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背後的暴力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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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苗婷

10月14日下午，韓國藝人雪莉被確認死亡。

事情發生的毫無徵兆，一度被認為是惡性謠言，但隨後傳出韓國警方接到她死亡申告並正式確認死亡的消息，這個1994年出生的姑娘永遠定格在了25歲。

雪莉的悲劇讓“網絡暴力”“抑鬱症”“韓國娛樂圈”衝到了公眾的視野。由中國青年報發起的話題討論“拒絕網絡暴力”閲讀2.2億，討論8.4萬。另一話題“明星的壓力到底有多大”1.3億閲讀，1.7萬討論。

與此同時，SM娛樂在14日晚宣佈葬禮將以非公開形式舉行，韓國網民也發起了淨化雪莉相關搜索關鍵詞運動，“雪莉我愛你”搜索次數大幅上升。

中國網民關於雪莉的刷屏則是“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當你開始死去，全世界突然開始愛你”、“下一世做平凡女孩吧”。

明星深陷自殺怪圈

雪莉在離開前的幾年內，因為一些“出格”舉動，讓她成為具有爭議的女星。而隨着雪莉的離開，這些爭議的焦點被重新解讀。

有人認為這是她發出的求救信號，有人相信這是韓國娛樂圈的黑暗寫照，有人解讀成抑鬱症的病發表現，有人覺得是對網絡暴民的反抗。

真相究竟如何，我們無從得知，但是在回顧這些報道和解讀時候讓人不免聯想到公眾對雪莉出格的反映。

“抑鬱症”“網絡暴力”“韓國娛樂圈黑暗”是人們對雪莉自殺背後原因的推測，這或許是雪莉死亡的原因之一，但很多時候死亡並不是因為一件事絕望，死亡是一個漫長絕望的過程，正如網友説：“我們一步一步看着她走向死亡。”

其實她的異常是很多人都清楚的，早前雪莉發出的照片中有人注意到她手腕上有自殘疤痕，建議她進行有人干預和心理治療。

她Po出的沒有頭和腳的娃娃圖片配上文字：“好走，這段時間很開心。”拍攝火烤鰻魚的視頻配上“救我……救我……”的畫外音，她越來越精神恍惚、身體消瘦，被猜測：“雪莉不會吸毒了吧？”

在她死後更有知情人士表示：“從一兩個月前開始，雪莉的不安症狀就加重了。雪莉雖然是心境起伏比較大的朋友，但最近不安感突然加重，周圍的人都很擔心，平時一直患抑鬱症的雪莉因為個人的事情，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原本打算退出JTBC綜藝節目《惡評之夜》。”

雪莉的異常表現只引起了眾多的謾罵，卻並沒有對可能性自殺行為的警惕。央視網也曾在2017年報道，近10年間韓國已經有超過30位演藝界相關人士自殺身亡。而據韓國相關統計顯示，40%的韓國藝人患有抑鬱症，30%的人表示曾想過自殺。

韓國藝人大量自殺並沒有提高公眾的寬容度，甚至專業的心理輔導都難以實現。2017年Shinee成員金鐘鉉自殺後，留給好友的遺書中被發現曾經求助過心理醫生，但被回覆是自己性格問題，他在節目中痛哭：“大家對於我是什麼樣的人好像並不關心，沒有幾個人想去了解我真正的樣子，人們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判斷。”

這樣的話語幾乎復刻在了雪莉的身上，她對着鏡頭喊話：“如果是瞭解我的人，應該能知道我是沒有惡意的。感覺很多人唯獨對我戴着有色眼鏡，所以還是很難過。我覺得人們已經改變了很多，相信以後也會更多改變，也更瞭解我。”

如今韓國娛樂圈明星陷入自殺的怪圈，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卻成為死神時常光顧的地方，除了藝人本身的高熱度和高關注度更容易成為網絡暴民的肆無忌憚攻擊的目標外，韓國娛樂圈明星作為高壓職業者似乎更能説明問題。

殘酷的演藝圈

雪莉自殺後，“網絡暴力”成為了大家關注的“真兇”。的確，在雪莉離開的前幾年時間裏，因為她出格的圖片、負面的“花邊”、怪異的舉止，被迫承受着“網絡暴力”的侵蝕。

雪莉曾經是拿了一手好牌的，在媒體評價中，雪莉從小最會表現出“可愛温暖”的性格，一直以來她也以清純、甜美的少女形象被韓國網民稱為“口袋妹妹”，而徹底打破這一形象的是雪莉自己。

2014年，她和大自己14歲的大叔戀情曝光，雪莉開始被惡評淹沒，一年後她退出f(x)組合，開始了長達3年的半營業狀態。儘管她説：“不想再過看到不未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生”。

但韓國網民已經不再買賬，她2017年上映的電影《REAL》，被觀眾評論“是你的牀戲吧”，她不穿內衣被罵“蕩婦”，“壞女孩”、“實力倒數”、“偶像失格”，似乎一夜之間她不再是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藝人因偶像“失格”而受到惡評幾乎是每個韓國藝人都可能面臨的，韓國娛樂圈以嚴苛的藝人流水線工業生產而聞名，每一個進入到這個體系的藝人在經紀公司眼中更像是一部“賺錢機器”。

