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移世易：庫爾德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_風聞

首發於微信：超級預測

導語：“用代號‘和平源泉’的軍事打擊來止戰之殤”，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推特上這樣寫道。10月9日，土耳其對敍利亞境內一庫爾德武裝發起猛攻。土耳其對敍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發起軍事行動，曾經的盟友美國卻以局外人的姿態“圍觀”。“美國出賣了我們。”一名負責守衞美國軍事基地的庫爾德戰士説，他的身後是仍然飄揚着的美國國旗。

誰是庫爾德人？

庫爾德人是一個生活於中東的遊牧民族，為西南亞庫爾德斯坦地區的基本居民。總人口3000萬，主要分佈在土耳其、敍利亞、伊拉克、伊朗四國境內，有少數分佈在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歐俄南部、以色列等地，在中東是人口僅次於阿拉伯、突厥和波斯民族的第四大民族，同時是全世界沒有國家的民族中人口最多的。

20世紀初，正值民族國家紛紛建立之時。一戰之後，庫爾德人感覺時機成熟，想獨立建國，得到美國首肯的庫爾德人滿心歡喜，更成立了一個名為“庫爾德斯坦振興協會”的建國組織，1920年8月，土耳其被迫簽定《色佛爾條約》(the Treaty of Sevres)，條約中規定庫爾德人佔多數的地區，如果大多數居民要求獨立可獨立建國。

女戰士們會高喊着"Jin!(女性!)Jiyan!(生命!)Azad!(自由!)“奔赴戰場。聖戰分子們相信，被女人殺死算不上殉教，上不了天堂，也享受不到天堂裏流着奶蜜的河流。

此時作為戰敗國的土耳其被處於各國分割之下，其世仇希臘則乘機吞併土耳其土地，而此時，被視為拯救了整個土耳其的凱末爾(Mustafa Kemal Atatürk)出現，他率兵在多條戰線重創了協約國軍隊，並要求重新談判。1923年7月，土耳其以《洛桑條約》(the Treaty of Lausanne) 取代了《色佛爾條約》，這一新的條約再也沒有提到庫爾德建國的事，還將15萬平方公里的庫爾德人聚集區劃到伊朗，8萬平方公里的庫爾德人聚集區劃到伊拉克，再加上1920年劃到敍利亞的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正式形成了今天我們看到的，庫爾德斯坦分佈在土耳其，伊拉克，敍利亞，伊朗四國邊境地帶的特殊情況。動亂的種子，也就此埋下。

長期以來，敍利亞阿薩德父子政府對於庫爾德人並無特殊的迫害。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庫爾德人雖然是少數民族，但在議會也有一席之地，也沒有受到特殊的迫害。庫爾德人問題最大的是伊拉克庫爾德人和土耳其庫爾德人。敍利亞內戰爆發後，為了自保，敍利亞庫爾德人和土耳其的庫爾德武裝迅速合流，驅逐了巴沙爾的軍隊，控制了敍利亞東北部地區，組成了所謂的敍利亞東北民主聯軍，搞起了武裝割據，核心的武裝力量是敍利亞+土耳其庫爾德人的YPG（People’s Protection Units，人民自衞軍）。

庫爾德人分佈在四國邊境

（製圖：地球知識局）

在土耳其眼中，以敍利亞庫爾德人為主的敍利亞民主軍，與“庫爾德工人黨”同屬一脈；YPG是敍利亞庫爾德人和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合流的產物，這也是讓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感到芒刺在背的癥結所在。由於YPG在保境安民，反抗ISIS的戰爭中表現了強大的實力，並藉着抵抗ISIS的戰爭，把觸角伸進了伊拉克（ISIS是從伊拉克起家的），這造成了敍利亞、土耳其與伊拉克庫爾德人的進一步的合流。

本次埃爾多安的部隊和由其支持的敍利亞人武裝（敍方參與數字官方稱近兩萬人）發起的軍事行動旨在“剿滅土耳其邊境的恐怖分子”，即被土耳其認為和庫爾德斯坦工人黨(PKK)關聯的YPG，以便“在敍利亞東北部設立一個縱深30公里，從幼發拉底到伊拉克邊境總共480公里安全地帶”，並“讓敍利亞難民能夠重返家園”。土耳其口中的這條走廊，其實指的就是敍利亞庫爾德武裝與土耳其境內“庫德工人黨”的軍事聯繫。埃爾多安發佈上述通告時，多家通訊社表示在敍利亞與土耳其邊界聽到了爆炸聲，此後泛起濃煙柱。

