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時光雕刻女演員_風聞
娱乐产业-娱乐产业官方账号-带你了解行业的“热点”“盲点”“痛点”2019-10-17 20:51
作者 / 曹樂溪
白牆灰瓦,細雨燕鳴。
10月13日早上,姚晨發了條微博,定位在成都安仁古鎮。與安仁的約會遲到了十幾天,原本作為今年山一國際女性電影展的大使,她應邀參加一場面向觀眾的分享課,但因為國慶演出而順延。
好戲不怕晚,儘管行程倉促,古樸的安仁依然給她留下不錯的印象,“很像小時候我記憶中外婆家的樣子,有種親切的感覺。”
因為姚晨的到來,擁有70多年曆史的安仁戲院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電影《送我上青雲》放映結束後,姚晨在眾人簇擁下進場,台上嘉賓包括安仁古鎮副書記都是女性,這場的議題圍繞女性電影,她不忘周道地Cue一下台下的男同胞們,“很多男性觀眾都有點坐不住,感謝你們沒有離場。”
正如《送我上青雲》探討的是個體慾望和生死等宏大命題,山一影展也並不是女性的圈地自嗨。儘管此前對山一影展並不算了解,但《找到你》製片人陳潔和身邊的演員朋友紛紛推薦,再加上山一創始人楊婧一封熱情而真摯的信,讓姚晨爽快赴約。
影展前冠以“女性”的定語修飾令一些人遲疑或卻步,但她認為這是當下時代的必然。“如果有一個名詞不斷被重複提起,説明這個羣體可能長期被忽視,所以大家希望通過不斷髮出聲音引起他人的關注。”
帶着作品而來的姚晨,希望發出怎樣的聲音?
釘不住的標籤
2019年是屬於姚晨的年份。
年初《都挺好》火爆熒屏令她飾演的蘇明玉深入人心,暑期檔《送我上青雲》則讓觀眾看到女記者盛男的愛與“剛”。再加上去年《找到你》中的精英律師形象,事業有成的演員,微博女王,公益大使,兩個孩子的母親,諸多光環加冕讓媒體輿論把姚晨架在了“獨立自信”、“堅韌成功”的女性標杆上。
無論女性還是獨立,任何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對於貼標籤都是反感的。“標籤有時候利於大家更快找到切入口,來了解一個羣體或一個議題,”姚晨選擇以更辯證的視角去看待這個現象。“對電影和對演員的認識都是分階段性的,最早大家覺得我是喜劇演員,後來可能會認為我只能演農村婦女,現在則是都市白領。”
“但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從來沒有被(某一類形象)釘住過,”她笑起來。2006年一部《武林外傳》讓郭芙蓉和飾演她的姚晨火遍大江南北,上年紀的觀眾則津津樂道《潛伏》裏的游擊隊長翠萍,彷彿坐火箭般一夜躥紅,這都是10年前的姚晨。
這10年間的內外變化,她在登上騰訊視頻星空演講的那一刻傾瀉而出:事業上升期的兩次懷孕,成立個人工作室的團隊變動,復出後接不到合適項目的尷尬,再到成立影視公司、更主動去創造角色的摸石頭過河。
如今回望,這些都不是彎路。在姚晨看來,創作一直是探索內心的過程,10年的歷練不僅情感更細膩,對人生的理解更深刻,在角色選擇上也會比以往更清楚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去。
電影是雕刻時光的藝術,演員同樣要被時光打磨,才能由璞玉變成真正的美玉。你很難用“堅韌”來形容如今的姚晨——現實中的她完全不像銀幕角色那般直爽或彪悍,甚至沒有我想象中高挑,站在人羣中瘦成一道並不起眼的閃電,圍在安仁戲院外的粉絲想一睹真容需要踮起腳尖。
這種感覺可能是柔韌。媒體羣訪時,面對照例拋出的“你最喜歡哪個角色”的強迫選擇題,姚晨不假思索地四兩撥千斤:“這就跟問我家小孩你最愛爸爸還是媽媽一樣,每個角色都是自己心裏掏出來的一部分,很難分到底最愛誰。”
但她並不否認《送我上青雲》中的盛男更接近自己內心世界,也有更多的投入。儘管是一部被大家下意識歸類到女性電影範疇中的作品,姚晨認為《青雲》談論的不僅僅是女性問題,而是個體對於社會環境以及生死愛慾的思考。當職業困境、情感糾葛以及身體症狀一股腦湧向盛男,她沒有流露出以往女性主角電影中的柔弱或矯情,而多了幾分豁達與果敢。
