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白馬鎮上“鬼火”少年:無視法律挑戰交警 留守在家沒人管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19-10-15 09:57
來源:新京報
“這些鬼火少年,你抓他們的時候,他們有的還想哭,是很無助的,他們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在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有的是家裏沒人管,也不去學校,有的是家裏窮,別人看不起,他們就會騎鬼火來發泄。當然也有些很囂張的,就是跟社會上的人混久了。”一位在白馬鎮工作了10多年的交警説,“每次帶回來這些小孩,我們心裏也不好受。年紀小小的,就在外面混,沒人管教。”
廣西白馬鎮的鬼火少年(上):玩摩托車成為他們排解無聊的出口
白馬鎮是“鬼火”猖獗的地帶。
入夜之後,一陣風“嗖”的一下從稻田邊閃過,少年們又開始飆車了。
他們頂着蘑菇頭,穿着緊身褲,腳踩一雙拖鞋,猛轟油門、發出巨響。車子叫鬼火,一種踏板摩托車,裝上彩色LED燈,能在夜裏發出鬼火一樣的光。
少年們“炸街”之時,不遠處的公路入口閃爍着警燈。一個哆嗦,他們把手縮了回來,緊緊抓住摩托車把,剎車、減速、掉頭,逃之夭夭。沒剎住的車衝過去被交警攔下,登記檢查。年齡一欄,幾乎都是未滿十八歲。
白馬鎮地處廣西北流東北角,與廣東省交界。少年們騎着鬼火跑十幾分鍾,過了橋就是廣東,超出廣西交警管轄範疇,需要上報申請,折騰上一個多鐘頭,鬼火少年早就跑得不知所蹤。
據白馬中隊交警介紹,這種車屬於非法改裝的機動車,玩鬼火的小孩年齡大多在十歲到十八歲之間,沒有駕駛證,也沒法給機動車上牌照,嚴重影響了道路安全。近段時間,北流交警開展了“霹靂行動”,整治嚴重交通違法行為,鬼火也成為主要目標。
少年們夜晚在距離白馬鎮三十公里處的茂化水庫邊玩車。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無視法律的少年
今年3月,廣西北流交警發佈了一則消息:一名少年駕駛貼有白色小丑圖案、裝有五個彩色尾翼的“鬼火”摩托車玩特技、飆車、追逐炫酷,並將視頻上傳網絡,配文要“挑戰全白馬交警”。該少年“挑釁”警方的行為引起交警注意,隨後被警方控制。
新聞在網絡上引起熱議,評論一致將矛頭對準少年:“油門一響,爹媽白養”“在作死的道路上,從未停止過開拓創新的腳步”……網友指責他們無視法律,是不良少年。
這個輿論口中的不良少年名叫阿弟,今年16歲,小學畢業後就輟學了,兩年前開始在鎮上一家奶茶店打工。留着小鎮上最流行的蘑菇頭,面色蠟黃,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左腿是褪色的文身貼,腳上蹬着一雙比腳掌大很多的拖鞋,走起路來左搖右擺,瘦瘦小小的身子在衣服裏面直晃盪,從後背領口處隱約露出來幾處結痂的傷疤。
那天被帶到派出所,交警説:“你要是把這些尾翼拆了我們也就不抓你了,明知道我們要抓你,還裝這些東西。”
“我就是為了蹭個熱度。”阿弟的回應讓交警有些生氣。
由於未成年,口頭教育後,阿弟在派出所裏打掃了一下午衞生就被放出來了。車沒能和他一起出來,被扣押在派出所的院子裏。
阿弟的這輛“鬼火”被網友叫做網紅車,白馬鎮的人都認得。為了增強行駛的馬力,他改裝了機頭和排氣管,又從網上買了鬼臉貼紙貼在車前鼻翼的地方,在車座後方裝了五個卡通圖案的尾翼,他覺得這樣特別酷炫。
以前阿弟開這輛鬼火出街的時候,街上每個人都在看他,還有不少路人拿手機追着拍。
“街上的鬼火大多長得一樣,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我就要獨一無二,我要讓別人模仿我。”阿弟説。
雖然阿弟沒有出過交通事故,但他對玩鬼火可能造成的安全隱患並沒有意識。他説,“其實我也沒想真挑戰他們,就是看到網上有挑戰雲南交警的視頻,覺得好玩,也想試試。”
在網紅車被沒收後的一週,阿弟又買了一輛新鬼火,是他分期付款買的,在奶茶店打工的大部分工資都用來還貸款,每個月一千,三個月還清。這輛車起初也裝了尾翼,但最終妥協了,把車上所有的裝飾拆得乾乾淨淨。現在車身上只剩下哆啦A夢的貼紙。
