社會,在王朝解體的同時,世俗國家對社會的汲取能力也進一步增強。一種以民意為核心的國家合法性範式應運而生,也宣告了大眾政治時代的來臨。大眾的政治參與度提高了,被制度保障的權力變大了,當然自由氾濫的風險也增高了。大眾“歷史水平線”的上升,讓信奉社會秩序的加塞特憂心忡忡,並預言大眾政治將會帶來歐洲的沉淪於衰落。
以現在眼光看,加塞特的衰落論其實有點杞人憂天。在大蕭條之後,西方世界很快選擇通過集權的方式來提高宏觀調控的能力。當然集權的一個後果是不可避免對大眾權力造成了一定的規範和限制,一些國家甚至因此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但不得不説,這樣做確實挽救了一度自由放任的西方文明,並在思想界帶來了一種新的發展思考範式——國家中心主義。約翰遜甚至高呼集中力量將美國建設成為“偉大社會”,一時間將國家中心主義的理念推向了高峯。
然而西方政治的底層邏輯敍事並沒有因為國家權力的增強而改變。在大政府理念持續了半個世紀後,自由主義以全新的面貌再次成為了社會思潮的舵手,被稱為“第三波”的民主浪潮席捲世界,人性再一次得到了釋放,新崛起的互聯網技術也增強了個體的話語權和信息選擇權。雖然看上去人們正在因為互聯互通被整合為一個共同體,但是在價值與觀念層面,彼此之間實則變得封閉和充滿對抗性。因此某種程度而言,當前世界民粹主義的紛擾,不過是新技術條件下西方政治底層邏輯困局的週期性反映。
台灣今天所面臨的社會政治危機和西方相差無幾,但因為人性使然,台灣的一切問題只能在民主框架之內得到解決。特別是在其獨有的兩岸地緣政治的背景中,為了保持自身獨立性,台灣只能選擇擁抱相對優勢的西方話語,以拒止大陸的影響力。雖然台灣社會也在不斷反思民粹氾濫的問題,但這並不會妨礙嫁接普世價值的台灣價值,變成全社會的共識的進程。
在不改變底層邏輯的前提下,台灣民主的理想出路是比西方化更為具體的美國化。在悠悠歷史長河中,西方對自由氾濫給出過自己的解答——權力制衡,然而做好這一點的卻只有美國。美國政制承載了目前對人性解放的最前沿的想象,美國衞道士們也的確常以民主燈塔自居。可是剝開這層浪漫的包裝,美國政治本質其實是三權分立的鬥獸場。大眾權威只是社會權力的一個,並且在實際操作中代表大眾的國會還會再被分為參眾兩院,美國人對制衡的執念可見一斑。
不過美國之所以能夠成為西方政治實踐課的優等生,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美國沒有歐洲的歷史包袱,以及路徑依賴的困擾。百年前荒無人煙的美國是西方理想政制的試驗田,因此制衡理念是從孃胎裏就具備的美國特質,但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大多數國家和地區並不具備,包括台灣。即便是最“獨”史觀中的台灣歷史,也要比美國要早上兩百年。一句話就是台灣社會有自己的遊戲規則,美國的普世不意味着對其他人的合適。雖然“中華民國框架”從一開始便在政治上師從美國,並且還有“五權分立”的發明創造。但由於社會規範的積累與慣性,台灣終究走不上書本中的那種理想民主道路,甚至在現實中還陷入了比西方更尷尬的局面:社會面上的“同温層”傾軋,政治面上的“立法院”獨大。
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台灣的民主政治建設大概率在原地打轉。但對普通人而言,台灣民主會有怎樣的宏大敍述其實並不是他們關心議題。只要它的底線邏輯不變,給了“自由慣了”足夠的底氣,那麼這套政制就有延續的理由,哪怕看上去多麼光怪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