“我不太希望這個角色自憐,不然觀眾不會對你有代入感,”姚晨覺得。《送我上青雲》的導演滕叢叢是85後,這是她耗時6年多完成的長片處女作,難免代入更多自己的經歷與情緒。“我花很長時間去説服她,你需要創作一部牛逼閃閃的電影作品,或者靈魂閃光的人物,而不是把自己拍出來給自己看,一定是經過藝術加工過的。”
電影結尾處瘋子與盛男的對話,原本劇本上寫的是瘋子向盛男説對不起,似是對殘酷現實的控訴與反擊。姚晨在與導演探討後,將對不起改成了我愛你。
“我沒覺得盛男需要一個對不起,”她坦言。“你飾演這個人物,心裏會有一條關於角色的脈絡線,瘋子很像是從盛男靈魂裏剝離出來的一部分,是一個不守邊界的,暫時被現實綁縛的存在。看上去這是一場尋性之旅,但終極目的是尋愛——不單只是愛情。如果電影要往一個更開放式結局走的話,盛男更希望藉着瘋子這個載體説出,你的存在就是我對你的愛。”
一種温柔的“冒犯”
一部由女性主創的女性視角電影,在女性電影展上放映,已經被天然加碼了多重意義。在山一大使課的交流環節,有男性觀眾就提出疑惑:是否女性電影中的女性,就要像男性一樣面對和處理問題?
認為男女平權等於無差異的觀點並不鮮見,這代表了很多男性對於女性電影的印象:女主是個強硬的“女漢子”,關鍵時刻拯救男性。而更多普羅大眾對於女性議題的認知,尚停留在生理層面,正如不少男同胞在安仁戲院門口碩大的山一宣傳牌前踟躕,心裏嘀咕“這個女性電影展,是不是男性不讓進?”
而在戲院內,男性觀眾當聽到嘉賓談論女性主義時似乎也有些如坐針氈。台上的作家、詩人翟永明特地解釋,女性電影並不是和男性對着幹或者控訴誰,而是從女性角度來描述和反映生存狀態,“它的受眾是對女性羣體關心的所有人”。
打破女性電影=女性羣體自説自話的偏見,也正是山一們存在和被強調存在的價值。儘管女性的標籤一旦被貼上,勢必會引來爭議,正如姚晨所言,“電影無論創作者還是內容本身,都不應該用性別來區分,而應該是談及人性的”。
“但這一定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社會基礎上,現在不是牴觸和反感女性標籤的時刻,因為我們説白了,還沒到那個階段。”她坦言。“企圖忽視它直接飛越過去,是不切實際的。”
就在幾年前,她的偶像、演員凱特·布蘭切特也曾説過類似的話。“我希望這一切‘女性電影人崛起’不必再被討論,但它現在需要被討論。”
在當下的社會語境裏,作為代表為女性發聲需要勇氣,而在性別比例鮮明的電影行業,女性電影人尤其女演員更是處在風口浪尖,當她們呼喚市場給予更多機會,很容易被扣上“討飯吃”的帽子。
談到所謂成熟女演員困境,姚晨坦言,“不是説沒戲拍,如果拋棄一切標準當然可以。但你會發現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和拿到的角色是不契合的,它沒有辦法承載你的表達。”
近年大女主戲流行,在姚晨看來,女性角色並沒有因此而更豐富和立體起來。“説實話我覺得變化還是比較少,整個市場依然是傻白甜居多,否則我們也不用那麼躊躇。這是一個探索的過程,剛開始創作者可能分寸掌握得不那麼好,有些女性角色你看上去就像是走偏了道,一説獨立女性就把她描述成冷漠或者強勢的,這都是皮相上的東西,不是真正從精神上提取。”
一個積極的信號是,比起此前被挑選的職業被動,如今越來越多功成名就的女演員跳出抱怨的怪圈,掌握更多創作主動權。沒有機會就創造更多機會,於是我們看到妮可·基德曼、劉玉玲在《大小謊言》、《致命女人》裏閃閃發光,她們不僅是演員也是製片人,以自身行動來推動行業甚至社會觀念的變革。
作為國內具備影響力的女演員,姚晨是這羣先行者中的一員。在寫給山一的寄語中,她談到無論蘇明玉還是盛男,她們都共同冒犯了社會大眾對於“完美女性”的傳統定義。《送我上青雲》在路演時,還有男觀眾認為電影醜化男性,因為其中幾位男性角色距離高大威猛的理想男性差之千里。
挑戰觀眾的刻板印象,算不算是一種冒犯?