他們遵守着一套嚴格的標準，作為各種類型的模型投放到市場，任何出格的行為或者個性展示都被無情的打壓，而這種打壓是來自多方面的。

韓國藝人受經紀公司擺佈，幾乎成韓國社會常識性存在。藝人一開始被迫簽訂了5-10年以上的合約，然後開始面臨一系列“暗無天日”的訓練，除了日均2-3小時的睡覺時間，十幾個小時的訓練外，還要忍受高層的暴力和性侵，而他們的收入卻並不高。

韓庚曾在《圓桌派》中透露在韓國當練習生最多每天連續練習20個小時，且經常被虐打。韓國演員民宇赫曾透露，被前經紀人多次暴力擊打，導致1年內7次因腦震盪住院。

H.O.T成員Tony曾説他們一天內參加過24個雜誌的拍攝，而對藝人的抽成則通常佔70%—90%。為了防止藝人跳槽，則制定天價違約金。

男藝人經常被打，女藝人則幾乎成錢權交易的物品。根據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2010年發佈的《女藝人實際人權狀況調查》報告中顯示：60%的女演員，被要求向社會上有地位的人士提供性交易，48.4%的女演員在拒絕後，會面臨角色分配或廣告上的經濟損失，12%的女星，承認有“陪睡”行為。

在韓國娛樂工業中還誕生了最嚴格的粉絲，韓國的公眾對於藝人的形象設計，尤其是女藝人基本設定為“甜美、乖巧、賢妻良母”等傳統型的女性形象，而女藝人一旦超出既定範圍便會引來大量惡評。

女子團體成員Irene因閲讀《82年生的金智英》被指“女權主義者”，遭到人身攻擊。炫雅因表演怕走光全程抓着衣服跳舞，被網友罵“風騷”。雪莉被韓國人評為“最不希望發INS”的女星，原因是因為不穿bra。

偶像，在韓國，是高壓職業。因為藝人在承受公司常年壓榨和粉絲的雙重高壓下，連作為人的基本個性也被磨的消失殆盡，他們努力為自己抗爭的過程中不斷地被輿論吞噬，當掙扎着喪失最後一絲希望的時候，生命的火光也可能已經熄滅。

 

現在，雪莉已經走了，那些曾經被認為出格的行為和圖片又開始有了新的解讀，韓國網民甚至發起淨化雪莉搜素詞的運動，再也不會有人抗爭她作為偶像的失格，但是卻也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她的回應了。

如今複雜萬象的韓國娛樂圈還在繼續，我們真心的希望，有一天，無論誰想要輕生，都能得到切實的幫助；無論誰想要反抗，都能有個反抗的出口；無論誰想要真實的表達，都能不必承受無謂的謾罵。

網絡暴力永遠不缺獵物

雪莉是作為童星出道的，曾經的她在公司的盛典上佔據C位，作為SM“公主”的她，手握大把資源。

從最初參演影視劇到作為f(x)組合成員，雪莉的定位都是甜美的小公主。直到2014年她和比自己大14歲的歌手崔子的戀愛曝光，粉絲開始大呼“偶像失格”。2015年雪莉離開f(x)組合。從此，網絡暴力就緊緊跟住了她，直到死亡都還沒有停止。

“罵她是蕩婦的人此刻正混在人羣裏為她惋惜，明天太陽昇起來，他們開始尋覓下一個獵物。”

與此同時，同樣的暴力又諷刺地發生在了熱依扎的身上。作為圈內為數不多公開自己有抑鬱症的熱依扎，前段時間因衣着清涼引起過熱議。在熱依扎發表對雪莉自殺事件看法後，遭到個別網友的惡意中傷：“騷貨”“自己找罵博眼球”。

發聲的被攻擊，不發聲的也被攻擊。

雪莉死亡消息確認後，許多明星發文悼念，而作為曾經f(x)組合隊長，宋茜因為遲遲沒有發聲，引來了網友的指責和謾罵：“為什麼不關心雪莉”“你個冷血怪”。

網絡世界相較於現實世界總是更加簡單粗暴，在網絡時代被“攻擊”的是一個人，而被輿論引導的往往是一羣人。有人總結了網暴三定律：

1、網暴參與者從不自覺是網暴參與者，而自認是正義化身，或是正當防衞，或是正常討論；

2、網暴參與者從不對後果負責，要麼覺得後果與網暴無關，要麼覺得後果與自己無關；

3、網暴參與者從不放過其他網暴參與者，並要求其對一切後果負責。

網絡的“自由”“隱蔽”“難追責”都為網絡暴民提供了天然的土壤，日益扁平化和去中心化的虛擬世界裏每一個參與者都有自己的“馬甲”，敢想敢説的現代網民中更不乏博眼球，求出位，拿着道德的大旗肆意攻擊的“噴子”“槓精”和“網絡暴民”。

事實上，在網絡暴力的邏輯中也有“撒氣鏈”，而公眾人物則時常處於“撒氣鏈”的底層。

明星作為公眾人物，高調的被罵“滾出娛樂圈”，低調的被指“小透明”，個性的被罵“沒教養”，有教養的則是“凹人設”，性感的説“低俗”，人畜無害的是“白蓮花”。

而現在這樣的暴力已經延伸至整個網絡，所謂的“鍵盤俠”正秉持着不必負責的態度，肆無忌憚地摧毀他人的人生，網絡暴力是一場沒有鮮血卻永無止境的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