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女人,好生意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10-17 20:57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張籍明明是個糙漢子,寫詩的語氣卻是軟妹子。有些人喲,白天是“鋼鐵直男”,晚上卻在創作“節婦吟”。
這在唐詩裏被稱為“男作女聲”,比女人更懂女性心理的是男詩人。更有甚者,還把自己比成女生,文章比作化妝。寫“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快看人家今天眉毛畫得漂不漂釀,敢問您是女裝大佬嗎?
文松曾説:“走女人的路,讓女人無路可走”。這簡直可以作為短視頻女裝大佬們的“行動綱領”了。同樣都是講道理,穿上女裝頭頭是道,穿回男裝魅力全無,他們的假髮和裙子定是被仙女教母施了魔法。
世界太無趣,不是女扮男,就是男扮女。女扮男,要像木蘭從軍、英台唸書一樣,受盡男人的苦;而男扮女,卻可以賣弄風情、無事生非,佔盡天時地利。這種性別優勢,在短視頻創作者領域十分明顯:
男扮女,有少女有大姑有戲精,粉絲甚眾;女扮男,就只有一條帥T之路走到黑,花樣單一。作為一種儀式性的表演,女裝大佬都傾向於選擇“典型母本”:
一是,帶有社會性別色彩的身體意象,從“東北大姨”到“廣州小媽”囊括南北。
二是,帶有性別意味的話語資源,從“貴州方言”到“上海俚語”貫通東西。
三是,儀式般的景觀資源,從“生活日常”到“戲精幻想”打破虛實。
這就是女裝大佬少見“清純小姑娘”的原因,她們既不擁有爭議性的身份,又不掌握犀利震撼的方言,還缺少必備的生活經驗。“拋棄少女,奔向綠茶,擁抱大媽”,已形成短視頻圈專屬的“裝女人生態”。
有意思的是,曾經的小品寵兒小瀋陽、文松等,用男扮女裝呈現的喜劇效果,是基於對男性陰柔氣質的調侃;如今抖音的女裝網紅毛毛姐、韓美娟等,用男扮女裝來分享的卻是女性的私密心理。
女裝路子野,扎人不見血。他們的走紅,源於調動了潛藏於內心與外表性別特徵相反的性別體驗,實現了性別越界。這種越界產生的代入感,給女裝者自身和受眾都帶去了一種跨越邊界的快感。
正如榮格在《集體無意識的原型》裏指出的:“不管是在男性還是女性身上,都伏居着一個異性形象”。如今,他們通通在短視頻裏被“釋放”。
暴躁老媽
大連老濕王博文和林末範,儼然成了“東北大姨”和“廣東小媽”的掌教,南北大媽的氣質被兩人拿捏得死死的。在抖音,兩人的粉絲分別為728.5萬和619.9萬,而他們的主要視頻內容就是“扮媽媽”。
王博文最初是靠“扮老師”起家的,從髮型到説話語氣,加上拖堂、扔粉筆頭等保留項目,簡直是學生時代數學老師的全比例“復刻”。但涉獵“中年婦女”後,他才真的放飛了創作靈魂。
從過年給紅包兩個老孃兒們“欲拒還迎”的名場面,到東北大姐冬天屯大白菜的轟動場景,再到關外貴族洗浴的高光時刻,“大媽”都沒有他這麼“大媽”。
而轉向家庭場景後,王博文更是一人分飾了臧婉婷,曲明軒,吳智慧,劉鳳芝,王秀芬,鐵嬸等十餘個角色,這可以算作“東方女裝宇宙”了吧?
和王博文的百花齊放相比,林末範就是“一招鮮吃遍天”。幾乎每一個視頻,他自己演的媽媽都要打他,每次捱打還會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賤笑。最“離譜”的一個故事是林末範摔碎了碗,林母埋怨兒子什麼都不會做,親自上陣。
結果林母接二連三的被“打臉”,連續摔了三個盤子,都被她以“全是你的錯”搪塞過去。到最後林母主動摔了一個盤子繼續責怪兒子,林末範説“你摔的關我什麼事?”林母説“因為你沒接住”,然後跳起來暴打兒子。熟悉套路後,粉絲經常評論:“下次直接打,我趕時間”。
很多女裝大佬都有一個“壞媽媽”,林末範、evin埃文、楊可人兒的“媽媽們”都各有各的“壞法”。林末範被媽媽全網通緝隨時捱打,evin埃文和媽媽鬥智鬥勇宛如貓鼠遊戲,楊可人兒的媽媽在得知自己是Y氏財團唯一的千金後把女兒微信拉黑了。
除了自己的媽媽,大姑大姨們也是熱門題材。董代表神似胡彥斌,在小攤上賣着口紅粉餅一口一個“老妹兒,你是誠心要不”,把你唬得不買也想嘮兩句;胖肉丸君塑造的“胖媽”瞄準各種“有毒”的職業,傳銷代表講話堪稱瘋魔;波波愛姨則操一口長沙方言,算是“南方版王博文”。
從身體意象來看,“老媽大姨”的形象有着明顯的社會性別色彩。泡麪頭、綠圍巾和紅棉襖的撞色搭配、老式帶線金絲邊老花鏡,這些符號都是社會典型的大媽形象;而在話語資源上,時而調侃犀利,時而温情嘮叨。構建出一個性格淳樸偶爾虛榮、眼界狹小不乏前衞的小市民形象。