“我自己當然不覺得,都是別人覺得(笑)。”對姚晨來説,好奇心是驅使她遊走在邊界甚至多跨一步的動力。“其實你想,那些覺得你冒犯了的人曾經也是開拓者,也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並建立了某種規則。當有人試圖打破時,他當然會覺得是一種冒犯。”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感覺被冒犯,但世界就是這樣,需要不斷的冒犯才更加有趣。”
女性電影的路在閃光
山一大使課臨近尾聲,姚晨注意到觀眾羣裏一個女生,她是被抽中來參加活動的幸運觀眾。
她沒有選擇向姚晨提問,而是更多談了自己的感受:“在安仁,以前大家覺得我們的女性意識沒有像北上廣一樣覺醒得那麼充分。我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公司小職員,可以説女性電影為我提供了面對社會、面對家庭問題時的話語參考。有時很想把這些電影分享給我的父母,讓他們瞭解我在想什麼,而這是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沒有帶給我的部分。希望未來,不管哪個地方的女性都能有更多自己的想法。”
電影無形間影響着一個人精神世界的重塑,讓姚晨感同身受,她看向女生的眼神中帶着鼓勵與肯定。“這兩年行業進入了低谷,大家都有些灰心喪氣,我聽到很多人説電影在人類社會中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產業,每年創造的價值很低,掙不到什麼錢。”
“但在我心裏電影是偉大的,我的人生成長軌跡受到過很多部電影的影響。甚至我都沒有意識到,我今天的樣子一定多多少少被我曾看到過的角色引領,這是一種電影力量的延續。電影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但它持續不斷地提出問題,或許有一天這些問題是可以被解決的。”
2017年姚晨成立壞兔子影業,接連參與出品了《找到你》《送我上青雲》兩部女性電影。除了主演,監製的身份讓姚晨更多出沒於電影行業的產業論壇,能量越來越大。
“因為我是女演員,肯定會關注好的女演員參演的電影,通常都是女性視角為主。”她並不諱言成立壞兔子的初衷之一是自己找不到那麼多心儀的戲,而在涉足創作的過程中,她發現市面上好的女性角色缺失超乎想象。
“你一開始以為是你的問題,後來發現是個集體問題——甚至它不是行業的問題,是整個社會環境的問題,各行各業的女性都在面臨一些困境。”
自覺或不自覺地通過公眾人物的影響力,試圖為這些困境找到一線光亮,對姚晨而言最好的途徑是通過電影。“我們生活的時代,還挺值得去記錄和書寫的。未來肯定會多做一些和當代女性相關的東西,但不僅限於此,那也挺沒勁的(笑)。”
我們聊到她喜歡的女性電影,頗有趣的是無論《末路狂花》、《阿黛爾的生活》還是《玫瑰人生》,都是男導演與女編劇合作的作品。採訪間隙姚晨踱步在星空長廊,偶爾凝望着那些與自己海報並肩而立的劇照,它們都是今年山一特別放映的男性大師導演拍的女性電影。
“和女性文學不同,電影是集體創作的產物。”她相信中國電影史出現更多閃光而豐滿的女性角色,需要集體的努力。“今天能為女性發聲的人裏面不單有女性,還有很多男性。他們擺好磚石,為後來人的探索鋪下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