阿弟一直都是獨來獨往,沒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麼,提起他時就説,“哦,那個挑戰白馬交警的小孩”。
阿弟和他現在的鬼火摩托車。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唯一的禮物
有了新車後,阿弟還是會去探望他的網紅車。經過一片施工的高地,站在台子上往下望,派出所的情況一覽無餘。
阿弟的車,和其他幾輛摩托一起停在樹蔭下。車頭的白色面具正好面向自己,五彩的尾翼還在車尾高高挺立。
“就想看看它顏色有沒有變。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它還是那麼鮮豔,挺開心的。它在裏面待得好就行了。”
“其實,剛才一衝動,真想直接一隻手把它抓出來,”阿弟伸出手,猛地一抓,“我也不是怕交警,就是怕他們指着我説,你看這就是那個要挑戰我們的小孩,我不好意思見他們。其實我不恨他們,現在後悔了。”
阿弟還説,“那台車是我爸送給我唯一的禮物,也是我最寶貴的物件。”
兩年前,看到朋友在玩鬼火,阿弟也想買一輛。爸爸和二嬸不同意,他就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哭了整整三天。後來爸爸出去打工,他也不抱希望了。
一個月後,爸爸回來了。
“2017年1月25日”,阿弟一個字一個字念出這個日子,“他塞給我三千塊錢,是他一個月的工錢,剛好夠買一輛鬼火。”
“有些意外。原來我那次哭,他應該是沒有忘記,放在了心上。”阿弟説。
阿弟給鬼火取了個名字——白雪公主,因為她通體潔白。為了供養白雪公主,阿弟幾乎花掉自己所有的錢。
車子出問題的時候,阿弟就會問:“小白你怎麼了?”他不開心的時候,也會摸着小白的車頭。
為了小白,阿弟拒絕過網上女生的表白。他覺得如果有了女朋友,就不能好好地愛小白。
2019年3月2日,阿弟和小白一起進了派出所。
出來後,之前還裝得不可一世的阿弟哭了出來。他一路衝回家。
回到小屋子,阿弟打開手機放歌,歌裏唱道,“好想再愛你,可是你已不在,想着你的臉,淚水模糊了雙眼,好恨我自己沒有把你留下來。”
“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阿弟説,這首《走後的思念》他聽過很多遍都無感,但那一夜,循環着這首歌,他埋在被子裏整整哭了一夜。
“從小到大,我沒有為任何人流過一滴眼淚,就為那台車流過。那台鬼火代替了所有人在陪伴我,以前有那台車的時候,我不會和任何人玩,只和那台車玩。那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兩年。”
阿弟的“網紅車” 。新京報記者湯文昕 攝
出走的母親
阿弟曾經是個留守兒童,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百色打工了,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一次。五六歲時,媽媽和爺爺發生了爭執,大吵一架之後也離開了家。阿弟和弟弟一起跟着二嬸生活。
弟弟身體不太好,阿弟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爸爸回家帶走了弟弟,留下阿弟一個人。他有些嫉妒,但從沒問過爸爸為什麼只帶走了弟弟。
2013年,離家很久的媽媽回來了,想帶走阿弟,“跟我走吧,留在這村子裏有什麼意思。”
阿弟想跟媽媽一起走,自打母親離開後,阿弟一直很想念她。
兩人踏上大巴時,爸爸從遠處衝了過來,把阿弟從車上生生拽了下來。阿弟號啕大哭,看着大巴越走越遠。
二嬸安慰他説,媽媽還會再回來的。但那次之後,阿弟再也沒見過媽媽。
印象中媽媽打過兩次電話,一次叫阿弟跟自己走,阿弟説“我不是你帶大的,是嬸嬸帶大的。”另一次她打電話説自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提起媽媽,阿弟説,“我不恨她,我已經把她忘了。”
小學時,他成績很好,還喜歡畫畫,作品在學校裏得了第一名。老房子的牆上貼滿了他以前的畫,憤怒的小鳥、盤旋飛舞的龍、動漫裏的怪獸。唯獨有一幅畫和其他的不太一樣,畫着一個小院子,一棵大樹,還有一條回家的路。
