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工帝國”富士康的轉型記_風聞
泰伯网-泰伯网是全球空间科技及其衍生产业的财经媒体。2019-10-17 10:18
01
下落的詩人
2010年3月某天,湖北姑娘田玉從深圳富士康的宿舍樓上跳下。
在當年震驚世界的富士康連續跳樓事件中,田玉是極少數的倖存者。她在醫院醒來後第一句話是:“爸,我們回家吧!”再次醒來後問:“爸,你還要我嗎?”那時她17歲,剛離家打工一個月。
那年,廣東揭陽的許立志也來到了深圳。高考落榜後他外出打工,先在揭陽賣了一段時間驗鈔機,後在2011年初成為深圳富士康流水線上的一名普工。
生產線上的富士康工人
“工作分白班、夜班,每個月一輪換。白天從早上8點到下午5點,再加班到晚7點;夜班從晚8點到第二天凌晨5點,加班到早7點。”9個月的試用期最低工資1700元,轉正後基本工資2300元。
三年後的9月30日,國慶前一天,24歲的許立志來到深圳AAA大廈17樓,在窗前凝望片刻後攀窗躍下。數天前,他才與富士康新簽了一份3年期的合同。
那年年初許立志在詩中寫下: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輕輕一響
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個相同的夜晚
有個人掉在地上”
02
民工二代
2010年之前,儘管規模龐大,但富士康也僅是打工妹、打工仔嘴裏的“電子廠”。一年“十五跳”,讓它從一家代工企業成為無人不知的“現象級”企業。
那年,深圳富士康從1月到12月共發生十五起員工跳樓事件,在最密集的5月就有七起。這還不是全部,當年在廊坊富士康還發生了兩起跳樓事件和一起割腕自殺事件,在崑山富士康也發生了跳樓事件。不完全統計,2010年,富士康在全國範圍內共發生了近二十起跳樓事件。
郭台銘與富士康四處救火,為宿舍樓加防護網、為員工增加心理輔導,想盡辦法阻止員工跳樓。但跳樓事件仍不時發生。2014年,在許立志之前富士康已經有三人墜樓。
墜樓的年輕人,大的二十三四歲,小的十七八歲,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郭台銘1988年在深圳建廠,這些年輕人與富士康其實是同齡人。
他們還有另一層身份。
198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私營企業暫行條例》出台:確定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在法律上確認了私營企業的地位。第二年,改革開放後最早的民工潮出現在私營經濟最活躍的珠三角地區。
從時間上看,2010年左右出現在富士康流水線上的工人,很大一部分是那批最早民工的子弟,是“民工二代”。
03
從台灣到大陸
在到深圳建廠之前,郭台銘已經在台灣取得了成功。1988年他在台灣地區的員工達到1000人,年營業額突破新台幣10億元。實現這一切,從1974年成立鴻海塑料至今,他花了14年時間。
來深圳考察的郭台銘(左二)
然而上世紀80年代,台灣經濟環境的變化給郭台銘的代工事業製造了嚴重障礙。
80年代中後期,台灣加速走向更開放的自由經濟體系——鼓勵自由競爭、健全市場調節機制,減少不必要的行政干預,以達到充分發揮市場機能、資源合理配置、提高經濟競爭力與效率之目的。
種種措施給台灣帶來的直接影響是,新台幣大幅升值、人力與土地等生產成本迅速上升。傳統企業在此環境下生存越來越困難,尤其是嚴重依賴大量廉價勞動力的郭台銘,於是從80年代後期起,台灣傳統產業迅速向大陸、東南亞轉移。
對於郭台銘而言,擁有龐大勞動力基數的大陸是不二之選。
