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説秦人無盔，沒希臘人重視防護？那是他根本看不懂秦軍軍陣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6361-2019-10-15 14:46
編者按：曾經，考古學家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發掘兵馬俑的過程中出土兵器上萬，卻沒有一頂頭盔的存在。因此一些學者援引《戰國策》的説法，秦軍“跿跔科頭，貫頤奮戟……捐甲徒裎以趨敵”，認為是秦軍為了彰顯勇敢而不裝備頭盔，由此引申出秦軍不像古希臘方陣士兵那樣重視防護。事情到底真的如此嗎？
首先，如冷兵器研究所之前文章所科普的那樣，出土文物已經證明了秦軍有頭盔。而《裏耶秦簡》中曾記載秦代的一支地方作戰部隊，其人數僅僅502人，但卻擁有370件甲和67件頭盔。儘管出乎戰損考慮，這370件護甲並不會一次性裝備給士兵，但這依然能夠説明秦軍對於戰士的防護顯然是比較重視的。這一點從出土的秦俑中也能夠看出：一號坑秦俑重裝步兵佔比72.7%，全部着甲。
但如此一來，有一件事情卻更加令人疑惑，那就是秦軍的甲要比盔多！秦簡中記載的這支部隊甲的數量為盔的5倍之多，而秦俑坑中無論是着甲的重裝步兵抑或不着甲的輕裝步兵，實際上都極少戴盔。（考慮到兵馬俑是在閲兵狀態，要免冑）相對來説，秦軍似乎更重視對於戰士上肢軀幹部分的防護，這點從一號坑秦俑的裝備情況便可見一斑，而裏耶秦簡中記載的那支地方部隊的持甲情況也可作為側證。或許有人認為這是秦軍為了縮減成本而刻意減少對頭盔的供應。但事實上，古代各國大部分軍隊縮減成本的方式是隻戴盔而不披甲。
這與古希臘的重裝步兵形成鮮明對比。古希臘重裝步兵裝備着圓形木質護盾，護盾表面有一層青銅片以加強護盾耐性，內部以皮革加以緩衝，並用帶子將護盾固定在手臂上。這些士兵的胸甲一般是青銅或亞麻構成，後者會組編上金屬鱗片加強防護力，而腿上的護脛和頭盔一般都採用金屬做成。相較而言，古希臘的重裝步兵與秦軍的重裝步兵採取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武裝思路。古希臘重步兵強調對頭部及足部的防護，除了上身的胸甲外，身體其他部位的防護藉由一面較大的護盾完成，幾乎沒有其他額外的保護措施。甚至有光屁股作戰的情況……
秦軍則與之相反，更加強調對上身軀幹部分的防護。在之前的文章《影視裏穿甲冑也一刀死？讓實驗説話，維京海盜斧都砍不開一件皮甲》這篇文章裏，我們曾經引用油管博主Skallagrim的實驗結果，面對54公斤拉力的絞盤弩，尚未經過硬質化處理的皮革已經具有很強的防護能力，而經過多道硬質化處理的皮甲防護性能肯定更強。
到底是什麼造成了古希臘軍隊與秦軍近乎完全不同的防護方式呢？在以前，我們可能誤認為這是因為秦軍無盾而希臘軍隊持盾（即便這種説法很難對這一現象進行解釋），但一些新的研究卻表明了秦軍部隊在作戰時曾經大規模使用護盾的事實。
儘管目前國內發現的完整秦盾似只有秦陵一號銅馬車上的那面青銅盾，以及兵馬俑坑新發現的盾牌遺蹟，但從一些史料的記載上來看，秦軍實際上也使用盾牌。這也不難理解，畢竟秦弩雖然出眾，但其他諸大國也同樣有着相近甚至更加強力的弩。為了應對威脅日張的弓弩，春秋戰國時期，齊楚吳等大國對於盾牌的製造就已經十分用心，甚至以貲盾贖刑的方式來解決兵甲護盾不足的問題。在出土的雲夢秦簡中也不乏這樣的記載：以貲贖刑的條例共計144條，其中“貲盾”計49次，“貲甲”87次，而這些盾與甲一般都會投於當地嗇夫或作為軍需投入使用(梁自玉《秦的貲刑》)。這不僅反映出秦軍對於戰士身體防護的重視，也從側面反映出盾在秦軍中的大規模使用。