上了六年級,阿弟迷上了遊戲,穿越火線、王者榮耀,畫筆再沒有拿起。遊戲成為了他打發無聊、填補空虛的新方式,成績也因此一落千丈。小學畢業後他就在家裏玩了三四年遊戲,二嬸叫他去讀書他也不去。看着他遊手好閒成天打遊戲,二嬸就叫他去上班。
阿弟常常去白馬鎮中心的奶茶店喝糖水,老闆娘看他總來,就問他怎麼不去上學。他很小聲地説了一句,“我很久沒去了,都在外面打工。”
老闆娘把14歲的阿弟留了下來,把他當弟弟。“在我這裏至少不會餓着他。”
奶茶店的工作還算清閒,每天中午十二點開始上班,五點半到七點半休息,直到十一二點收工。鎮子不大,客人也不多,除去工作的時間,阿弟就玩手機,刷刷短視頻,大部分的時間依舊無聊。
“從小失去的太多了”
兩年前因為買鬼火的事,阿弟衝二嬸吼:“你不用管我,你管不了我。”
“我能怎麼辦,想管他,又不是親媽。不管吧,我心裏又難受。哪個不心疼他,可説起來也怪氣人。”二嬸無奈,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吵一架之後,阿弟搬出了二嬸家,住到了幾公里外的老房子裏,每天只有吃晚飯的時候才去二嬸家。兩年過去了,他還是不怎麼和二嬸説話,但他會小心翼翼地觀察二嬸的一舉一動,二嬸高興了,他也抿着嘴偷樂。
現在,阿弟獨自住在不到五平米大的老房子裏。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阿弟吃完一小碗米飯,打了個飽嗝,準備把碗拿去水池洗。
“把那個盆裏的肉都吃了。”傳來了二嬸的聲音,她正在院子裏用水管子衝地。
阿弟又拿起筷子,把肉全部撥到碗裏。
“其實想説句對不起,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阿弟低着頭,囫圇吞下碗裏的肉塊。
晚上睡覺回老房子。廚房和幾間屋子都廢棄很久了,木頭裂了縫,僅有的幾件老傢俱上落滿了土,院子裏也沒人打掃。
阿弟住的那間不到五平米,木頭門嘎吱作響,裏頭放着一張木頭牀,牀板上就鋪着一層塑料膜,薄膜上堆放着一個枕頭,還有一牀被單,牀的四角掛着有些發黑的白色蚊帳。地上堆滿了電線,無從下腳,勉強能塞下兩個人。
屋裏還有幾台壞了的DVD,幾摞老唱片,阿弟説都是爸爸以前聽的。衣櫃櫃門上貼了幾張老照片,有嫁到香港去的姑姑,早年去世的爺爺奶奶,還有兩張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唯獨不見媽媽的照片。
阿弟指着和弟弟的那張合影説,“她就是在我那麼大的時候離開的。”
從小到大,阿弟只過過一次生日,四歲生日,是姑姑給他過的。現在,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只知道是在九月。
爸爸每年就回來一兩次,每次一回來就會去奶茶店看阿弟。阿弟把自己煮好的奶茶端給他喝,兩個人也不怎麼説話。通常都是第一天回來,過幾天就要走,父子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甚至有些冷淡,走的時候爸爸都會給阿弟留下一筆錢。阿弟現在自己能掙錢了,不想用爸爸的錢,就還給他,爸爸不要,他就拿了三百塊。
“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嫌他煩,嫌他囉嗦,但他走的時候又突然很想他。”想爸爸的時候,阿弟都會開着小白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坐在那裏靜靜地待著。
爸爸不太會用手機,就打過幾次電話,“他叫我按時吃飯,不要去跟別人玩。我問他幾時回來,他説過年。”
小白進去後,阿弟分期付款買了第二台車,用的是自己的工資,他不想讓爸爸發現那台車沒了。
“我還是想念以前那台,這台也可以改裝成小白的樣子,但是沒有靈魂了,”阿弟嘆了一口氣,又把頭側向一邊,“從小失去的太多了,從來都沒有幸福過。我沒什麼喜歡的東西,就喜歡那台鬼火。”
廣西白馬鎮的鬼火少年(下):那台鬼火代替了所有人在陪伴我
“鬼火”朋友圈
2016年,白馬鎮開始興起鬼火之風,阿弟就是從那時開始接觸鬼火的。