以郭台銘到深圳的1988年為例,當年我國11億人口中,在城鎮就業的有1.4億,而在鄉村就業的有4億多。當時,台灣工人的平均工資超過2500元,同期大陸的作業員月薪僅500元左右。
國家統計局統計,即使是在人口紅利逐漸削弱的背景下,去年我國農民工總量也達到2.9億人,而且多年來的趨勢一直是在增長。其中,1980年及以後出生的新生代農民工佔農民工總量的51.5%。在新生代農民工中,“80後”佔50.4%,“90後”佔43.2%,“00後”佔6.4%。
04
富士康帝國
富士康的上市公司工業富聯披露的年報顯示,2018年富士康實現營收4153.78億元,淨利潤169.02億元。郭台銘則以63億美元的身價,在2019年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排行榜中,列世界257位。
在台灣郭台銘將鴻海的年收入做到10億新台幣,用了14年。佈局大陸,藉助人口紅利,郭台銘用整整30年的時間,把富士康的營收做到了4000億元人民幣。
在去年《財富》世界公佈的全球500強中,鴻海-富士康位列第24。排在它前的中國上榜公司有四家,分別是:國家電網(第2),中石化(第3),中石油(第4),中國建築(第23)。
公開資料顯示,富士康在大陸的公司分佈於四大片區:
一是華南片區,以深圳為核心,輔以東莞、佛山、惠州等珠三角城市圈,該區涵蓋了大部分6C產品及其配件的研發、加工製造;
二是始於1992年的華東片區,以崑山為核心,輔以上海、淮安、常熟、杭州等長三角城市圈,該區以便攜式電腦及其元件的生產製造為主業;
三是始於90年代末期的環渤海城市片區,以煙台為核心,輔以晉城、廊坊、大連、天津、秦皇島、營口等,該區主要以手機等移動設備及通訊等專業設備,和新能源等新興產業的研發製造為主;
四是內陸片區,以太原、武漢為核心,輔以晉城、重慶、成都等,該區未來將主要針對內需市場的研發和生產。
據2019年數據統計,鴻海-富士康在國內有45個廠區,66.77萬員工。而在全球範圍內,其員工則多達120萬人。
從經濟規模、人口規模、組織規模上看,將富士康或鴻海稱為“帝國”毫不誇張。今年6月卸任鴻海董事長之前,郭台銘一直是“帝國”的掌舵人。
05
代工帝國轉身
創業以來,郭台銘的事業經歷過幾次大的轉折。
上世紀80年代初,在台灣家電業衰落時,他將業務重心轉向計算機產業。80年代末,在台灣人力、土地等經營成本大幅上漲時,他將企業轉移到大陸發展。90年代中期他成為蘋果供應商,2007年開始代工一代iPhone……
最近的一次轉折,或者説危機出現在2010年。連續跳樓事件,使富士康受到全國乃至全球範圍內的拷問。郭台銘在努力平息這場危機的同時,應該也在認真考慮着富士康的轉型之路。轉型,富士康首當其衝要擺脱兩大依賴,一是對大量廉價工人的依賴,二是對蘋果訂單的依賴。
郭台銘在深圳的辦公室
這兩個因素互為因果,富士康的廉價人工和無可替代的生產組織是蘋果難以割捨的,同樣,來自蘋果的大量訂單又加強了富士康對大量人工的需求。
“富士康內地的大部分廠區都是在承接蘋果手機的代工業務之後才開始新建的,最著名的鄭州富士康,也是因為蘋果的訂單量實在是太多,實在是忙不過來才匆忙上馬的。包括鄭州周邊的太原、濟源、鶴壁等富士康廠區幾乎全都是為了蘋果手機的生產服務。”有分析認為,2010年的跳樓事件,其根源就在於富士康的產能擴充太快,忽略了管理所致。
擺脱對大量人工的依賴,解決之道是智能製造,用大量機器人、自動化機械設備替代人力。具體到生產組織上,富士康稱之為“熄燈工廠”。
熄燈工廠,以車間熄燈作業為特徵,是指全部生產活動由電子計算機及工業人工智能進行控制,生產第一線配有機器人而無需配備工人的工廠。