（庫爾德工人黨：1978年，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建立了庫爾德工人黨，同土耳其政府交戰30年，要求獲得獨立。庫爾德工人黨雖一直處於下風，但也沒有被徹底殲滅。一方面，土耳其國內和平人士主張和平解決庫爾德工人黨的爭端；另一方面，土耳其彼時申請加入歐盟，為了獲得批准不得不開始尊重少數民族的文化和民族權利。和談進展順利，土耳其政府許諾將保障庫爾德人少數族裔的權利，庫爾德人被允許使用長期遭到禁止的母語，政府學校中可以開設庫爾德語選修課程，也不再被強迫要求承認自己是“土耳其人”，甚至土耳其第一家國有的庫爾德語電視台開始播出節目。2013年3月21日，獄中的阿卜杜拉·厄賈蘭用土耳其語和庫爾德語兩種語言宣讀了一份聲明，呼籲庫爾德工人黨武裝放下武器，所有庫爾德人立即停止針對土耳其政府的敵對行為，並且不再謀求建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兩個民族的和解曙光出現了。但好景不長，幾個月後的夏天，土耳其政府軍在伊拉克邊境的一次空襲中誤殺了數十位庫爾德走私者，其中還有不滿10歲的兒童。埃爾多安承認這是一次誤殺，但雙方的信任本來就如履薄冰，庫爾德人徹底翻臉了，在全國舉行了遊行抗議，工人黨又再次拿起了武器，要求獨立建國。此後，工人黨和土耳其政府交火不斷，工人黨利用伊拉克和敍利亞邊境不設防的優勢，不斷騷擾土耳其，打不過就馬上撤回到伊拉克和敍利亞，而美國因為看中了庫爾德工人黨敍利亞分支世俗化，作戰勇猛這些特點，給予他們武器支援打ISIS，這也在無形中強大了庫爾德工人黨的實力。）

美國的背叛

長期以來，美國和德國均把YPG當成敍利亞各方中唯一可以合作的盟友。美德對YPG的支持不僅僅是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彈藥和物資，更重要的是，美國的特種部隊開始和YPG並肩作戰。YPG是美軍在敍利亞前線的重要盟軍骨幹，承擔了美軍在打擊ISIS過程中最危險的作戰任務：YPG負責在美軍空襲之後的地面作戰行動。常見的作戰模式就是美軍的特種作戰小組和YPG的武裝組成戰鬥隊，美軍負責在第一線指示目標、引導空中力量的遠程打擊，而YPG則肩負着前線和ISIS面對面武裝交火的危險任務。有數據顯示，YPG在四年裏犧牲了近1.1萬人，相比之下，美軍僅犧牲了6人。

但在10月6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通電話時臨時起意，決定從土敍邊境邊境撤軍，為土耳其深入敍利亞境內建立安全區，並清除該區域內的庫爾德武裝清除障礙。遭美國政府“拋棄”後，一些敍利亞庫爾德人員説，可能尋求敍利亞政府或俄羅斯方面支持，阻止土耳其進軍庫爾德人控制區。7日，特朗普承認庫爾德武裝與美軍“並肩作戰”，但強調美方提供了“大筆金錢和大量裝備”，“現在是讓我們撤出這些荒唐、無止境戰爭的時候”，“土耳其、歐洲、敍利亞、伊朗、伊拉克、俄羅斯和庫爾德人將必須把事情搞定”。

特朗普還進一步社交媒體上寫道：“我們只打對我們有好處的仗。”同時在推文中警告土耳其，如果他認定土方舉動“過度”，將“徹底摧毀”土耳其經濟。特朗普稍後在白宮説，如果土方在庫爾德控制區作出“不人道”舉動，土方經濟將面臨沉重打擊。9日，特朗普表示，“介入中東是美國曆史上最嚴重的錯誤…事實證明就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就不應該前往，愚蠢的戰爭無休無止…美國將逐漸把士兵接回家園”。

