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小的自卑VS胸大的累贅,哪種女孩的煩惱更多?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19-10-16 11:33
女性意識的覺醒,通常是從買內衣開始的。對那些 “第二性徵發育很晚”的女孩來説,自卑、焦慮也同時孕育,成為青春期揮之不去的影子。今天的故事來自一名平胸女孩,她通過總結內衣進化史,發現了自己成長的印記。
五年級時,我突然發現,班級女生的後脖頸上開始綻放一朵朵白或黑的蝴蝶結。
穿上少女內衣,意味着她們拿到成年的入場券。而我發育遲緩,低下頭,能無障礙地看到腳趾。
男生們常會圍在穿內衣的女生旁,假裝要扯下她的肩帶,女生的臉紅得像顆水蜜桃。從未體會過這種煩惱的我,更加肯定了胸部的重要性,它是成熟的象徵。在人羣中,我都會眼尖地研究女生的脖子和肩膀,猜測她是否穿了內衣。
上六年級的一天,姑姑帶着我和表姐逛街。表姐進店挑選內衣,她的食指輕盈地撫摸布料,拉拉肩帶的鬆緊度。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內衣的全貌:純色輕薄、無定型無扣,而不僅是兩根露出脖子的細繩。
表姐越過內衣湊前問:“老闆娘,只有這些款了嗎?”站在一旁的我,很是羨慕表姐的成熟,連內衣類型都知曉。她試了好幾件,我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氣問出了每次洗澡都會思考的問題:“我什麼時候也能穿上內衣?”
姑姑輕輕瞥了眼我那極其平坦的胸部,吐出兩個字:“初中。”我暗歎一口氣,心想離實現內衣夢只差一年了。
剛上初一,發覺胸部有動靜,我以幫洗一星期碗的代價,説服表姐陪我挑選內衣。我在內衣店相中了一件白色的,肩帶細小帶着性感,前胸有卡通圖案,完美遮住了凸起的部分。
我一次性買了五件,終於邁入成熟女孩的隊列。
但當我剛熟悉內衣的構造,男生們已經習慣在談話中插入生殖的秘密。
為了掩飾好奇心,有次下課,我藉口請教數學題,坐在了班長旁邊,她後面坐着兩個談性不變色的男生。
我一心兩用,聽到他們又在點評班裏女生的胸部大小,頭不自覺朝後偏了偏。其中一個男生背靠着桌子,捕捉到我探尋的目光,癟癟嘴,壞笑着説:“飛機場。”
這三個字像炸彈般衝進腦海,我哆嗦着站起身,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卻不能結束恥辱。接下來的一天,我滿腦子都是波濤洶湧的畫面,拼命告訴自己胸大胸小都沒事,可自卑感佔據了上風。
“飛機場”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從那以後,我常觀察女生的胸型,看到和我一樣平的,才感到些微安慰。
胸大,才有高傲的資本。在班上,我低着頭,只想隱藏自己,像牆角的一株植物,拍大頭貼時,我絕不穿露出繩子的內衣。
當朋友的眼睛順勢盯到我的胸部,用平常的語氣説:“你好像發育比較緩慢。”我心裏一驚,心跳加快,只能無奈地回答:“我也覺得。”
胸部小得像棗,家人給我買衣服,從不用問衣服碼數,因為我人又矮又瘦,要摸兩三次才能確定胸的位置。和男性同輩出門,一路上我都會想他是不是覺得我的胸小得不正常。
而差我四歲的妹妹,前凸後翹,發育得極好,親戚們都誇她身材有福氣,還笑呵呵地説:“現在是橫向發展咯,繼續保持。”一旁畏縮的我,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怕成為被嘲笑的小丑,心裏憤憤不平:“人家早發育,我不發育,也沒辦法呀。”
活在平胸的陰影裏,我開始發奮學習,輕視打扮。每每談起胸,我就像把掉在地上的直尺,受到震動,然後僵硬地挺着,悄無聲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考上了離家十四公里遠的重點高中,這也是我第一次住集體宿舍。宿舍在四樓,洗澡的熱水接口卻在一樓。
舍友們洗完澡後都不穿內衣,而我每天都穿着內衣,直到睡覺才敢解開釦子,怕她們看見後嘲笑我沒發育,被視為異類。
內衣碼數從32碼到40碼不等,因穿最小碼的內衣都顯得空杯,我拒絕擁抱,每次早操排隊時,總刻意舉起雙手與前面的同學保持距離。自卑的我開始穿寬鬆衣服,也愛上能遮掩各種缺陷的冬天。
平時,我密切觀察舍友的動態,總挑人最少的時候洗內衣。雖然內衣薄,用力扭幹,但在濕氣的環境中,久了還是長出星星點點的黴菌。我使勁搓洗,洗衣粉去漬不行換洗衣液,再換牙膏。最後無計可施,只能忍痛扔掉。
陪兩個舍友去購物時,我只剩兩件能夠換洗的內衣,但當眾暴露難堪的碼數是自取其辱,我一字一頓地説:“不用買。”舍友挑選內衣的時候,我背對着她們,雙手插在口袋,站在門口招牌下一動不動。
可那兩件內衣的有效期也快到了,不得不購置新的,我開始獨自徘徊在內衣店前,一旦越過了店鋪門口的街道界限,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雙手互摳着指甲,眼睛迅速瞟過掛滿內衣的架子,經過店面只用了幾秒,我卻猶豫了好幾天。
終於,我鼓起勇氣踏進了內衣店。還好老闆是女性,也不記得我曾經來過,只笑盈盈地問:“小妹,喜歡怎樣的款?”