巴特勒在《性別麻煩》中,提出了性別表演理論。認為扮裝徹底顛覆了內在和外在心靈空間的區分,有力地嘲弄了表達模式的性別論點。從這個意義上看,短視頻裏的“暴躁老媽”也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文化意義上的跨性別扮演。
都市綠茶
在十年前的春晚小品《不差錢》裏,小瀋陽説他想上星光大道,趙本山説他“上炕都費勁”。這個包袱抖得很響,穿着裙子的小瀋陽在觀眾眼裏是“審醜”的:既上不了火炕,也上不了舞台。
娘炮被嘲弄的是因為“男性氣質的匱乏”,女裝被追捧則是源於“女性人格的釋放”。在大量流行短視頻裏,反串的目的不是貶低或醜化女性,而是突破審醜框架,打碎刻板印象,為女性及其他邊緣羣體發聲正名。
比如韓美娟在一則卸妝的視頻裏,為唇齶裂羣體發聲。靠着“娟言娟語”在9月瘋狂漲粉的他,也想説“百因必有果”之外的“真情真話”。在女裝與男裝之間,他遊走於誇張和真實的兩面:
浮誇的眼影、雷人的造型、喑啞的嗓音,他是“韓美娟”。利落的短髮、乾淨的外表、清秀的眉目,他是韓佩泉。他知道自己不譁眾就無法爆紅,但也清楚在這場生存遊戲裏如何做主人公。在這個被信息洪流持續沖刷的時代裏,韓佩泉的故事真假不重要,他能火多久不重要,不“指指點點”很重要。
就像《變裝皇后秀》説的:“你我生而赤裸,其餘皆為變裝”。既如此,便不必去計較男裝女裝。**和毛毛姐相比,韓美娟的確是呈現了一條“女裝滑落曲線”。****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裝女人固然漲粉快,但要衝破腰部瓶頸成為頭部也要靠一點運氣。
韓美娟、陸仙人是“歐美時尚型”,外放誇張波普的性質,遠沒有毛毛姐的“城鄉結合型”安全。後者用貴陽方言構建的是,一個努力時尚、生活在二線城市、喜歡美食又想減肥、渴望戀愛又反感相親的小鎮女孩,這共鳴度不知要高多少。
比“城鄉結合型”更政治正確的是“拜金綠茶型”。王小強的“綠茶朋友圈”系列,營造了多金的王哥、跪舔的備胎、高冷的男神。綠茶看人下菜,對王哥輕聲細語,對男神若即若離,對備胎大肆剝削,還要用“咪咪咪嘛嘛嘛咕咕咕”的雞叫咒語來調整戰鬥情緒。於是,綠茶成了一個具有批判色彩的反面人物,成為了一種虛擬的角色指代。受眾繼續討厭綠茶,卻不會討厭王小強。
從夜店到機場,從相親到分手,短視頻的女裝表演場域遠遠溢出了特定空間。這使性別扮演生活化,極大地擴展了以往能夠進行“合法展演”的狹小範圍。而角色互動的對象也從演員間的互動,走向了更為廣泛的社會互動。
應當説,女裝大佬有意或無意的迎合了“年輕世代的政治正確”。毛毛姐土的極致是真實,韓美娟傲的反面是自卑,陸仙人妖的矯枉是時尚,王小強婊的內藴是批判。
演戲奇葩
好的表演,是對刻板印象的一種強化。戲精牡丹、戰狼姐妹花、遊克的成功,都在於找到了合適的角色定位。
性別扮演需要依據生活經驗與媒介印象,將之再現於個人角色扮演中。運用生活經驗,讓女裝大佬再現“另一個自我”。迎合性別印象,讓受眾拍案叫絕“我認識的XXX就是這樣的”。
戲精牡丹的短視頻形象,是生活中的某一類情緒型女孩。作為一個邊緣角色,牡丹儘可能的讓他有了“主流敍事”。圍繞這個女孩在成長、學習、工作過程中產生的一系列編碼,最終搭建起了一個可供長久複製的模型。
之所以説牡丹塑造的“趙凱麗”邊緣,是因為他的“情緒點”只有一部分人能接收。喜歡的人愛得不行,無感的人持續無感。在“那些年錯過的青春和大雨”的視頻裏,前任解釋曾經的誤會時,他眼眶紅紅的反問“so?”。這裏的情緒波動極為細膩:明明一直耿耿於懷,卻只裝作輕描淡寫。
戰狼姐妹花,定位辦公室白領的生活日常,更像是濃縮的情景喜劇;遊克走小清新和毀清新路線,連《説好不哭》的戳臉殺也不放過,全套服飾挑戰三吉彩花。“演戲型”女裝大佬因為角色的遮蔽,時常掩蓋對於“性別區隔”的挑戰,而“化妝型”卻因為鮮明的反差譭譽參半。
換裝的阿純和圓肥白,因為現實中都不娘,所以對於傳統性別秩序並無挑釁。人們的關注點,在於“我一個女孩都沒你有女人味”的獵奇;而長期女裝的艾比、軒墨寶寶,卻因為過於真假難辨而招致“錯位羞辱”。他們無形中承受了女性被放大的偏見和騷擾。
表面上女裝大佬們,是自由且不受限的。但從他們招致的非議和發展形態來看,所有的跨性別表演都處於一種潛在的性別規範詢喚和社會監控之中。迎合刻板印象大家給你點個贊,挑戰性別秩序,則網絡暴力不留餘地。
女裝的走紅,從性別表演理論的角度來看是矛盾的:男演員的表演只是模仿或戲仿預先存在的性別類型,似乎暗示着性別是本質性的,是不可撼動的。其實大家在性別上根本是“不寬容”的,不然,為什麼“換裝”就能博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