▲秦俑坑中出土的青銅盾更可能是冥器
按照推測，秦軍的盾牌形制上是雙弧形盾，質地以皮、木為主，採用與戰國時期類似的漆盾工藝，也同樣具有相當的防護能力(蔣文孝《秦盾初探》)。儘管兵馬俑上並未裝備着盾牌，但由於秦軍對於盾的需求很大，想來除了數量相對稀少的戰車上會配備少量的秦盾外，步兵部隊也同樣會裝備上秦盾，而這些秦盾是應對弓弩最好的防具。
從一號坑秦俑的佈置來看，重裝步兵(多持長鈹)佔比72.7%，而輕裝步兵俑(多提弩弓)主要被安排在鋒部和兩翼接鋒的一段，而陣本部的輕裝步兵同鋒相接，在各過洞處則與重裝步兵間隔排列。輕裝步兵主要集中在前列，而後面則是戰車與重裝步兵。武器上，秦軍的重裝步兵多用鈹。鈹全長接近4米，其形制是類似一把短劍插到柲柄當中，刃是大約為25釐米長的前鋭後寬、刃口鋒利的六面扁體，具有相當強的殺傷力。既然重裝步兵集中在後排，那麼可以判斷持有護盾的應該是缺乏甲冑防護的輕裝步兵。
一號坑的佈置，實際上符合“強弩在前，錟(鈹)戈在後”的這種描述。就此看來，秦軍步兵的核心打擊手段是強弩及護盾掩護下，陣列步兵所發動的長鈹衝鋒。為了儘可能拉近重裝步兵與敵陣的距離，輕裝步兵應該也要保持隊列向前推進，此時輕裝步兵就需要持盾對敵方的射擊進行防衞，這樣一來敵人的弩射便很難穿透第一層防線。而在秦俑坑過洞處，輕裝步兵與重裝步兵間隔排列，或許負擔較輕的輕裝步兵還需要持盾來對一旁的重裝步兵進行掩護，以抵擋弓射箭雨。
若是如此，那秦軍便不需要通過頭盔來防護敵人的遠程射擊。而在輕裝步兵弩與盾的掩護下，後排的重裝步兵也可以順利向前推進。待雙方接近以後，後排的重裝步兵再前向突進。這樣的戰術安排，也就能合理解釋一號坑秦俑的陣列布置了。
從長度來看，秦鈹的長度(4米)要長於希臘重裝步兵的矛(2—3米)。而古希臘的重裝步兵在作戰時會組成方陣向前推進，士兵不僅需要攜帶長矛，而且一般還配有一把短劍用以刺殺及近身搏鬥。在這種近距離的擠壓式作戰中，古希臘士兵持盾推進，以矛刺的方式殺傷敵人，為此護盾以外的部位需要加強防護。
由於裝備整體重量較大，這些步兵一般很難進行持續的快速移動，而且方陣要求在行軍時保持隊列整齊，這意味着這些重裝步兵不能夠迅速地對敵人進行追擊。秦軍則與之相反，從秦軍重裝步兵的裝備配置來看，他們多數着登履、纏行藤或脛衣，沒有裝備金屬護脛，更加偏向在靠近敵人後迅速突進，撕裂敵陣。
在1500多年後的歐洲地區，瑞士人也採取過類似的戰術，他們組織配備長戟和弩的散兵部隊，在開戰前去襲擾糾纏敵人的步兵陣列，並在這種襲擾和糾纏中試探出敵人步兵陣列中的薄弱點。)
總的來説，秦軍的作戰方式，更像是強調作戰部隊的靈活性與長時持續性的選擇。這種作戰方式下，軍隊不似希臘、馬其頓方陣那樣對地形有着嚴格要求，而作戰之時後排的作戰部隊依然需要前靠，這意味着前排弓弩手的作戰任務還包括了掩護後排重裝步兵的戰術展開，而這與古希臘重裝步兵的作戰方式有着根本性的不同。總之，脱離開戰術模型，想當然的去定性為“古希臘人重視防護，秦軍不重視防護”，其實只是顯示了其學識上的缺失。歸根一句話，研究軍事歷史，卻不懂軍事，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感謝zi梓和David Lee網友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