圖源：澎湃國際

美國這一鳥盡弓藏的賣隊友傳統在特朗普的手上被演繹得活靈活現。在9月底的聯合國大會上，當被一名庫爾德記者問到美國與庫爾德人的關係時，特朗普還表示雙方相處得很好，美國一直在試着幫助他們。特朗普表示，成千上萬的庫爾德人在與極端組織ISIS抗爭的過程中犧牲，他們是為自己而死，也是為美國而死。特朗普的言論和行動招致甚至來自於他自己陣營的批評，特朗普的堅定政治支持者、共和黨籍聯邦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在接受美國媒體阿克西奧斯採訪時，用他迄今為止最嚴厲的語言對特朗普從敍北部撤軍的舉動進行譴責，並稱“這是特朗普在總統任期內犯下的最大錯誤。”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來自懷俄明州的共和黨籍眾議員、眾議院共和黨會議主席利茲·切尼(Liz Cheney)表示，撤軍的決定正在具有“令人厭惡和可預期”的後果。這位美國前副總統迪克·切尼的女兒在一份聲明中説，來自敍利亞的消息令人不適：“土耳其軍隊準備從北部入侵敍利亞，俄羅斯支持的軍隊來自南部，ISIS武裝分子攻擊拉卡——我不理解為什麼特朗普就這樣讓美國的盟友（庫爾德人）被屠殺，讓ISIS捲土重來。”2017年10月21日，庫爾德武裝攻下敍利亞城市拉卡，解放了這座被恐怖籠罩三年的ISIS“首都”。11月17日，ISIS失去了最後一處城鎮據點拉沃鎮。

“他們在二戰中沒有幫助我們”

在當地時間10月9日的新聞發佈會上，特朗普淡化了美國與敍利亞庫爾德人的聯盟

10月9日，超過50名民主黨籍聯邦眾議員向特朗普發表公開信，稱他在土耳其對敍庫武裝展開行動之前撤軍的決定使美國的盟友處於危險之中，危及美國在該地區的反恐努力，並將導致“當前和未來盟友質疑美國作為夥伴的可靠性”。美眾議長、民主黨人佩洛西要求特朗普收回撤軍決定，認為其威脅地區安全局勢，並將向美國的盟友發出“美國不再可靠”的信號。有美國媒體就表示美國往屆的總統和政府其實已經利用過庫爾德人不下7次：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利用伊拉克內部矛盾與蘇聯打冷戰、到80年代的中東代理人戰爭，再到90年代的海灣戰爭和2003年對伊拉克的入侵。特朗普這次的撤軍行動，可以算作第八次。

法國負責歐洲事務的國務秘書週三則表示，法國決定提請聯合國安理會對土耳其軍事打擊敍利亞境內庫爾德人武裝進行處理，法國，德國與英國正在準備聯合提交文書，同時譴責土耳其的軍事行動。歐委會主席容克也嚴肅要求土耳其停止其軍事行動，這“只能加重平民的苦難”。俄羅斯總統普京也在電話當中要求埃爾多安“想清楚再行動”，同時要求土耳其“不要毀了和平規則”。但面臨埃爾多安藉此次行動拋出的敍利亞難民安置問題，以及受到被庫爾德人關押的ISIS頭目也可能會在混亂之中逃往歐洲的可能性所牽制，歐洲也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眼下，被美國拋棄的庫爾德人，為了生存決定找美國的死對頭俄羅斯和敍利亞當局幫忙，更在俄羅斯的協助下成功與敍利亞當局簽訂了協議。但就在幾年前，這些庫爾德人還曾在美國的支持下攻擊過阿薩德政權，更為了幫美國消滅恐怖組織ISIS而“拋頭顱灑熱血”。在庫爾德人幾千年的歷史裏，只有一戰後一次獨立建國的黃金機會，但庫爾德人錯過了。如今，再遭背叛的庫爾德人深陷戰爭的泥沼中，無法脱身，也無處脱身。眼下，在錯綜複雜的中東局勢裏，石油、宗教與地緣政治的均衡博弈相互交織。庫爾德人內部也存在着分裂與鬥爭。這個民族幾千年的建國夢想，在現實中，漸行漸遠。對於長期遊離在幾國邊境的庫爾德人來説，流離似乎已成家常便飯。在民間，他們流傳着這樣一句話：“除了大山，我們沒有朋友(no friends but the mounta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