我對款式的印象還停留在小學階段,硬着頭皮説:“大家平時買比較多的,拿來看看。”
我又買了兩件一模一樣的內衣,沒有試穿直接選了最小碼的黑色定型薄款,前後不到三分鐘。抄起內衣,我轉身就走,出門來到無人處,感覺心跳加速,彷彿剛跑過八百米。
打破恐懼感後,我開始習慣自己買內衣,買完後獎勵給自己一頓大餐。每次跨進店門,我都會小聲對自己説“我可以”。
我還買了一件黑色定型帶鋼圈的內衣,胸罩下半部邊緣帶着蕾絲花紋。它三十元一件,相當於一天半的飯錢。
我穿了它一年多,有天去洗澡時,我忘了摘掉眼鏡,解掉釦子脱下內衣的時候,在嘩啦的流水聲中,我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它的全部構造,才發現內衣裏部像樹葉葉脈一樣,起了許多褶皺。這件內衣像我所有的內衣一樣,不適合胸部的大小。其實內衣,不應該只是自卑女孩的遮羞布,它也應該是讓自己更舒適的、美麗的存在。想到這,我把它扔到了角落的垃圾桶。
由於胸小,不用匹配、指導,直接選定最小碼就行。我不再到實體店而轉向網購,隨心所欲選擇自己喜歡的胸罩。
我買了一種純色無鋼圈運動內衣,邊緣有四色可選,只要二十塊錢一件,唯一的缺點是不太定型,一個月之後必定癟敗。
接着我又看上了薄款無鋼圈的無痕內衣,單件三十五塊錢。上升的價格和順滑的質感,讓我享受到秘密地取悦自己的樂趣。
留着蓬鬆超短髮的我,一次進入一家牀上用品店,老闆走上前,堆着一臉笑意問:“帥哥,要買什麼?”我一聽,努力用正常的口吻説:“隨便看看。”原本我想買枕頭,聽到這個稱呼,決定不買了。
話一出口,老闆反應過來,説:“不好意思,誤會了誤會了。”走出店門,我假裝低頭,快速掃了眼胸部,嘆了口氣,對自己説:“確實得再大點。”
分班後,我換到了十二人的宿舍。舍友們特別開放,喜歡在晚上關燈後討論男女八卦。她們在一旁嘰嘰喳喳,我正慢慢進入夢鄉時,突然聽到全宿舍唯一一個擁有C罩杯的女生説:“胸部是一站成峯,一躺就平。”話一入耳,寢室裏胸最平的我宛如沉睡中的野獸,立刻睜開雙眼,之後睡意全無。
如果有人問我用什麼詩句來形容女性的胸部,我脱口而出的也是蘇軾的詩:“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以山喻胸,各不相同。
直到十八歲,我依舊放不下對胸的執念。有時望着天上的星星,我會暗想將幾顆星星拼成一根魔法棒,揮一揮,讓我的胸部一夜變大。
直到我上了大學,這個願望也沒能實現。
有一個大學舍友八十多斤,人雖瘦小,但身材非常好。她偶爾腰痛,由於藥膏氣味大,只能在陽台上抹藥。大熱天,牆上掛着的空調外機轟轟地響,熱氣包圍着我們,我蹲下身幫她輕輕把藥膏塗在疼痛的兩側腰脊,來回用力搓,她疼得汗如雨下,抱怨道:“都怪胸太大了。”我愣在原地。
宿舍熄燈後,我縮在被窩裏偷偷用手機搜索網頁,第一次知道胸大會導致腰痛,因為她那麼瘦。原來大胸也會有煩惱。
作者圖 | 操場上很多人跑步
在學校裏,有些大胸女孩會在夜晚跑步,白天,她們彷彿時時刻刻接受檢閲,但即使慢跑,上下起伏的跳動只是稍微減慢了一些。
收到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們可能像吃到蒼蠅一樣皺緊眉頭,放緩腳步,在心裏咒罵一聲,後來,她們選擇了夜跑,靠朦朧的夜色掩護,而我們胸小的人只管跑,隨時隨地。
這是我從來沒注意過的自由。
在大學宿舍中,我遇到另一位同是平胸的舍友。有天,只有我和她在宿舍。她準備洗澡,打開衣櫃拿出待穿的內衣,突然感慨道:“這種無痕內衣就是舒服,適合胸小的人。”
我第一次主動回應了關於胸的話題:“就是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她聽了笑出聲:“哈哈,什麼時候覺得自己胖了,就對比胸和肚子,看看突出程度!” 我也樂了:“那我差不多要減肥了!”這個折磨我多年的話題,頭一回在笑聲中結束了。
一天,在圖書館中途休息時,我在手機上點開了一個視頻片段,不自覺瞪大了眼睛,舞台中心站着一個沒有四肢的殘疾人,他僅有一隻帶有兩根腳趾的小腳,卻能夠克服自卑,演講、出書、做公益,獲得無數成就。
他是尼克·胡哲。看着他蠕動全身,頭撐着地站起來的那一刻,我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淚,抬頭端詳着天花板上那一排排發亮的燈管。我想這就是希望之燈。我向着燈的方向做了抓住的動作,然後放在自己胸前,告訴自己一定可以克服自卑。
作者圖 | 圖書館的燈
離開圖書館後,我去操場以唯一的一盞燈為參照物跑了三圈,流下的汗彷彿也洗去了多年鬱積在心裏的秘密。也許,別人從沒有在意過你的身材如何,只是自己太關注旁人的評價。
一切眼光,或許都源於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胸部只是性徵之一,我們不會因此而被定義,接受真實的自己就好。
沒有想到,一路摸索走出自卑的迷霧,我竟花了十年時間。現在的我,洗澡後敢不穿內衣,也接納了自己是個平胸的正常女孩。
- END -
作者 | 鍾曉易
編輯 | 張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