他不愛講話,也不喜歡和別人一起玩車。每天夜裏,他像獨行俠一樣穿梭在白馬鎮周邊的小路上。
阿弟覺得這裏沒人懂他,除了兩個以前的朋友,他們已經去廣東打工了。
白馬是第三個。
白馬今年23歲,身子比阿弟要壯實很多,染藍的頭髮如今褪成銀白色。他穿着一雙拖鞋,走路帶風,頗有老大的氣勢。只要他一召喚,身後總能跟來一幫十幾歲的孩子。
鎮上的人都叫他白馬小子,提起這個名號,白馬鎮的鬼火圈幾乎無人不曉。
白馬小子是鎮上第一個騎鬼火的人,和玩外觀的阿弟不一樣,白馬是玩特技。
翹頭、翹尾、燒胎漂移、平衡動作,白馬全都會,這些特技都是在他那輛粉紅色鬼火上完成的。剛買來的時候車是白色,他自己染成了粉紅色。為了玩特技,他對發動機、剎車和減震裝置也做了改裝,改裝之後動力大大增強。
“我要做最牛的鬼火英雄。”白馬放話。
白馬高中畢業之後輟學,去廣東打工,在媽媽工作的摩托車零部件工廠做車間工人,2017年5月買了一輛貨車,去幫人送貨,東莞、廣州、深圳都跑遍了。好的時候白馬一個月也能賺一萬多,但是賺了錢也不開心。後來他白天開車送貨,晚上就去玩鬼火打發寂寞。
去年五月,厭倦了在外漂泊,白馬回到了鎮上,在一家車行裏做起了銷售摩托車的生意,買來二手車進行改裝。鎮上大部分少年的鬼火都出自白馬之手,他教少年們特技、帶他們去玩、免費修車換配件,還會幫他們出油錢、經常請大家吃飯。説起白馬,大家都覺得是“老大”、“特別仗義”。
“在這腳踏兩廣的地方,方圓一百公里內,玩起摩托車特技,白馬説第二,沒人敢説第一。”白馬身後一個額頭上文着一隻眼睛的孩子説。大家叫他“二郎神”。二郎神今年16歲,這個月剛從東莞打工回來,瘦瘦小小的,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廚師,事實上他初中畢業就去了東莞做學徒,現在每個月賺三千左右。早就聽説白馬小子玩車厲害,這次回來就跟着他一起玩特技。
二郎神。視頻截圖
山上廢棄的鐵爐廟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少年們騎摩托十幾分鍾就到了,地圖顯示這裏已經進入廣東茂名境內。廟前有片開闊的水泥地,是剛剛鋪好的。
幾個人常常結隊來這裏玩車。白馬帶着徒弟練習特技,繞着水泥地轉圈騎,一會翹起車頭,一會翹起車尾,伸腿,跪立,站在車上騎,各種五花八門的招數輪番上演。
阿弟不屬於這個圈子。“其實我也試過翹頭,但害怕受傷。我不想和他們一大羣人一起玩。”
白馬是個例外,阿弟喜歡和白馬在一起,“他説他其實有點羨慕我,14歲就出來打工,他19歲才開始,覺得我很厲害。他説‘別人都説你是社會仔,可我覺得你不是。’從來都沒有人對我説過這樣的話”,阿弟有些害羞,“不知道怎麼説,就是很感動。”
鬼火少年。新京報記者湯文昕攝
出去的和留下的
週六午後,平日裏冷清的白馬鎮突然熱鬧起來。
阿弟奶茶店門口的那條街是集市,賣螺螄粉的、賣糖水的、賣火龍果的,好幾個攤位前面都站着小孩在幫忙。一家小吃鋪對面的牆上掛着一個十分醒目的紅色橫幅,黃色大字寫着“熱烈祝賀白馬XXX祠堂二十八世裔孫XXX考上北京大學”。三五成羣的少年騎着鬼火從橫幅下飄過。
白馬鎮的農村人口比例約80%以上,村裏有很多家庭擁有三個以上的子女。其中,留守兒童的比例高達70%。父母在外打工,人均月收入三千元支撐着整個家庭。孩子由爺爺奶奶撫養,平時就種種田,養養雞,維持簡單日常生活。
白馬鎮僅有一所初中,相隔不遠的大倫鎮也有一所中學,都沒有設立高中。學校是半封閉制。
但規定對這類留守兒童來説,形同虛設。大倫中學負責學校紀律的李老師説,上學期整整一學期阿進都沒來學校,他們找過好幾次家長,但父母不配合學校,還説是學校沒有管理好。有一次這名學生打架打碎了東西,老師叫來其父親,協商賠償。
“我不管他,我的錢不給他用。”阿進父親回答。
“這件事很嚴重了,家長不配合我們就只能送派出所了。”
“你們送就送吧。”
阿進和爸爸爭吵了起來,喊了一句“我再也不來學校了!”就跑出了辦公室。
阿進的經歷和阿弟相似,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深圳打工了,留下阿進和哥哥姐姐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在他印象裏,父親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罵人。每次爸爸醉酒,阿進都很害怕,怕爸爸會打他。他心裏默唸爸爸趕快去打工。