今年1月,富士康深圳龍華熄燈工廠入選世界“製造業燈塔工廠”。通過改造,該工廠的生產線從318個工作人員降低到38個工作人員,生產效率提升30%,庫存週期降低15%。資料顯示,自2012年第一座熄燈工廠在成都園區投入使用以來,富士康已經在深圳、成都、鄭州、太原等地運行了6座同類工廠。
06
工業互聯網
郭台銘創業早年曾稱,不做品牌只代工。但現實是,沒有品牌再大的企業也有可能擱淺。資料顯示,2014年富士康總收入1420億美元,其中54%來自蘋果。有人計算,蘋果的品牌價值相當於5個多工業富聯——富士康在內地的上市公司。如果加上市值,蘋果的體量則相當於30多個工業富聯。
擺脱對蘋果的依賴,郭台銘的方向是工業互聯網。去年6月8日,富士康工業互聯網股份有限公司(工業富聯)在A股上市,工業富聯承擔着富士康轉型的重任。
在上市前的一個月,郭台銘四處奔走。他在清華告訴學生們,“你説想去互聯網企業,你説要去搞金融,而我認為下一個機遇是工業互聯網”。第二天他又在第二屆世界智能大會上現身,一上台就説:“富士康十幾年前就不是代工了。”在富士康三十週年慶典上,演講中他刻意淡化蘋果對於企業發展帶來的巨大影響。
“鴻海在10年前就決定要機器人來取代人力,我們公司內部計劃在5年內,把這些工人,我們目標是希望能夠拿掉80% ,如果5年做不到,10年內也會做到,因為科技已經在這裏了。”在2018年6月的鴻海集團股東大會上,郭台銘説。
工業富聯2018年年度報告顯示,目前富士康及其下屬企業共擁有超過8萬台機器人,超過1600條SMT生產線,超過17萬台的模具加工設備,超過5000種測試設備,第三方開發者3000多位,1000個以上的APP。
郭台銘利用一切機會告訴外界、告訴自己,富士康不是代工工廠,它正在向工業互聯網轉型——這是實體經濟的未來。
除了用工業互聯網重新定義富士康,郭台銘還通過收購夏普、與ARM合作芯片設計中心、競購東芝的內存芯片業務等行動,努力擺脱“代工”標籤,為富士康提供更多轉型的嘗試。
07
工業富聯
近期,工信部公佈了2019年十大跨行業跨領域工業互聯網平台清單,富士康BEACON工業互聯網平台是其中之一。與此同時,遠在美國舊金山,工業富聯與當地橄欖球球隊簽訂合作協議,在球隊的體育場內進行品牌推廣。
工業富聯在富士康的定位,是轉型“智能製造+工業互聯網”的排頭兵。2018年,工業富聯着手對內部的生產製造場域進行工業互聯網改造。通過改造,前五大客户產品良率由區間93.425~99.5%提升至94.925~99.8%,通信設備高精密機構件產品良率提升2.75%。同時人均營收提升25%,人均淨利潤提升11%。
今年上半年,工業互聯網解決方案在工業富聯內部獲得推廣,上半年研發以外的生產經營費用同比下降16%,人力成本下降14%,人均產值提升25%,單位生產設備產值貢獻提升31%。
車間
工業富聯董事長李軍旗近期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要完成“智能製造+工業互聯網”的轉型,製造業企業還面臨複合型人才短缺的問題。為解決人才問題,工業富聯成立了燈塔學院。李軍旗強調,學院不單是為工業富聯培養人才,其他企業有需要也可以加入。
商而優則仕。4月17日,郭台銘宣佈參加2020年台灣地區領導人國民黨黨內初選。6月他辭去鴻海集團董事長一職,開始專心政治。
在“告別演講”中他説:“ 我第一個20年,是為了錢、為了家人;第二個20年是為理想,我懂經濟,和世界企業家交朋友;現在這個20年,我要轉換跑道,不再為自己,而是為人民。”
事實上,截至目前富士康的轉型才剛開始,智能製造+工業互聯網只是在公司內部有限推廣,距離跨領域跨行業和品牌塑造還有相當長的距離需要努力。在印度、東南亞等地,富士康也還在苦苦尋找着廉價勞動力——“代工”標籤何時撕掉,實在難説。