去年四月,父母離婚了,阿進選擇了媽媽。
以前爸爸不在,他很開心。但這次爸爸離開,他很難受,“不一樣了,家裏少了一個人。是我上學太調皮了,他們每次吵架都是因為我”。
阿進再也沒有見過爸爸,他不知道爸爸在哪,電話號碼也變了。他後悔了,他現在寧願每天被爸爸罵,也不想父母離婚。
二十歲出頭的羅老師從師範學校一畢業就接手了阿進的班。面對這個“混世魔王”,羅老師沒少操心,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管不了阿進。她試着去和阿進談心,但他就是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説。
自打開始玩鬼火之後,阿進和哥哥姐姐爺爺奶奶的關係都變得疏遠,每天只能和媽媽打電話説説話。“特別孤獨,醒來一個人也沒有。”
這樣的學生在學校也不是個例,羅老師説,這種問題少年要麼是父母出去打工,由老人照顧,管教不當,要麼是家庭離異,小孩心理有問題。
在白馬鎮,到處都豎立着“國家興旺靠教育,農民致富靠讀書”的標語。但白馬鎮大多數孩子在初中畢業後就輟學打工,玩鬼火成為他們排解無聊的唯一出口。
白馬鎮上隨處可見的教育宣傳標語 新京報記者湯文昕 攝。
二郎神五歲時,爸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車禍去世了。那一夜雨下得很大,他記得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後來,家裏就靠媽媽一個人支撐。
讀到初中畢業,他不想再念了,當時姐姐在上高中,學費很貴,自己成績又不好,姐姐從初中到高中都是重點班。他知道家裏經濟困難,就主動説要去打工。現在他每月寄3000塊給家裏,用來支付姐姐上高三的學費和補貼家用。
同去打工的還有六七個同學,也是因為家境不好。在廣東打工的日子很辛苦,做錯事經常會被師父罵,遇到不順心的事他也不會跟媽媽説,就一個人坐在那兒抽煙。
“孤獨啊,一個人總是要學會面對那些的。”無聊的時候,他就去玩鬼火。
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賺錢,賺錢給家裏人用,給姐姐讀書,一直供到姐姐大學畢業。
“其實這些騎鬼火的小孩和別的坑蒙拐騙的問題少年,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鬼火少年,你抓他們的時候,他們有的還想哭,是很無助的,他們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在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有的是家裏沒人管,也不去學校,有的是家裏窮,別人看不起,他們就會騎鬼火來發泄。當然也有些很囂張的,就是跟社會上的人混久了。”一位在白馬鎮工作了10多年的交警説,“每次帶回來這些小孩,我們心裏也不好受。年紀小小的,就在外面混,沒人管教。”
他們剛抓到阿弟的時候也有試着聯繫過他的父母,但父母都不在,是村委會把他領走的。從村委會那裏,他們大概瞭解了阿弟的家庭情況。他説,面對這些小孩,有時候也很無奈,農村不比大城市,交通不便,公交車都沒有,小孩子十幾歲騎摩托上路是很常見的現象。但鬼火造成安全隱患,必須得嚴加整治。
阿弟常常獨自來山上的水庫邊坐着。新京報記者解蕾攝
晚上十一點多,交警大隊收工,這一天又抓了幾台鬼火。阿弟下班後走出奶茶店,沿着一條黑巷子走了十幾分鍾,從一個角落裏小心翼翼騎出他的車,環顧四周,確保安全。
白馬鎮的夜闃寂無聲。
回老房子的小路沒有燈,也沒什麼人,只有兩邊稻田嘩啦嘩啦作響。阿弟打開車載藍牙,田馥甄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夜長夢還多,你就不要想起我,到時候你就知道,有多痛。當時那些快樂多難得美好……”
阿弟覺得這首歌像是小白唱給自己聽的。眼淚從他的眼角里流了出來,很快又被風吹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